复仇的沉重话题渐渐落下帷幕,心收了,夜色也渐沉,剩下的只有寂寥。
高脚杯里躺着半弯秋月,令红酒变得清凉如水,喝进肚里一点暖意都没有。如果再不驱散这清寂的氛围,好端端的两个大活人将跟木雕泥塑没什么两样。
赵平从荏秋语头上拔下一根青丝:“我会变戏法,要不要看?”
荏秋语含笑点着头。
戏法就是魔术,技术高不高超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扫了他的兴。难得这家伙将曾经的肃冷风格一扫而光,一本正经地哄人开心。
只见赵平把白发卷起来之后,合在掌心里,然后煞有介事地念了几句听不懂的咒语,最后轻轻吹了口气。
当他将双掌打开时,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飞了出来。
而那根青丝却不见了踪影。
荏秋语惊呆了双眼,抓着他的双手上下检视好一阵,什么端倪也没发现,又抬头望着上空飞舞的蝴蝶,难以置信地问:“头发呢?”
“在飞。”
赵平笑指上面的蝴蝶。
看着她一脸不明真相的傻乎样儿,笑得这么开心。赵平蓦然想起了她父亲荏必强在太太去世之后,从高楼上纵身一跳的悲剧。心中感慨不已经。
人生,大概就是那么简单吧,不是为自己而活就是为他人而活。
能看到她笑。
并笑得这么纯真、这么灿烂,夫复何求。
“真神奇。”
荏秋语心驰神往地欣赏了好一阵,直到蝴蝶飞向窗口,消失在朦胧夜色中。
蓦然回首。
与赵平深情凝望的眼神四目相对,荏秋语不由得心潮暗暖。曾经,那无处安放的青春已经成为过去式,她已经不再彷徨、再不迷茫。她把头依偎在赵平的肩膀上,这便是一生的依靠。只要有他在,再大的风雨也无所畏惧。
她喜欢被赵平搂在怀里的安全感。
也喜欢回家之后的轻松感,在赵平面前,她不需要伪装成一个高冷无敌的霸道总裁,漫天落叶任风沙,江湖风雨吹不进两个人的迷你世界。
她抓起赵平的手掌。
伸着根纤纤玉指,饶有兴趣地在他掌心里画下一颗无形之心,腻爱于思地追问:“老公,我能不能一直住在你心里?”
这疑惑的话音刚落,赵平已经抓住她的手。
赵平释颜浅笑:“人类的感情,真的是种很奇怪的东西。以前刚活过来的时候,我曾想过一个人的生活,不用为谁担心,做个没心没肺的人。现在遇到了温婉如玉、偶尔还有点傻乎乎的你,我感觉自己不能再只为自己而活。”
“你才傻乎乎。”
荏秋语娇纵地缩了缩手,却没能逃脱赵平的掌控。
刚活过来的时候!
听到这话,她直以为赵平是在说那次车祸发生之后的事,却不知道赵平被前女友毒死过一次,已经是二次重生。
她低着头,咬唇轻问:“难道你以前不为周若倩而活?”这一问,把赵平给问得一下子就想起了周家老爷子那副龙潜九渊,深沉莫测的样子。
抑郁寡欢,并无奈着。
赵平没有直接回答荏秋语这个问题,而是百感交集地问:“在自然界,变色龙是怎么生存的?”
“伪装。”荏秋语不假思索地回道。
赵平淡然一笑:“如果只是这么理解的话,那就太片面了。变色龙的学名叫避役。所谓的役,就是苦役、劳役;避役就是躲避劳役。用你们文艺女青年的话来讲,叫坐享其成、不劳而获,不需要费心费力地去拼搏也能吃到食物。
而它之所以能在这种情况下生存下来,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它善于随环境的变化而改变自己的颜色,不冒然出手,静等猎物送上门来。”
“你在说周家?”
“嗯,周家老爷子,现在他心里打的算盘,比变色龙还高冷一级。那老爷子明面上装成一副不涉江湖的样子,蛰隐不动,背地里却在坐山观虎斗。他想等到大家都拼得鱼死网破、没力气再拼下去了,他再出来吃现成的。”
“所以,我们也需要学习变色龙的智慧,蛰隐不动?”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周家老爷子跟我讲的,当时我以为这是一种善意的提醒,现在看来,这更像是一种警告,枪打出头鸟。”赵平端起桌上的红酒杯,摇晃着浅尝了一口,又继续道:“我们的羽翼还不够丰满……”
变色龙的生存法则。
代入赵平和荏秋语的世界里之后,成了一种无奈的选择,这事如物,就跟天上那轮略带忧伤的月亮一般,并不是那么圆满。
然而。
这种不圆满却偏偏拥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令古今诗人为之泼墨、令南北游子为之举杯,也令荏秋语为之释怀。
它就像一粒充满信仰的种子!
深深地扎根在荏秋语的脑海里,令她无力反驳赵平所编织出来的那个故事核心——今天,一切的不圆满!都是为了明天的更圆满。
俩人回到卧室里。
一番风雨温存之后,荏秋语心满意足地依偎在赵平怀里,整整一宿没有合眼入眼,脑子里想的全是此生万幸,得遇良君。
第二天。
赵平早早地回了学校,荏秋语用淡妆抹去因失眠带来的黑眼圈,叫上妹妹荏冬音一起回了趟金陵,给父母上坟。
上山途中,荏冬音难以理解地笑问:“姐,平时看你挺矜持的一个人,想不到你这么快就跟赵平同居了,你确定你能驾驭得了他?”
“我为什么要驾驭他?他又不是我的下属。”
“切,你跟他在一起,不就是想借他的力量替爸妈报仇嘛。周家那么强大的家族都驾驭不了他,想利用他,门都没有。你能比周家还厉害?”
“他是你未来的姐夫,我们是一家人,不存在谁利用谁,别胡说八道。我跟他之间坦坦荡荡,没有欺瞒。”
说着说着,俩人已经走到了父母坟前。
荏秋语将一束鲜花放在坟前,望着合葬在一起的亡父与亡母,嘴角滑起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也是第一次在父母坟前微笑。
荏冬音将香烛点好,合掌拜了几下,没正经地说:“爸妈,我姐已经爱得走火入魔了,你们可得看着点,哪天她要是被人甩了,我可不负责给她收尸……”
闻言,荏秋语不但不生气,脸色的微笑反而更灿烂。
虽然冬音这种担忧来得有点莫名其妙,但也不失为一种亲情的体现,在这个妹妹的心里,最少还是有她这个姐姐的一席之地。
荏秋语心满意足地说道:“等你遇到这样一个人,你就知道自己有多幸福了。我已经去过他家里,也见过他妈妈,他妈妈也很喜欢我,有家的感觉。”
“姐,可是这事……”
“哪有那么多可是。赵平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朝思暮恩、见利忘义的人。之前跟周若倩分手,不是他的错,而是周若倩自己做出了愚蠢的选择。你知道他那段日子有多痛苦吗?他悲伤到需要回老家去散心,人都瘦了一圈。”
“完了完了。”荏冬音望着坟碑上的双亲画像,郁闷道:“爸,妈,你们都听到了,我姐她真的走火入魔了,陷进去了……”
“我怎么就走火入魔了?”荏秋语不急不慌地笑问。
“怎么没走火入魔。”荏冬音理直气壮地辩道:“赵平越喜欢周若倩,那你被甩的可能性不就越大吗?周若倩迟早会回国的,等她回来之后,万一跟赵平旧情复燃了呢?你不就成了没人收尸的炮灰?”
“以前你怂恿我去倒追赵平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荏冬音一时语塞,憋嗤好半天才蛮横地挤出一句:“我是怂恿过你去倒追他,但也没叫你动真情啊。他那么厉害,鬼点子又多,文武双全。我是让你去利用他,给咱老爸报仇,谁让你去选老公了……”
“别在这杞人忧天了,我真心对他,他自然也真心对我。”荏秋语轻言淡语地打断了荏冬音的话。
在父母坟前,荏秋语并不想有点半隐瞒,句句由心而发。
今天之所以回来扫墓。
也是想让父母在九泉下安心,告诉他们,自己和小妹现在过得很好,还有荏家的大仇也指日可报。
蓦然间,身后传来铿锵有力的轻笑声:“蜀道固难,难于上青天!可我张子安便要登上那蜀山之巅,看你们谁能绝我张家的气数。”
荏秋语回头一瞧,震惊万分。
居然是张子安!
这个家伙居然跑这来了,手里还捧着一束白花,他想玩什么花样?
正当荏秋语绞尽脑汁寻思着这家伙的来意时,怒红得满眼血丝的荏冬音已经冲了上去。尽管她选择了突袭,最终还是边张子安的衣襟都碰不到。刚刚靠近张子安,立马便被张子安身边的两个保镖给架了起来。
“王八蛋,有本事跟我单挑!剁不死你算你厉害!!!”
双臂被两个保镖死死地架着,荏冬音只能两脚乱踢,声嘶力竭地叫骂着。前面的张子安淡笑不语,乐见她像个暴走的疯子一样张牙舞爪。
“张子安!你想干什么?放了我妹妹!”荏秋语冷言喝道。
“放心,我是一个遵纪守法的正当商人,不会伤害她。”张子安摘下鼻梁上的墨镜,上前给荏必强夫妻献上一束花,正色道:“当年你爸跳楼的事,我也很遗憾,那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
“你少在这假腥腥的!”荏秋语冷笑道:“有意思?”
“遗不遗憾是我的事,信不信是你的事,我没必要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献完花,张子安转身又对荏秋语说:“我今天来这,是想当着你父母的面提醒你一句,你若再这样冥顽不灵地跟我斗下去,你们荏家的悲剧还会重演。”
“悲剧当然会重演,但下次上演的不是我荏家,而是你张家!”荏秋语将张子安放在坟前的那束白花捡了起来,随手扔在张子安脚下,不屑地冷笑道:“人在做,天在看,你还是想想将来你跳楼之后,谁会为你收尸吧。”
“既然荏总这么自信,那江湖见。”
张子安笑意连连地戴的上墨镜,转身离去时的孤傲背影,犹如一把邪气森冷的利剑,令荏秋语心弦绷紧,警钟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