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英殿内,一群侍者不断的忙碌,平时冷清的大殿已是早早的摆上了各类案桌。
位于上首的大案空着,台阶下坐满了各式服装的人。
历代朝会,左卑右尊,又都以文官站右边,武官居左。在这华英殿内却恰恰相反,右边清一色的武官打扮。为首的案桌上坐着一位花甲老人,紧闭着双眼。
这位紧闭双眼的老人就是掌管了衍州兵马十多年的大元帅——林震!
一行文武官员刚刚结束文英殿的世子受封仪式,疲惫的身体难得休息,都在十分惬意的闲谈着。
萧云刚从屏风出来,堂下目光就汇集而来,闲谈的碎语陡然变成齐声高呼:
“拜见王爷!”
“免礼!寻得世子,是孤的喜事,也是衍州的喜事!卿等今晚可开怀畅饮!”萧云示意众人落座。
听到此话,众人面露微笑,难掩激动。
大殿金碧华丽,特制的香炉内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香。一阵旋律响起,一群舞女缓缓走上殿中。
伴随悠扬的乐曲,舞女们翩翩起舞。
一众舞女碧绿长裙如翠竹摇曳,清新脱俗。虽然服饰相同,身姿却变化多样。她们轻起朱唇,或盼或望,或顾或笑;细腰轻扭,玉臂微抬;舞步如飞燕掠水,轻盈飘逸;笑容如娇花映日,婉约动人。
堂下众人皆为这场视觉与听觉的盛宴倾倒。
乐曲接近尾声,殿外一个侍者疾步到纳木保部首领侯蟜旁。
只私语了几句,侯蟜脸色大变:“王爷!何故抓捕我族将士。”
声音盖过了乐声,众人也被侯蟜的话吸引。四周瞬间变得安静。
乐师识趣的停止了演奏,带着舞女一起退场。
侍者进殿的举动萧云早已察觉,没有回答侯蟜,萧云不动声色地把目光望向李崇周:“何事?”
李崇周虽然是个武将,却奇怪的坐在左边首位。
“禀王爷,纳木保军士兵无视军纪,私自械斗,臣已派兵缉拿!”李崇周的声音响彻大殿。
话毕,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众官员都把目光望向了侯蟜。
听到此话,侯蟜愤怒道:“哼!衍州军官克扣我粮草,还侵入我军营动手,我纳木保男儿岂能任人欺负!”
李崇周冷笑:“巧舌如簧!霸占粮食,还掳走看粮士兵。我锐健营救回自己的弟兄拿回粮草,在你这儿就成了欺辱,究竟是谁欺人太甚!”
李崇周侯蟜两人就这样在大殿上争论,言辞越来越激烈。
“好了!”
威严的声音响彻大殿,萧云出言制止。
侯李两人都沉下头,不再说话。
“这是酒宴,不是你们吵架的地方!”萧云带着怒气对李崇周说,“李崇周,你说纳木保部抢粮掠兵,有何证据?”
李崇周上前,恭敬的说:“回王爷。卑职已经找到纳木保部扣下的粮草,是不是私占一看便知。”
“诬陷!这是串通好的诬陷!”侯蟜高声反驳。
侯蟜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出现,萧云眉头一皱。
“诬陷?你可以不承认,难道被你掠去的二十几名士兵的证词也是诬陷!”李崇周望着侯蟜再次冷笑。
激烈的争吵压不住堂下众人的窃窃私语,唯独林震眯着眼一言不发。
萧云看向下首装睡的林震:“林元帅!”
林震被这一喊,睁开了双眼:“臣在!”
堂下众人都把目光看向了林震,就连侯蟜也充满希望的望向他。
萧云道:“古语说‘七十杖于国,八十杖于朝’。我看你还没杖于朝嘛!椅子不好睡,想睡可以回家躺着!”
林震听到这么严重的苛责,也明白不敢再装糊涂了。显然萧云对他先前的做法感到十分不满。
林震连忙起身跪了下去:“臣有罪!先王在时,常说治军以严为重,因此溧国数十年间寸步未进。军有军纪,不管粮草是否侵占,只要是军中将士私自打斗,均应惩处。”
萧云目光如炬盯着林震:“如何惩处?”
林震眼中闪出一道精光:“杀!”
侯蟜听到此话,身子一颤,大喊一声:“林帅!”
刚要继续说话的侯蟜被身旁的渴烛首领龙朱按下。
不知何时,宴席旁边出现了一队身穿重甲,腰佩军刀的兵士。
侯蟜瞬间明白了,这哪里是酒宴,分明是针对他蓄谋已久的阴谋!
即便如此,侯蟜还是咬着牙开口:“林帅,他们扣下的人都是我纳木保的好男儿,都是去年冬季抗击溧国的英雄!如此对待功臣,只怕我纳木保部和所有抗击溧国的将士寒心!”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林震不再说话。他知道,这群士兵的命运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很好。”良久,萧云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萧云站了起来,怒目而视,堂下众人无一敢抬头。
“建章五十二年,杀敌破千的恒源因入城伤民被杀。景运元年,镇守屠山一役有大功的崔渠因贪墨军饷被杀。功臣,有军功就可以逃避军法?我衍州多的是功臣!也多的是被杀的功臣!”
萧云的话像冰冷的刀子直插堂下众人。
侯蟜扑通跪下,牙关紧闭,双手死死握拳,硬生生的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请王爷宽恕!”
萧云没看跪下的侯蟜,而是把目光投向远方:“国有国法,军有军规。纳木保部的士兵,还有锐健营的士兵,都是我衍州的士兵。”
侯蟜的心跌入谷底,不再抱有任何希望,心中只余有一个十足的恨意。
良久,萧云开口:“好了,自家自扫门前雪,你们回去吧。”
堂下众人正欲起身,一旁的龙朱却率先起身发言:“启奏王爷,臣有事禀报。”
一场闹剧终要结束,没想到要渴烛部仍要依依不饶,萧云脸上已有不悦:“奏。”
“冬季守备的木料石材我渴烛、仡宿等三部已经备齐,是否要押送屠山关?”龙朱抬起头,目光与萧云交织在一起。
少顷,萧云的声音毫无情绪:“准。”
龙朱又说:“为备冬季战事,我三部之人不谓辛苦,极尽民力,就连农忙时也不曾懈怠,可否请王爷减免我三部半年盐税?”
历来冬季所需木料石材,均由渴烛、仡宿、纳木保三部所备。因是三部大山居多,树木林立,且是直通屠山关的要地,便于运输。渴烛故意讲出此话,萧云心里明白,这是在找补今日之事的输局。
萧云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沉默片刻后忍着答应了他:“准,还有事吗?”
龙朱上前:“微臣告退。”
说完,堂下众人这才一一拜别,各自出了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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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军中一下处决五十多人的消息传遍衍州城。不仅是军政官员,寻常百姓也将它当作了饭后茶资。
徐安府邸的门前圈了一大块禁地,禁地对面就是一条繁华大街,酒楼茶楼林立。
占了地利之便,不知有多少宴请权贵的人歇息出入。
翠宛楼在一众酒楼中不算出众,但老板也不惜精心装修,连一楼大堂也用屏风隔着,便于客官谈事。
二楼靠窗的一个包间里,徐安正和吴平坐在一起。
“独孤沐见过你了?”徐安目光望向吴平。
对于徐安为什么知道独孤沐,吴平也不奇怪:“见过了。”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跟他打上交道的。”徐安问道。
“就是我在青岚独占群雄那次。”吴平继续说:“你们走的那晚,刚好本人行侠仗义了一次,一出手就是个大人物。”
徐安被吴平的话逗乐了。
看着面带神气的吴平,徐安说:“他找你聊了些什么?”
“就是说感谢救命之恩什么的,以后有用的上他的话可以随时找他。”吴平无丝毫隐瞒。
徐安点点头:“那你还真是捡了大便宜。”
“我可宁愿不要这个便宜,你是不知道那晚杀他的那几人,要是被他们知道了是我救的独孤沐,只怕小命都保不了。”吴平悻悻道。
徐安微笑:“只要在衍州,谁能动的了你。”
吴平不语,面对桌上的好酒好菜,一肚子充满了好奇。
尝了几口菜,吴平还是忍不住问道:“翠宛楼哎。徐大哥你找我究竟什么事?这里连茶水都要二两银子一杯!”
“不是好地方你会来吗?反正又不是我掏钱。”徐安搁下筷子。
喝完杯中的美酒,徐安继续说道:“事情嘛,暂时还不能告诉你,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是你掏钱?”吴平惊讶。
见徐安不语,吴平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不说就不说,打顿秋风也不赖。”吴平一边吃一边说。
过了一会儿,徐安突然问道:“你什么时候去你家老头子军营?”
吴平摇摇头:“老头子倒是时常催我,可徐大哥你也知道,我是个散漫的人,要我去军营里生活,浑身都不自在。看来我压根就不是那块料。”
徐安不认同吴平的话:“你毕竟是风鹰骑吴衡的儿子。”
吴平苦笑:“就是这‘吴衡将军的儿子’太重了。”
建章五十一年八月,朔王林尧以正面伤亡一万将士的代价牵制礼王主力,令三万风鹰骑拿下奉西。遂造成礼王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不得不于俞兴展开决战的态势。
自安国末年诸侯并起,到此时,能有实力问鼎中原的只余朔、礼两家。
这一战,两方实力相当,任何的谋略技巧都无济于事,唯有正面厮杀。
朔王的一万重骑、衍州军;礼王的大雪龙骑、玄甲军皆都投入战斗。双方的战损已达一比一。
战场从早打到晚,尸山血海,无数将士踏着战友的尸体向前,没有一丝犹豫。
礼王知道,林尧的大本营正遭受着六十万大军的猛攻,可眼看唯一的宿敌就要崩溃,他岂能后退。一旦双方收兵,等解决后顾之忧的林尧又是一头猛虎。
战机稍纵即逝,他必须要赌!
他要赌身旁的五千玄甲军能一举击溃林尧!
望着对方最后五千玄甲军加入正面,林尧面色凝重。他也在赌!
他在赌萧衍能抗住李赟的六十万大军!他在赌正面被击溃前风鹰骑能直捣黄龙!
命运的天平终将倾斜。
自奉西而出的两万骑兵,没有情报,没有信息,只有君臣之间的默契。
两天两夜,吴衡率军奔袭一千一百余里!终于赶在正面分出输赢之前,直扑礼王大营!
此战过后,风鹰骑名震天下。吴衡也于此战与重骑统帅李述结下深厚情谊,两人相约,结为亲家。
听到楼梯的脚步声,徐安拉回思绪,望向吴平身后说:“没想好没关系,可以先把亲成了。”
吴平双手摆摆,不断摇头:“别别别,我在你们这儿听到最多的话就是成亲。小时候说的话都不作数的,何况还是李庆兰拿荷花糕骗我的。”
“哪个说小时候说的话不作数!”
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吓了吴平一激灵,还没来得及转头,右耳就被一只小手揪住。
“你给我说说,怎么不作数!”李庆兰说着就把右手往上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不作数吗!”
即便是站着把手往上抬的李庆兰还是矮吴平小半个头,吴平只有弯腰顺着李庆兰的手才不至于让耳朵那么疼。
双手护着李庆兰的手,吴平不断求饶:“作数!作数!谁敢说不作数,我打死他!轻点姑奶奶,疼!疼!”
“还有!我到底骗没骗你?”李庆兰一脸神气。
“没骗,没骗!”
“是不是真心?”
“真心,真心!”
“还丢不丢下我一个人去江州?”
“不丢!不丢!”
“为什么回来不找我玩?”
“找的!要找的!”
听到身后小两口的打闹,徐安嘴角微微上扬。打闹声越来越小,徐安脑海中的信息也越来越清晰:王爷已经对三部的人动手了,这平静的衍州还能维持多久?身处旋涡的自己又如何能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