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将临,身后雷声渐近。
吴平一个人行走在树林里,风吹起衣角猎猎作响。
沿着微弱的光前行,寺庙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幸好,幸好。”吴平望着前方说道。
寺庙的屋檐残缺不全,生锈的木门就这么耷拉着。
门前矗立的两只石狮子旁,几堆落叶正打着漩。
风雨迫近,吴平无暇多想,推开了半掩的大门。
夜色已至,院里一片漆黑。
风渐渐大了,霹雳而来的闪电正在天空宣泄。
借助阵阵的闪电照亮,吴平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
约莫走了几十步,终于是到了大殿。
大殿的角落,不知哪里来得杂草堆,吴平折腾了一阵儿,取出胸中的火折子,生起了一堆火。
挪了挪疲惫的身子,吴平就在残破的佛像下靠着,上面的石砖用手摸起来冰冷湿滑。
大殿歪雨打落叶的声音响起,借着火的温暖吴平将睡未睡。
庙外的风雨越来越大,一阵强风吹开了摇摇欲坠的窗户,雨水也夹杂着落叶卷进大殿,吴平不禁打了个寒颤。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照亮大殿———
一个身着素白长裙,长发随风飘扬的身影显现在门口!
“谁!”
“谁在哪儿!”
吴平巨大的叫喊充斥着大殿。
大殿里没有第二个声音!
略微过了一会儿,一个女声娓娓传来:“妾身迷路了,想寻个庇护之地。风雨中无意间闯入此地,不曾想打扰了公子。”
女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燃起的火光照亮了满是雨水的身姿。
一头秀发被吹的凌乱,脸上还夹杂着些许水珠。
吴平愣了一下,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稍微镇定后,吴平说道:“娘子为何孤身一人?”
女子意识到自己的窘迫,在火堆旁整理了一下仪态:“妾身来山中采药,不曾想起了大雾,迷失了方向。”
吴平点了点头,想起先前树林的情况,示意女子在火堆旁坐下。
看见女子全身湿透,吴平提醒道:“夜深风寒,娘子离火近点好,明一早就可下山了。”
又是火堆,又是吴平的话语,女子感受到双重暖意,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感激。
“多谢公子。”女子起身,做了个万福礼。
夜深,迷离的吴平恍惚看见女子蜷缩一团,紧紧抱住双臂。
没过多久,吴平感觉身体越来越热。意识迷离间,一股冰冷侵袭,直入骨髓
“醒醒!”
“醒醒!吴平!”
感受到剧烈晃动的吴平睁开双眼,一张方形大脸充斥着整个眼球。
“萧风?你怎么找到这儿了?”大脑昏沉的吴平还没缓过来。
眼见吴平醒了,萧风才把前倾的身子退回来。
“什么我找到这儿,你知道我叫了你多久吗?”萧风冲着吴平埋怨。
“庙外的风雨停了?”吴平随口说道。
萧风对吴平的话摸不着头脑:“雨是早就停了,庙就不知道是什么庙了,寺庙?”
吴平把眼睛闭起,用手揉了揉。再次睁开眼睛,世界顿时变得清晰了。
环顾四周吴平才发现,这是在客栈!
嗯?吴平心中疑惑,难道是梦?
望着失神的吴平,萧风以为他还没醒过来,也没出声打扰。
片刻后,整理好思绪的吴平缓缓道:“你来找我干嘛?”
听到吴平的问话,萧风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好意思问!萧风的脸色变了:“本来是打算今日启程的,哪知你一直赖在床上,我都叫你半刻钟了!”
吴平看了眼窗外,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太阳快要到正空了。
“我这就起,洗漱完就出发。”吴平显的不好意思。
“不用了。今早明常吃完早饭,一个劲的吐,那阵仗把胆汁都吐出来了,整个人一副病怏怏的,哪里还能赶路。徐大人命我们休息几天再出发,你赶紧收拾了跟我去医馆。”萧风带着心疼的口气说道。
明常病了?吴平听到此话,一脸担忧。
“严不严重,明小子这么小的身板可受不了。”吴平言语急切。
“徐大人他们已经先去了,你赶紧的。要我看,你也得去让大夫看看,两个这么大的黑眼圈,不知道昨晚干嘛去了。”萧风催促道。
巫云镇正街不大,不过片刻,吴平与萧风两人便到了行云街。
行云街中央有一间医馆,馆内药香弥漫。
厚重的大门两边贴有对联——
上联:但愿世间人无恙
下联:何愁架上药生尘
横批:天下平安
吴平两人进入医馆,正见大夫伸出三指给陆明常号脉。
“大夫,孩子怎么样?”徐安关切的问道。
收回陆明常的手,吴平和萧风站在徐安身后,三人都注视着面前的大夫。
大夫低头整理药箱,头也不抬的说道:“没什么大碍,呕吐之外可还有其他症状?比如咳嗽、头疼、发热?”
徐安回忆起先前的情形,如实回答:“有少许咳嗽,饮食后呕吐,未消化之物混杂其中。”
大夫点点头,默默拿起毛笔在黄纸上写下甘草、干姜、茯苓、半夏、白术等药物。写完后,递给一旁的药童。
过了片刻,大夫把抓好的药包递给徐安,言语叮嘱道:“此药需文火煎服,每日三次,饭后温热服用,期间忌生冷油腻。若是咳嗽,可以服用此包。”
说着,大夫从柜下拿出另一个大小相同的药包:“两个用法一致,大人小孩皆可。多备点准是没错的。”
中年大夫用手拍了拍柜上的药包。徐安接过,点头应允。
见徐安把两包都收下,大夫继续说道:“若是晚间睡时,有头疼发热的症状,也可用此包煎服,每日三次,也是大人小孩均可。”
中年大夫又拿出一新的药包,注视着徐安。
徐安看到这番操作,直接懵了。这是怎么个情况?
看病治病,医师为大!无奈,徐安又一次的接过药包。
“若是咳嗽后有痰”
见那不要脸的大夫还要说话,吴平趁机打断:“若是服用还不见好转,我们再来复诊,多谢。”
提起一堆药包,徐安等人转身就离开了医馆!
中年大夫见徐安一行已经离开,微微遗憾。
见下一位病人上前,大夫连忙露出个笑脸:“老邻居,买点滋补的药吗?本店今日有优惠,买三送一,量大还额外赠送粮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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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吃完药陆明常身子还是很虚弱,但终于是能吃下东西,不再呕吐。
反观是吴平,休息了一晚越发乏力,头重脚轻。没有办法,徐安只得打消了上路的念头,待到二人康复后再出发。
想起昨天医馆的场景,徐安记起了几年前查案时一位庸医说的话:只要吃不死,就往死里吃!
医者仁心,好像也不全是。
当治病救人都变成一个低门槛的时候,人的恶也会更加频繁。
徐安刚走出客栈,就被一个声音叫住。
“徐大人,听说吴小哥病了?”
说话的人正是入镇时领路的张三。
望着这个年轻的白衣男子,张三始终保持着尊敬。相识不长,再加上带有位高者的气势,张三连称呼都是跟着萧风等人叫的。
昨天晚间,张三得知消息这行外来人有人生病了,决心次日前来探望。
不是为了赏钱,只是为了那日多给的情意。
或许就连张三都不知道,这些无意中流露出的善意为他带来了多少财富。
当来到客栈后得知,生病的是那日唯一与自己玩笑的吴平和一个孩子,张三顿时显得关切。
不管有无用处,张三还是大胆的问一问。
回过神的徐安这才看见站立的张三:“是你?”
张三赶紧躬身道:“小人听说吴小哥病了,今早便赶了过来,看有什么需要用得上小人的。”
徐安的眼神有了变化,欣慰的点点头:“有心了。昨天去行云街的时候吴平还没事,今早起来就不对劲了,看来还得去一趟。”
“是同春堂吗?”张三抬头问道。
徐安点点头。
见徐安承认,张三继续说:“可以去找药婆婆,我们镇上有什么疑难症状都是去找药婆婆的。”
“药婆婆?”徐安疑惑。
张三解释:“药婆婆住在神女峰上,极少的情况会下山,从我父母那一辈开始她就在行医了。能早点治好吴小哥,也少遭点罪。”
张三是个本地人,又号称百事通。显然徐安被这些话打动了。
徐安开口:“神女峰离此地多远?”
“小半个时辰能到。”张三回答。
在张三的帮助下,徐安带着两个病人上山了。
萧风留了下来,客栈的人马还需要个主事的。
张三是个有本事的,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这么大的马车,两个病人躺着都还宽敞。
上山的路全是泥土,每一段都混有沙石。
不顾徐安与陆明常,吴平拖着身子掀开轿帘,对着正在驾车的张三说:“三儿,你这驭马之术可以啊,这一路都没什么颠簸。”
被夸的张三不好意思,嘿嘿一笑:“都是吃饭的家伙事儿。前面有风,小哥还是去里面坐着吧。”
“没事。”吴平摆了摆手。
等坐在了张三的身旁,吴平继续说:“跟你打听个人。客栈前你拉马车过来的时候,站旁边的那个人是谁?”
“哪一个?”张三一时没回想起来。
“嗯,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睡在左边拱门的那个,打扮个书生样子。”吴平回道。
听完这话,张三回想起那日场景。
“哦!你是说斋先生。”张三瞬间醒悟。
斋先生?吴平示意张三继续。
张三把马鞭一挥,绕过了前方一块巨大的石头。
等马车过了,张三笑道:“斋先生是我们镇的神童。六岁成诗,九岁写的的文章就让中正大人连连称赞了。”
想到初到巫云镇时,那人不过是在拱门前睡觉,吴平十分不解。
吴平说出心中的疑问:“如此人才,官府为何没重用?”
想到往事,张三叹了口气:“本来是没问题的。斋先生十一岁的时候,他父母给他寻了门亲事。可刚订婚没多久,他父母就遭遇不幸,双双离世了。”
一路平坦,为了照顾这位病人,张三并没有加速。
舞动马鞭,张三继续说:“斋先生的岳丈是个好人,自此就把斋先生接到他家住下。可没过两年,斋先生就离开了他岳丈家,这桩婚事也随之取消了。”
张三又越过前方的一个陡坡:“取消婚约的斋先生变了大样,看好他的中正官多次来探望,都是叹息而归。就这样,保举推荐一事也不了了之。”
听完斋先生的遭遇,吴平不禁感慨:“多少少年天才,都折戟在岁月里,我听过许多故事。许多三岁识字,七岁便能文能诗的神童后面都变得没有才华了。”
听到吴平的惋惜,张三却乐观道:“普通人也挺好的。老一辈人讲了很多,说是那年少便一往无前的人,锋芒过盛,大多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像这类天才,即使长大了都活不长。”
吴平点头:“这类人一部分没有贤明的长辈指引,导致误入歧途,只得后半生加倍努力,堪堪成事。另一部分沉溺于世俗的欲望,纸醉金迷,大都变为碌碌之辈。这些都是官府巨大的损失。”
张三笑道:“小哥,这都是命。说句不好听的话,咱们小老百姓没想那么远,活着就好,活的不错就更好啦。”
吴平沉默。
又驶过了一段路,张三开口打破僵局:“斋先生就不是这样。”
“哦?”吴平惊讶。
张三:“有次我接了中正家的一个差事,误打误撞地听到中正谈及斋先生的时候,连连叹息。好像是斋先生自己不愿意去做官。”
“为什么?”吴平问道。
“我当时忙着办事,后面也不知道了。小哥要是有兴趣,下次见到他直接问嘛。”张三笑着答道。
越往上,风太大,吴平退回了马车。
吴平当然要问,问一问这个斋先生为什么一直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