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长长的石墙把青稞田与公路隔开,墙边挤满各种各样的灌木丛。高出墙头的小树丛上,宽宽的绿叶间有好多红红黄黄的小球球,万绿丛中点点红,非常扎眼。丹珍大叫:刺ga。吓了我们一跳,她发出的词音像是日本话,一时让我反应不过来。哦,这不就是叫做刺泡的小野果吗,在318路上我也见过。丹珍像一只高原小兔跳下公路,竟然爬上小石墙,蹲在墙头摘着那些红黄的果子吃。我们几个也跑过去,和她挤在一起。丹珍边摘边吃“昨天我在路边就看见了,但扎西不让吃。忍不了,就要吃。”说得扎西和我俩大笑不止,大家纷纷抢摘,忙个不亦乐乎,搞得剌泡树丛的枝条也情绪激动得晃个不停。
“嗨,你们在干嘛。”公路上有人问。回头一看,一辆小车停在路上。司机是个小伙,颇为儒雅的样子,从驾驶窗探出头。扎西热情招手:“来来,吃果果。”她特意说成果果,好像逗小孩一样。扎西就是这样,每逢认识新人时,就喜欢用这种玩笑的口气开始,但确实起到拉近双方距离的作用。大伙又笑起来,惹得小伙感兴趣了,他下车走了过来。我把手上的野果递给他,他有点迟疑,但看着我们吃个不停,就放了一两颗进嘴里,尝吃起来,说:“有点酸甜,味道还不错。”他又问:“你们是徒步的吗。”当得知我们的情况,他双手抱拳连说:“佩服佩服,特别佩服!”我说:“你开车走318也是英雄。”想起我们的背包还放在路沿上,就问他:“你往前走的话,帮我们带一下包怎么样。”他很乐意,详细地和他讲清楚后,我们一起把地上的包放进他的后尾厢。
此处离更章乡大约七八公里,开车会很快就到。但我们这样一会儿摘吃一会儿休息的游逛,可能还要三个小时。我与他互加了微信,发现他的微名是个英语短话,好像是“我们回来好吗”,感觉这个小伙像是长期在国外的。吃完了刺泡,又带走了包,肚里饱身轻松,大家心情非常好。
我问扎西:“为何不让丹珍吃野果。”“啊呀,我们俩从家里一起约着出来,她父母委托我照顾她,我怎么敢让她乱吃东西,出事怎么办。”我说:“你们这里到处都是纯天然,吃个野果,能有什么事呢。”“我也不知道啊,就怕万一出事怎么办。”我对扎西说:“你好操心啊,应该做妇女主任,可以管更多的东东。”扎西把一颗刺泡扔过来,我躲闪不及,打在了脸上。我确实觉得扎西过于操心,忽然想起喇嘛岭寺,两个女人一起去拜,肯定是与生命有关。那里摆放着象征生殖的男根,如果是男人出问题,应该男人来拜,那就是她们自身有问题,我基本肯定是生育方面的。
那个小伙司机很快就到了,发微信说已送到乡的行政中心,并说我们收到包后,给他个回信。哟呵,我真是第一次碰到如此认真的人。天又阴阴的了,西风夹着雨向着路上的我们迎面刮来,看了下高德,这里离更章乡大约三公里了。
两小时前让那个小伙搭包时,天气很好,我和丹珍都没有把雨衣留下来,4人只有两件雨衣。再往前走了一段,雨开始大起来,路边也没有任何躲避的地方,连树也长在远远的山边。小杨把他的雨衣给了丹珍,扎西却要把她的雨衣给我,我说:“这不对啊,应该是我像小杨那样把雨衣给你才对。可惜我没雨衣,这么好的一个表现机会给弄丢了。”小杨说:“老哥,你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很舒服哈。”丹珍和扎西也吃吃地笑起来。她们就这样穿着雨衣,我们俩男就这样冒着雨。雨有点大,砸在318的公路上,跳着蹦着溅起满地小水花。前面的路被雨雾掩遮着,两边的山也变得朦朦胧胧。透过雨雾,依稀地看得见前面有些许房屋建筑的影子,快到更章村了。
扎西说我为大家唱歌吧。空旷的田野上飘起了美妙的歌声,虽然是藏语让人听不懂,但那柔软温馨的曲调已足够打动大家,让人心有所动。每当她的一句结束,我都抓住她的最后那个字,拖长音地再一次哼出来,她的歌就变得有点搞笑了。大家也故意乱唱,把她的歌浑插得乱七八糟。扎西本来好像是鼓足了热情,认真在唱,这时也支撑不住地笑起来。歌声也就被大家的笑声挟裹着,像喝醉的司机把车开得一会正,一会歪。大家乐得都失去了控制,连旷野的雨丝都被弄得失去了方向,胡乱四射,我们就这样湿漉漉地走进了更章村。
更章村全称为“更章门巴民族乡”,是一个不到80户的小村庄,基本都是门巴族,宁静而又美丽。“门巴”,是藏族对他们的称呼,意为住在门隅的人。门隅是门巴族主要聚居地,属中国藏南地区。门隅人古代擅长巫医,所以“门隅人”也等同医生的意思。门巴族在中国控制区有7千多人,在印控区有4万多人。
318在进入更章村时,被扩得很宽敞,成了穿村而过唯一的街道。雨又变得零零星星,我们沿着路找到了政府服务中心。拿到包后,我想起司机小伙的叮嘱,就发信专门告诉他并向他致谢。他回信说:我看你们很快乐,好羡慕。我也很想徒步,但不知怎么开始,要带什么。我想了一下,打通他的电话,简略地讲了自己318的经历的问题和办法。我说一句话说不清,先走,走在318了,有什么问题再解决什么问题。挂了电话,我又补充了一句:当你在仰望31的时候,有很多人已经在31了,当你还在想要不要去的时候,很多人已经到拉萨了。他发回信息:好。后面跟着一串表达决心奋斗的拳头表情。
内蒙童早在一个小时前,就电话扎西告诉了住宿地点,我们按引导进住到临街的`驴友客栈`,广西胡子哥和内蒙童已在门口等我们。内蒙童仍然只关注扎西,很热心地把她的包接过去,送到旅店里。我的全身已湿了,鞋子早就湿透,又在冷风中吹刮了一两个小时,感觉到全身好像已冻成一根冰棍。7点多了,虽天色还亮,但气温又下降了些,我冷得直发抖,赶紧要老板娘带我到住处。
面对面时,忽然发现老板娘衣着整洁,头发梳得很整齐,裸露在外的皮肤很干净,她20多岁的女儿也在旁边做着招待工作,全身也是干净如此,猛一看以为是内地的汉族人家,这些都让人心生好感。我忽然想起这里是门巴族的聚居地,就问:老板娘,你是藏族吗。她笑了,果然回答:门巴。虽然汉话说得不流畅,但语气却是天然的温馨。
她把我们带上二楼,向我们介绍入住的各种情况。一走进房间,看到地板打扫得很干净,被褥也十分干净整洁,散发着一股清香,应是我们这一路走来最干净的旅社,顿时心生万分喜欢。我们四男住一个大间,她们俩女另住一间。我把外穿的湿绒衣脱下挂起,又赶紧脱掉湿透的鞋袜。看到脚板已被雨水泡得白白的,左右脚的小脚趾对称地起了一个血泡,真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两兄弟。我向老板娘借了电吹风,用热风猛吹凉冰冰的脚板。楼下在叫我吃饭了,我就穿着拖鞋赶紧下楼。楼梯口很狭窄,刚才上来时差点碰到头,估计高大的小杨有点够呛。
就在一楼大厅吃饭,主打川菜,我们点的都是那种家常菜。大家欢聚一堂,六人挤在一张不大的桌子,我们四男连着坐在一起,内蒙童又挨着扎西坐。丹珍高叫:“我要喝水,热的。”丹珍的话也说出了大家的心思,我学着丹珍说:“我也要喝热水。”大伙笑起来。这么冷的天,走了一天身心都瓦凉瓦凉透了,还有什么比现在有口热水更幸福的事吗。
热心的扎西提着热水壶给大家倒水,也许是丹珍先说的缘故,她就从丹珍开始。这样转了一圈,结果坐在紧挨着扎西右侧的童最后才轮到倒水,我看到童好像叽叽咕咕向扎西讲了几句什么。来不及细想,女儿把菜一个个端上来,荤素分开,一边给4荤男,一边给2素女。老板娘还给我们端来一碗门巴族的特色食品豆酱。大家迫不及待地尝鲜,嗯,辣味中透出浓郁的清香,别具一番味道。据老板娘介绍,酱是熟黄豆发酵而成,用盐、辣椒粉、胡椒粉、蒜泥、茴香等搅拌煮熟的豆子,装入竹桶,用蕉叶塞住,糊泥封顶,置于灶台保持温度,一个月后会变成鲜艳的紫黑色,即大功告成。在318走了近两月,天天基本上是一碗牛肉面,满碗的红油,吃得便便都拉不尽,此时的寻常家菜让人口水直流。豆酱挺好吃,让人食欲大开,越吃越想吃,能多吃一碗饭。每人又都满满盛了一碗饭,来不及客套就大吃起来,内蒙童还要了一支牛拦山。
小杨说:“我听说门巴也喜欢用石锅煮饭。”老板娘说:“嗯是,石锅热得慢,可以慢慢炖,所以饭菜很鲜美。”我想起什么,说:“那这里才应该是石锅鸡原产地啊。”老板娘说:“我们门巴族习俗是养鸡但不杀鸡,不吃鸡,只吃蛋。”“哦,难怪才有鲁朗的石锅鸡。”大家惊叹。
看到我们四男人人都吃得好香,扎西说“好想吃你們的菜。”我说“你这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也许这句话流传太久,全国人民早熟透,扎西笑的样子,第一次让人看见她很懂。饭后,众人纷纷上楼去洗漱,扎西在帮着店家收拾桌子,就我和内蒙童还在桌上,童的酒还没喝完,要我陪他一下。我递支烟给他,他倒了杯酒给我,然后他就絮絮叨叨开始讲述起来。由于口音问题,加上他又喝了小半瓶酒,酒劲也让他口齿有点模糊,好多话我听不太懂,我也没求证也没插话,就这么边抽烟边听他讲。
其实我有意无意地在看着扎西,她帮着老板娘收完东西后,就在饭桌旁的空隙跳起舞来。童也不时侧头看她,但她的位置在他的后方,他得大角度偏头才能看到她,于是他只能放弃扭头。但我感觉他只是身子转了回来,他那颗孤独多情了30多年的内蒙心根本没回头,一直在向着扎西看。感觉他挺坎坷的,但听着他继续滔滔不绝的伤心就业恋爱流浪野史,我却无法同情他,因为我在身心合一地在看着跳舞的扎西,还时不时拿起手机,拍她跳舞视频。
小杨等三人又从二楼下来,或站或坐在一旁看扎西跳舞。扎西的手机就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播放着伴奏的藏族乐曲。她就着乐曲的节奏,跳了一曲又一曲,大家和着扎西的节奏为她鼓着掌,整齐得像是排练好的,骚扰得内蒙童也没心思讲了,干脆转过身子正对着扎西,光明正大地看她。我记得住宿理塘那晚,酒店前台是个小伙,晚上下班要去跳舞,我说:“你们的生活很丰富哈。”小伙倒是很直率地说“你们汉人就喜欢喝酒当官。”佩服小伙,羡慕扎西。
可是扎西自顾自地跳了很久,对大家一点反应也没有,没说过一句话,没看大家一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好像天地间只有她一人。我总觉得,当一个人突然有歌声时,并不是因为快乐,而正是快乐的缺失。当你喝人参汤的时候,是因为身体虚弱,缺什么补什么,少什么喊什么。当你幸福满足的时候,一定是静静的。她好像在展示着自己,也在发泄着什么。她停下来的时候,一定是累了,在夜晚的寒冷中,我看到她的额头正渗着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