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蒙蒙亮。这是被窝里的人最不愿起床的时刻。
徐安打小就明白一句话:宵衣旰食有志者,醉生梦死无能辈。
然而这次叫醒徐安的,是日夜赶路的萧风。
十月初五,是徐安与赫连羽约定交易的日子。两人都留给了准备货物的时间,却低估了运输的艰苦。
萧风自筹备完从衍州出发,偏偏赶上几天的连雨,人车艰难前行。紧赶快赶,日夜兼程,终于在初五的清晨到达了胡家镇。
胡家镇徐安休息的客栈,灯火通明。里里外外,车队的人都静默的搬运着行李。
一间不大的会客厅被添上油灯,屋内顿时宛如白昼。徐安含笑的看着不断进食的萧风。一碟点心,一杯茶居然也吃的这么香。
见萧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徐安说道:“自北上京师,已经一月有余,王爷可还好?”
有了些点心下肚,萧风顿时觉得有了些精神,回道:“禀大人,王爷安好。出发的时候,王爷托卑职给大人带了一封信。”
萧风说完,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信笺。
徐安接过信笺,手中还能感觉到体温。展开一看,印的火漆纹丝未动,封面上流云的行楷写着“吾弟亲启”四个大字。
简单的四个字,道明了这不是官文,而是一封家书。徐安心里不禁泛起了阵阵感动。
老王爷萧衍膝下只有萧云一子,徐安又是一个孤儿。两人虽不是亲生,感情却比同胞兄弟更要好。
萧云即位后两人虽然已为君臣,可这份温暖的亲情在徐安心里始终没有忘掉。
信上的字比封面要小一些,但也能看出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月余不见,弟安好?同并州易马一事,兄甚慰。先王在时,曾数言弟有治世之才,果不假矣。先前来信,言有改制之法,兄当不遗余力以护之,弟可放心去做。衍州之境,外有溧国强兵,内有豪强弊政,稍有不慎,便入万丈深渊。朝野之间,更是贪风愈起,朋比为奸,天下苦制久矣。以先王之能尚且如履薄冰,何况你我兄弟二人。遥想继任之初,弟有南山退逊之意,勿复再言。先王既将衍州托付你我,你我岂敢苟且怠荒。望弟日后与兄戮力同心,继先王遗愿,共创清平
徐安看到这里已是又感动又自愧,浑身的热血都涌了上来,久久不能平静。
过了好一阵儿,徐安冲着坐直的萧风说:“你这次的差事办的极好,回了衍州我亲自向王爷为你请功。”
“卑职惶恐,”萧风霍地起身答道,“都是托王爷和大人的看重,称不上有功。”
徐安看着眼前的人,口中喃喃道:“像你这样实心办事的人不多了。”
徐安的声音不大,连坐在不远处的萧风也没听清。
古往今来,都有‘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一说。所以治世都以文臣为主。重用文臣,以文臣节制武将。但衍州的情形,却是不同。
衍州是边关之地,老王爷萧衍又是武将出身,所以在衍州武将的地位要高于文官。这也是为什么衍州朝会上武官站在右边的原因。
然而武官除了带兵打仗,对衍州的政务很难有所贡献,这些事便顺理成章的交给了文官。
衍州的文官,大都由当地的世家豪门所垄断。官官相连,层层相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老王爷在世时,曾多次探求改制,以求达到对政事的掌握。然而官绅勾结之深,积重难返。再加上衍州是朔帝林尧的龙兴之地,真要办起事来,可用的人太少,掣肘太多。
别看如今萧云大权在握,可真正办事还是要靠下面的人。虽然这些年徐安举荐过不少能用人才,但效果还是微乎其微。
示意萧风坐下,徐安接着说:“除了送来交易的物资,你还有一件事情要做,相信你都知道了。”
“是,来之前李将军跟卑职说过。”萧风回答后才落座。
徐安点点头:“你在胡家镇只能歇息一天,然后就带上你的弟兄去中州。在京城二十里外的曹家铺接一个叫宋全生的男子,然后全程护送他到达衍州,不得有半点闪失。”
“卑职明白。”萧风听完恭敬的答道。
徐安喝了一口案上的茶,语气变的有点冷漠:“这次不是奉旨进京,你们带不得甲胄,但要把最好的内甲都穿上。一路上不得招摇,伪装潜行。除此之外,我还给你找了几个帮手。”
萧风听完这番话,脸色已经变了。这位顶头上司的性子他还是清楚的,如此周密的布置,看来不是一件易事。
萧字营的兄弟都是战场上一顶一的好手,即使没有甲胄也不是轻易就能对付的。但听徐安的意思,他还找了几个帮手,显然是不放心。萧风只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刺杀。
正面有兵士,暗处又要防刺杀,如此周密的布置,萧风的心情变得十分凝重。
将要立冬的时节,早晚都生起了冷意。客栈石板上的霜层早已被踩踏的不见痕迹,只有天边薄薄的黑纱才看清了它消失的踪影。
远方的寒风吹进屋内,激的沉思的萧风打了一个哆嗦。
萧风抬头看向徐安,徐安的目光渐渐变得暗沉,如同屋外火光未照亮的黑暗一样。
不等萧风回话,徐安的声音如同掉进冰窖:“记住,这次的任务是宋全生活着进入衍州。如果人死了,你们就去追随老王爷吧。”
萧风不敢怠慢,急忙单膝跪了下来,恭敬的答了一声“领命”。
没有抬头萧风便感受到了徐安的寒意,他不禁想到了现在的王爷。两人虽不是亲生兄弟,但骨子里的阴冷漠视如出一辙。只不过王爷是表里如一,这位徐大人表面是温暖和煦。
“起来吧,”徐安的语气一变,缓缓说,“都赶了几天几夜的路了,不必跪上跪下的。下去把弟兄们好生安顿,休息好了早日出发。”
徐安看着萧风后退出房间,天边仍旧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