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杨又把音乐调成流行歌,他只右手执舵,左手伸向空中跟着音乐拧着手指发出响声,身体也跟着节拍扭着。他的歌我几乎都没听过,更别说唱了,我模仿着伸出两手向空中作出水草晃动的样子,一边跟着歌哼哼着,而扎西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唱,我回头一看就丹珍在可劲地吃着糖块,我说:“丹珍,唱啊。”丹珍嘴里含着糖,嗯嗯两声,算是交差。这个丹珍就是个怀春少女,又童心未泯,难怪与她家小虎相伴出那么深的感情。歌唱起来,车飞起来,整个车里一片欢乐景象。
车子驶上了京藏高速,一路西去,沿途山清水秀,好像去的不是山南,而是江南。刚下高速,被路过牦牛群挡住了路,小杨刹停了车,静静地等着牛群走过,也不按喇叭。牦牛三三两两、步履从容地缓慢从我们车前走过,全车没一人吭声,就这么等着它们走过。小杨静静地用双手压着方向盘,一点不着急,这可不像在更章乡暴怒的那个小伙子。我感觉这个小杨入藏进寺后,好像变得沉静了许多,而我的内心好像也有不少东西在悄悄改变,看来大家都有些收获。
溯楚布河而上,公路变成窄窄的乡道,目光尽处是依山而建的楚布寺。它通体红色,红墙白塔,斗拱飞檐,在蓝天白云下,巍然雄浑,相当壮观。楚布寺坐落在海拔4300米的白玛琼宗山上,同样是“镇魔十二寺”之一,“楚布”意思是众多。它坐北朝南,三面环山,后靠白雪皑皑的神山,前临湍急的楚布河,是藏传佛教噶玛噶举派(白教)在西藏的主寺,已有800多年的历史。这里首创了举世瞩目的西藏活佛转世制度,又成为藏传佛教最高精神领袖,地位仅次于达赖和班禅,至今已经连续十七世转世,这些绵延流传的神圣传说直让我们心颤而神往。
走进寺院中心的杜康大殿,让大家感兴趣的是第三层,它是第十七世噶玛巴的卧室与办公室。房间里好多唐诗宋词类的书籍,据说他个人非常好学有才华,精通汉文化,能诗能曲能写剧本。
寺内有16座白塔,是第一世到第十六世活佛的舍利塔,我们在每个白塔前都虔诚地合什礼拜,那时刻真感觉到身心在慢慢沉浸其中,看着每个噶玛巴的画像都像亲人一样,熟悉又亲切,这种感受真的好奇妙。丹珍眼中含着的泪光,也感动着我们,心里觉得与楚布寺更亲近了。
离寺庙不远有一个小塔,我们看到有不少人在接水,走近果然看到一眼泉水——迦噶尔泉水。它从塔下的龙头里滚滚涌出,传说是活佛施展神通用拐杖往地一戳而成的。两个卓玛虔诚以水洗额洗心洗手,身心深深浸入,我们跟着她们默默做完,又捧着喝了几口,确实是甘冽可口,恍如佛入我心。我和小杨又学着藏民,把头伸到龙头下,让泉水淋了个透,临走时又把原来的水倒掉,全部灌满泉水,期让白玛琼宗山的圣泉多多浇灌,涤去心中凡尘。
怱怱一拜后,又回到车上。我问丹珍:“你见到想见的佛了吗?”丹珍回答说:“舅舅叫我要来活佛转世的地方,我看到活佛,又哭了。”在这个时空,经过刚才的朝拜,我们感觉好像有一种神圣的氛围形成在车内,都不敢对丹珍的这句话开一丁点玩笑了,甚至也想有丹珍那样的泪。小杨说:“好在跟着你们来了,这些都是我们不知道的啊,真的好有意义。”他把车发动,正气凛然地说:“各位乘客坐好哈,下一目标桑耶寺。”
桑耶寺在山南市的扎囊县,约150公里。山南是指念青唐古拉山以南,它在雅鲁藏布江中下游,山南史称“雅砻”,传说中是神猴同罗刹女结合而诞出藏民之地,是西藏文明的,后来松赞干布统一西藏,建立吐蕃政权,才逐渐将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由山南向拉萨转移。所以说,山南是藏民族的摇篮,西藏古文明的发祥地。我查了一下高德地图,我们须向东南先到曲水,再向东。
我问丹珍:“你舅的计划表上还有多少个寺庙?”丹珍说:“我发给你。”正准备看时,坦克突然停了,原来右侧山上的几个白塔,她们俩要下车上山去拜塔。小杨把车往前开了二百来米,在小路的尽头等她们,但回头却看不到她们的身影。我们停车下来抽支烟,打量着周围。这一带公路的海拔大约3600米左右,虽远处有无穷无尽的雪山,山顶都戴着雪帽,但公路旁的山却不高,呈现土黄的底色,衬托半山中的白塔更白了。一路走来人烟稀少,山静水美,当下阳光灿烂,晴天白云,所有看到的一切都在阳光下静静地,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好像是另一个星球。
抬头看看山上,那上面的白塔倒像天外飞来的一样,正走在半山中的丹珍她们,也好像不似人间凡女。一会儿只见丹珍一个人走了下来,我们问“扎西呢?”“我们走着就不知道怎么分开了,我还以为她下来了。”啊,我们抬头看去,整个山没个人影,也看不到还有什么山道,这样一座光光的小山,皱褶都没有,也藏不了人啊。用电话打却不通,因为没信号,我们都有点慌了。
等了好一会,扎西才突然冒出来,小杨有点埋怨地说:“啊呀你去哪了,这荒山野岭的,不见了怎么办?”扎西说:“我在山上看到旁边还有个小白塔就拐过去拜,丹珍走另一个方向去了。”丹珍听了这句话,分明有不满情绪,但好像是在忍着没发出来。好奇怪,大家同坐一车出拉萨,与徒步时的气氛有明显的不同。徒步时大家时快时慢,也可分可合,自由度较大,轻松很多。而坐同一辆车,位子卡着不能随便,彼此距离很近,几乎像是短兵相接,小杨对丹珍也无法像徒步时那样亲亲蜜蜜的,有些话无法自由地说出来,毕竟大家都在这不到2平方米的狭窄空间里,很多东西都施展不开了。看似大家的物理距离缩得很短,但实际心理距离却被车的“狭窄”弄得反而更大了。但另一方面,大家压缩在一个车里,又像一家人一样,任何一个话题都是四人分享。车外是一个世界,我们在车里是另外一个小世界,这两个世界是平行的。也许因为两卓玛,我甚至感觉车里的世界要比外面的世界大得多,不知小杨是怎么想的,他可能只想着丹珍吧。
但这个小小的车内,也让我们几个更像一个团体了,不会像徒步时比较松散的样子,因为徒步时随时都可能有人加入,比如内蒙童和广西的胡子哥,而此时绝无再有这种可能了。总之,我的感觉是同车而行既缩短了心理距离,又加大了距离,好矛盾哦。仔细一想,就是加大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缩小了四人之间的距离。比如小杨和丹珍肯定没徒步时那么私密了,她们之间的距离就是扩大了,当然这不是指内心,而是面子上得后退那么一点点,毕竟我们彼此相隔才几十厘米。
我第一次感觉到她们俩原来会有矛盾的,上车后两人还为山上的事争了几句,但我和小杨都没吭声,我好奇的是:原来徒步时大家好像都很和谐的啊,为什么同坐一车竟变了好多,是不是大家适应了徒步的那种相处模式,一下变成这个样子水土不服了呢?也许我已经想多了。
大约下午3点来钟,我们到达了桑耶镇,沿一条两旁长着一排排柳树的土路开到了桑耶寺门前。我们的车就停在寺门口,抬眼看去,古寺占地很大,一道长长的白色围墙把寺内建筑围了起来。由于早上从拉萨到楚布寺再急行到这里,已饿得不行,就近在寺外一家川菜馆,点了三两个寻常的川菜,匆匆吃完就开始朝拜。
桑耶寺坐北朝南,是文成公主“镇魔十二寺”之一,建于公元762年,由莲花生大师主持建设,是藏传佛教史上第一座佛、法、僧三宝俱全的寺庙,位于藏王赤松德赞的出生地,雅鲁藏布江北岸的扎玛山下,背靠西藏四大神山之一的哈布日神山,它和大昭寺一样是完全建筑在平地上的寺。传说开建时,赤松德赞急于想知道建成后的样子,于是莲花生就从掌中变出了寺院的幻象,赤松德赞看后不禁惊呼“桑耶”,意为“出乎意料”,后来就把这一声惊语作为了寺名。以后主殿四周又建红、白、绿、黑四塔,以镇服一切凶神邪魔,防止天灾人祸。后世有七名贵族子弟剃度出家在此为僧,成为西藏第一批真正的住寺僧人和讲经师,被奉为西藏藏传佛教的先者,声名显赫,史称“桑耶七觉士”。
丹珍说桑耶寺是山南最灵验的寺庙,只要诚心祈福,许愿就会灵验,所以舅舅一定要她来。而寺中供奉的是莲花生大士如我佛像,传说他在桑耶寺看到这尊像时,说ot如我一般ot并予以了加持从此灵验非常。《西藏生死书》里也说ot莲花生大士有一项德行就是任何人祈求他,他都能够立刻给予加持;而且不论祈求什么,他都有能力当下就满足我们的愿望。ot
我们一起在莲花生大士如我佛像前一拜再拜,我抬头看去,佛像的一双眼睛好像能穿透一切,直视内心,令我更加肃然起敬。我们排队受持,让寺里的喇嘛用莲师的法杖,在我们头顶轻轻敲一下,愿所有的贪嗔痴慢疑皆去得干净。当法杖点在我的头顶上时,一瞬间我突然有了乡愁,有了怀念,想起了妈妈和亲人,想起了在山那边遥远的朋友,我突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我不知道怎么了,丹珍在旁边哭着,是她影响了我吗。我忍住自己的泪动,心怀诚朴,在心中不断为我所爱的人祈福,一直到仪式结束。在寺内某处还看到男女合欢的欢喜佛壁画,我想起她们在林芝镇特意绕道去喇嘛岭寺进行生殖崇拜,这个她们也应该拜了吧,但又不好明说。
出来时,已是下午6点多了,只有一家小宾馆还剩一间三人床房,就说往镇里走走再看。这样一走,发现小镇挺雅致的,街上行人不多,街道不宽却很洁净,两边藏民建筑不高不挤,疏朗有序,又很整洁,沿街都有绿树成荫,恰似内地小城某个悠闲的下午。在整个318中,好像都没遇到这样一个小镇。今天出发时,车刚过拉萨西边的第一座山,我就觉得原来那个世界才真正离得好远了,好像这边的任何地方都是世外的感觉,都是一个个世外桃源。只有到拉萨的西边,要翻过山才会有这种感觉,难怪这一带被称为“后藏”,我感觉后藏的意思就是藏在西藏的后面。
也许是受持引起的乡愁,神情一恍惚,好像穿越时空回到我小时家乡八十年代初的县城。可那时的故乡现在已变得很新,也就很远了,几乎无处可寻。如今故乡只能承载身体,却留不住灵魂,
城市承载了灵魂,却难以安置好身体。没想到转到这山南还找到小时的感觉,就好像是水的涟漪慢慢把曾经的故乡,像小舟一样晃荡到这里来了,难道这里能把我的身体和灵魂一起安然放下?
可是穿过了整个镇子却没见到住宿的地,镇的边缘是一片茂盛的树林。小杨往前又开了一段路,看见右侧树林中有可食住的农家乐,就拐了进去。农家乐是个很大的院子,东北角有一片茂盛的林子,全是苹果树,每棵树上都挂满青青的小果子,林子间中点缀着七八个藏式住房,还有几个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