峪口川是东进衍州的第一站。
没有战争,峪川村的一角城墙已经塌陷。
时间的侵蚀,墙砖被风化得斑驳陆离,能看见有修补的痕迹,但作用不大。
行走在坑洼的泥路上,陆明常同裂缝中的杂草一样探出头来,兴奋的眼光渐渐变得失望。
“先生,这不是萧叔叔跟我说的衍州。”陆明常小小的声音说道。
一路相处,陆明常对这个不断给自己解惑的男人改了称呼。
钱学堂里,称这样的人叫“先生”。
尽管一路上有许多没看过的风景和没尝过的好吃的,陆明常还是经常想起持节的一切:山里的父母,钱先生,钱学堂,还有易思卿
自打第一次听到陆明常的改口,徐安也很是惊讶。
孩子不懂的这两个字的含义,只是见周围的人都这样做,他也就做了。
多番劝说无果,徐安只得接受了。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徐安略微有点无奈:“萧风跟你说的衍州是什么样?”
“什么都有!有雪,很热闹!好吃的好喝的,多的数不完。”陆明常眼里闪过一丝久违的兴奋。
“萧风没说错,他说的是衍州,你看到的也是衍州。”徐安用手扶着陆明常的头。
历来穷兵黩武,受苦的都是百姓。峪川的城墙不是没修,是不能修。
百年前,一个外乡人带着兄弟姐妹来到了峪口村。
妹妹做饭,七个哥哥白布系腰带。
一碗小米稀饭,就是每个壮汉的正餐。
挑粮种豆,凭着这份汗水,外乡人成了这人口本就不多的峪口村大户。
小小的村庄一跃为二十几户,近两百人,上百青壮劳力。
家家欢庆,户户余粮。
峪口村的名声大了,祸事也就到了。
连年战乱,峪口村的青壮劳力一波接着一波消失。
村里只剩下老人带着小孩。
曾经富庶的峪口村背地里也被人叫做了孤寡村。
大朔平定天下后,一些有能力的人家也都迁往别处。
现在只余下扎根土地的树木和七户老农。
山匪都不来的地方,官府也不会来。
修缮,几个老人只能听之任之。
衣锦还乡好像在这个地方从未出现。
当所有的人都在向往其他富饶之地的时候,乡也就没有了。
徐安这次回衍州没有去东部的第一镇。绕道来了这里,是因为他多年前对一位老兵的承诺。
徐安要替这位老人再来看一看故乡。
徐安凭着老人记忆中的话找了好久。如今,这是一个连位置都未详细记录的地方。
进入村口,蛇形的泥路把村子定了型。
左边地势低,右边地势高。并且右边有一高山,与村子等长。
几十年前,蛇形泥路两旁住满了人家。右边的部分,村里人叫“坎上”;左边的部分,村里人叫“坎下”。
坎下的部分比较平缓,大部分的耕地都集中在坎下。理所当然,坎下就成为了全村的中心。
杨老兵的家就刚好在坎下的正中央。
当徐安一行还未停在杨家面前的大路上,村里的人早就闻声而动。
不是农忙时节,村里人的唯一乐趣就是坐在一起闲聊。即便互不说话,也是他们最好的消遣。
夕阳西下,两相无语。吴平这样的公子哥或许初来时会有好奇,时间一久也难以忍受所谓的枯燥。
这种寂静是直击内心的,会让人害怕,甚至选择逃避。
杨老兵没留下子嗣。杨家屋里只有一位耳目还算健全的老妇,这是杨老兵的发妻。
徐安说话的音量比平时大了几分,他怕这位老人听不见。
紧握住粗糙干燥的双手,徐安只是说他父亲与杨老兵是好友。
问及近况,老人回答有朝廷的抚恤和邻居的接济也能勉强度日。
徐安眼眶湿润。他不知道说什么,实际上所做的也不多。
朴实的老人同在外的游子是一样的,报喜不报忧。勉强度日,或许只是个好听的回答。
临近村前,徐安备了好多衣物和食物。原本是打算只给杨家的。现在看来,整个村的人都用不完。
听完徐安的闲聊,随行的骑兵也没停下。
哪家的水缸未满,柴未劈完。只要能做的,没一个人闲着。
徐安用准备的物品招待了所有人,临行前也给每家每户留下了银两,只是一个为数不多的心意。
直到徐安等消失在村口许久,一群老人还是没有散开。就这样低着头,不断地摸着手里的钱袋。
自大朔立国起,衍州的将士是很少能回家的。
一封书信往往就是最大的慰籍。
虽然大朔已立,但雷、禹两州的溧国敌人从未放弃。衍州,一直以来还是保持着战争状态。
背靠大硕,虽然其余几州能提供不少的粮草军需。但征战的将士,主要还都是衍州之民。
像峪口村这样的存在,或许不只是一例。
徐安记得老王爷生前曾向朝廷提过这事,但议了没多久就搁置了。
当今圣上也是有心无力。
北边的谷浑王,西北的梁武王,还有衍州的大溧敌军,这些人每一个都在虎视眈眈。
历来军士不够便雇之于民。可立国不久,国库空虚,实在没有多余的钱财雇佣百姓。
没有办法,圣上只得把衍州军政大权全交予老王爷,任其自谋出路。
得封衍王,老王爷励精图治。
从衍州的井盐和丝锦出发,大力充实钱库。
所获钱财征调于民,再加上朝廷的补给。这些年也是堪堪维持。
军国大事尚且如此,小家之事也能够想象。
离开峪口村的徐安并不知道,也不忍知道。
当战事稍轻时,老农们的后人回乡探望,这其中的辛酸滋味又谁人可知。
徐安想起了曾经看到过的一首打油诗。
一个安国末年的秀才路过某个破败小镇有感而作。
面对昔日的繁华和如今的破败,秀才登高而喝:
故园重游兴感叹,
余路漫漫足难堪。
边军半程回身去,
山巅谁知眺望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