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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一根簪

    我拽过他来,指着床上的人。

    “大夫,您快给瞧瞧。”

    老丈和他女儿紧张得不行,根本就不关心我为什么要其他郎中看病,只书生惊异地看我一眼,然后飞快地挪开眼。

    医者也不生气,只是微微调整片刻,便坐在木床外一个破旧的椅子上。

    他先是仔细端详了妇人的面色,又轻轻掀开眼帘查看瞳孔,随后,那双布满岁月痕迹的手缓缓搭上了妇人的手腕,开始细细把脉。

    屋内顿时静得只能听见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老者沉稳的呼吸声。我、老丈、女子,还有书生都屏息以待,生怕一丝响动会打扰到这位经验丰富的医者。

    片刻之后,老者缓缓放下手,眉头紧锁,似乎在心中权衡着病情的轻重缓急。他转身对老丈说道:“此人病势沉疴,脉象沉迟,面黄肌瘦,气息微弱,四肢厥冷,此乃气血两虚,寒邪内侵之重症。另外,贵妇人腹下有石瘕,按之不移,只怕艰难。”

    乌拉乌拉乌拉乌拉的,我道:“劳烦大夫您说得清楚些!她到底怎么了?又怎么治?!”

    老者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慈祥地笑了笑,解释道:“姑娘莫急,此症复杂,需细细道来。病人长期劳累,加之风寒侵袭,导致气血严重不足,体内寒气积聚,经血不临。”

    我想了想,问道:“腹下有肿块,月事不准?”

    老者点点头,我沉默了片刻,仔细消化了老者所说,心中暗道:“这说的,该不会是现代妇科三大高发疾病,子宫肌瘤吧?”

    “要怎么治?”

    他沉吟片刻,继续道:“我会开几副汤药,人参、附子、鬼箭羽、紫石英各三钱、泽泻、肉桂、玄胡索、木香各二钱、槟榔二钱半、血竭一钱半、京三棱五钱,最重要的,是雪蛆,二钱。”

    (文外话:别当真啊!有这病的人别这么吃,我只是这么写罢了!)

    我暗暗咋舌,人参、玄胡索、血竭已经是价格不菲,更别说什么雪蛆了!

    雪蛆就是冬虫夏草,这玩意儿就是放二十一世纪都难搞得很,更别说是古代了。

    果不其然,一旁原本抱臂倚着门的书生一愣,放下手臂站直,冲口而出:“雪蛆?!一百两银子一钱的那种?”

    医者捋着胡须点头。

    一边的老丈尴尬无助地搓着手,女儿则偏过头低声地哭泣。

    “是也是也,余卖地卖马借的钱也就能买其他药,如今只差这雪蛆了。”

    我问大夫:“就没有其他治疗之法吗?比如针灸什么的?”

    大夫摇摇头,严肃道:“此症难邪,若是贸然施针,只怕妇人血崩而亡啊。”

    老丈的女儿崩溃地扑到床边,声嘶力竭道:“大夫,您别用针,别用!”

    哭了好一会儿,女人扭过头哭道:“爹,女儿嫁给那恶霸!女儿去求他给咱们银子!”

    老丈抹了把脸,道:“不会让你跟那破皮的,你跟了他,还有好吗?!”

    咬着唇看他们这样,我还是有些不信。

    活了几辈子了,我真没听说过得子宫肌瘤的人必须吃冬虫夏草的。要真这么着,那在我们那个时代,至少百分之五十的家庭都得倾家荡产。

    可是我又无诊病之能,凭什么怀疑人家大夫?若说这父女俩演戏骗我,我信。可是总不能我今天遇到的人都骗我吧?

    我拍了拍女子的背,柔声对他们道:“地上凉,快起来吧。今日已不早了,不如先送大夫回去。”

    送走了大夫,我向老头说明了我不会诊病的事实,诚恳道:“我本是逃婚出来的,所带银两百两银子也是骗家里人说捐给寺里的。故而,跟随老丈来,是不想平白被人骗。再者,也不想在众人面前露财,还望老丈体谅。”

    没有全部说明,至少没有讲明我是礼部侍郎温成渝的女儿温惜莲,而我的未婚夫就是大名鼎鼎的九千岁,杨昀。

    老丈闻言,神色微变,但随即恢复平静,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感,似是对我的坦诚既感意外又生敬意。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姑娘言之有理,是老朽唐突了。这世道险恶,人心难测,姑娘谨慎些也是应当的。”

    望了一眼床上的妇人,我咬了咬牙,从包袱里取出一根簪子。

    它通体由上等的和田玉雕琢而成,色泽温润如春水初融,又似月光轻洒。玉质细腻,触感温润。簪身细长而流畅,线条优美,宛如天际流云,又似山间清泉,自然而不失精致。簪首处,匠人巧思独运,雕刻成一朵盛开的莲花模样,花瓣层层叠叠,错落有致,每一瓣都似是真的一般。

    莲花之中,又巧妙地镶嵌了一颗细小的红宝石作为花蕊,红与绿的碰撞,既显尊贵又不失雅致,让人一眼望去,便知此物并非凡品。

    这根簪子,是出生时父亲母亲为我和姐姐打造的,也是唯一一件我和姐姐一模一样的物件。

    姐姐霸道,要求她拥有的东西都是独一无二的,我将这根簪子藏了起来,推说丢了。

    想起临行前父母那嘴脸,我冷漠地瞥了一眼手中的发簪,递给了老丈。

    薄情如我的父母,我又留恋些什么?

    “老丈,我没有银子,唯几件首饰罢了。这一路南下,我恐怕也得卖首饰过活了。这根簪子值钱得很,可不止二百两银子,明日你就拿集市上卖了,换的钱给您妻子看病吧。”

    老丈双手颤抖地接过簪子,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他仿佛捧着的不是一根简单的发簪,而是千斤重的恩情与希望。他声音哽咽,连声道谢:“姑娘,您这是……这可是您的心头之宝啊!老朽怎敢受此大礼?”

    心头宝?

    真是讽刺!什么心头宝,是我的枷锁罢了,把我困在四方亭台院落的枷锁罢了。

    我轻轻摇头,不甚在意道:“老丈言重了,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与救人性命相比,这簪子又算得了什么?只盼大娘能早日康复,您一家团圆。”

    老丈闻言,眼眶微红,深深一揖,道:“姑娘大恩大德,老朽没齿难忘。日后若有差遣,老朽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想,我能让一个老丈报答什么?

    面向书生,我道:“事情也办完了,我们走吧?”

    书生表示同意,老丈拦住我们。

    “姑娘今日已在客栈露了财,你孤单单一人在外,若是今日在场的有哪个起了歹心要害你怎么好?姑娘又是未出阁的世家女子,这位公子就是想保护您也不能与您共处一室。您救了老汉一家,老汉我无以为报,不如您就住在这里,等外头的人找不到您,您再走。”

    他说得有几分道理。

    可是,若是歹人是他们一家三口,那我不是羊入虎口了吗?

    书生看出了我的顾虑,便道:“我见老丈您这里空房子多,如今既然有了药,少不得你们父女二人忙。不如我和这位姑娘就在这里,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老丈也不住地点头。

    我沉吟片刻,目光在老丈那真诚而布满皱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一旁虽面带泪痕却眼神坚定的女子,以及一旁静立的书生。

    心中暗自思量,这世道虽险恶,但人心亦有向善之时。再者,我确实需要一个安全的避风港,以待风声过去。

    “老丈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我便在此暂住几日,待时机成熟再行离去。只是,多有打扰,还望海涵。”

    老丈闻言,脸上的愁云似乎散去了几分,他连忙摆手笑道:“姑娘言重了,您救了我老伴一命,此乃大恩大德,我们怎敢有丝毫怠慢?请随我来,老朽这就为您安排住处。”

    说罢,他引领着我们穿过一条狭窄的走廊,来到了一间简陋却收拾得干净整洁的房间。屋内光线虽暗,却透着一股温馨的气息,仿佛能驱散旅途的疲惫与不安。

    “姑娘,这里虽不比府邸奢华,但胜在清静安全,您就安心住下吧。”

    老丈边说边推开窗棂,一股清新的空气夹杂着淡淡的花香涌入室内,让人心旷神怡。

    我望着窗外那片不大的院落,几株野花随风摇曳,虽不名贵,却也别有一番风味,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淡淡的暖意。转身对老丈微笑道:“老丈客气了,能有此安身之所,我已是感激不尽。”

    书生在一旁说道:“此处虽简,但人心向善,便是最好的居所。”

    老丈的女儿也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盆热水,眼眶虽红,但神色已恢复了几分坚定。“姑娘,屋内有木桶,你可以舒服地洗个澡,我来打水。”

    她的话语虽简单,却饱含真诚与感激。

    我接过水盆,温声道谢。

    夜深人静,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内,给这简陋的房间添了几分柔和与宁静。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担心京城的人找到这里,更担心今后无处可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