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直门外。
李可灼戴着枷锁,亦步亦趋,和十来个犯人一起,被官差押往大同府戍边。
李可灼冤与不冤,再去理论已经没有意义了,他的案子是朱由校钦定的,除非换了皇帝,基本已不存在翻案的可能。
好在朱由校还算仁慈,加上秦风托李选侍和魏进忠帮李可灼说了些话,李可灼只判了流刑,未累及家人。
长亭外,李若兰与李渔等在路边,半夏和白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在小凡上摆开酒菜。
等李可灼一行走近,管家李福连忙迎上去,一边对官差说好话,一边给他们塞银子。
官差们也不忌讳,当众收了银子,行了通融,李可灼才得以过与家人话别。
李可灼没看到妻子李林氏的身影,忍不住问儿子道:“你娘呢?”
“父亲。”李渔一边端上酒杯,一边解释道,“娘亲病了,需要卧床静养,姐姐便没让娘亲来。”
李可灼点了点头,接过酒杯仰头一口饮尽,然后长长叹息了一声,他看了看一对儿女,最后目光停在女儿的脸上,感慨道:“兰儿,你娘是个没主见的人,你三弟又少不更事,今后家里凡事你多看着点,帮你娘拿拿主意。”
李若兰忍不住拉着乃父的手臂,泣声道:“爹爹放心,女儿和娘亲会照顾好三弟的,爹爹此去,还望多保重身体。”
“为父此去,只怕是要老死边塞了,当初若是听你的。”
“爹爹别说了,此事本怪不得爹爹。”
此时京城方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官差们警惕地站了起来,带队的谢七远远便认出来人是秦风,立即示意众人退开,没有阻拦。
在刑部大堂,秦风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面对三司会审,竟能把主审官气得吐血,这样的人物可不是他们能招惹的。
“世叔,小侄来迟,对不住世叔了,还请世叔责罚。”秦风一边翻身下马,一边道歉。
李可灼连忙上去扶他道:“贤侄能抽空来相送,老夫已万分感激了,何来责罚之说。”
“半夏,斟酒。”
等半夏斟好酒,秦风接过酒杯,与李可灼满饮了一杯,才说道:“世叔放心,我已托郑都督给大同副总兵去信,托其照应世叔一二。皇上这边,也并没有过于怪罪世叔,世叔到了大同,当不至于被人刻意为难。”
“多谢贤侄了。”
李若兰和李渔不由得脸露喜色,李渔上前拉着秦风的手道:“我就知道,阿兄定有办法,小弟在此替父亲谢过阿兄。”
“惭愧,我所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李可灼叹道:“老夫自道必死,能如此已属万幸,老夫知道这其中少不了贤侄奔走的功劳,只是老夫此去,已难有归期,今后家里恐怕还得麻烦贤侄照应一二,拜托贤侄了。”
李可灼说着郑重其事地长揖一礼,秦风连忙扶住他道:“世叔快莫如此,您放心,今后李家的事,但凡在小侄能力范围之内,小侄绝不推辞。”
“如此那老夫就放心了。”
秦风与李可灼话别之后,又亲自去找押解的官差,塞给他们百两会票,托他们一路上照顾李可灼。
负责这次押解的谢七受宠若惊,连忙推辞道:“大人太客气了,有事大人吩咐一声便是,岂敢再让大人破费。”
“收下吧,些许小钱,给兄弟们吃茶的,一路上我世叔就拜托诸位兄弟照顾了,待他日兄弟们返京,我秦风再置酒相谢。”
谢七这才一边道谢,一边把钱收下,秦风这么客气,谢七心里已暗念阿弥陀佛了,至于秦风说他日返京再置酒相酬的话,谢七只当他嘴上客气,哪里敢当真。
送别李可灼,秦风一行回城时,李渔见天冷,便对秦风道:“天冷静,阿兄与我们一坐车吧。”
秦风点了点头,便上车与姐弟俩同坐
车窗外,碧云天,黄叶地,西风正紧,北雁又南飞。
“谢谢。”
李若兰再次向秦风表达了感谢。这次她父亲出事,一家子被押入锦衣卫大牢,虽然每天不免担惊受怕,但却没人刻意刁难,更没对他们动刑。
大牢里有多黑暗李若兰是知道的,牢房、床铺、吃食样样都有价,为了榨取钱财,狱吏们有的是手段来折腾你,让你生不如死,只能不断的拿钱消灾。
李若兰知道这次是受惠于秦风,否则很难想象她母女俩在牢中受到何等侮辱。
秦风摇了摇头道:“若不是当初为了救我们,世叔或许也不会到内阁献药, 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
“当初的事又岂能怪你?你就不要自责了。”
李渔也连忙说道:“阿兄,真要怪,那也是怪我,要不是我心生好奇,也不会把王成招来。不管如何,都怪不到你头上。”
“算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今后你们有何打算,是留在京城,还是回乡生活?”
李渔道:“我娘病了,此事还没来得及与我娘商议,若按我的意思 ,还是先留在京城为好,毕竟京城离大同近些,若是回乡,今后想去探望家父就难了。”
“你娘病了?难怪今日不见她前来,郎中怎么说?”
“郎中说她是郁结难舒,不思进食,导致体虚,因而才有晕倒的情形出现,郎中已开了舒肝散郁的方子,目前只能慢慢调理了。”
秦风赶紧吩咐车外的陆明先进城准备些礼物,然后跟着李若兰姐弟俩到李家探望李林氏。
此时西直门方向,一年近六旬的老者带着一随从迎面而来,他急于赶路,不时抽打着马匹,在经过秦风他们车前时,他再次扬鞭,由于离得比较近,拉车的骡子被这一响鞭吓到,赶车的牛黄一时没拉住,车子顿时翻进路边的沟里。
事发突然,坐在对面的姐弟俩惊叫着扑倒下来,秦风伸手欲接住他们,李渔比较胖,秦风没接住,那圆滚滚的身子猛压他一下,便滚出车门外去了。
李若兰倒是被他接住了,但主要是用身体接,秦风被压在下面,两人面贴面亲密无间,秦风的左手被压在两人胸口间,手心里感觉无比温软,这让他整个人愣住了。
李若兰从惊乱中回过神来,感觉到胸口的异样后,身体不由得一软,芳靥潮红。
这时秦风感觉自己右脚踝处隐隐作痛,李若兰见他表情不对,连忙挣扎起身,问道:“你没事吧?”
秦风摇头道:“应该没事。”
两人爬出车外时,陆大、牛黄、半夏等人纷纷来扶。
陆二则拦住了肇事者,大声道:“弄翻了我们的车,还想一走了之不成?”
那老者连忙下马道歉:“对不住,对不住,都是老朽的错,快看看人伤着没有。”
李渔半边脸都是泥,他用手去抹,结果越抹越脏,呸!吐出一嘴泥后他没好气地对老者嚷道:“你等着,要是伤了我姐,没完!”
老者那随从却不乐意了,回嘴道:“是你们自己没驾好车,怪得了谁?我家老爷乃堂堂四品的少詹事兼河南道御史,你们想讹人,没门”
“住口!”老者叱退随从后上来对李渔他们作揖道,“老朽因急事赶路,不想惊了诸位的车驾,实在对不住。”
秦风见他态度不错,心里的不快消解了许多,拱手回了对方一礼,老者继续询问道:“小哥你们可有伤着?”
“还好,没事。”
“没事就好,惊了小哥的车驾,实在对不住,老朽有些公务,这才着急赶路,幸好大家没事,快看看车子可有损坏,若有损坏自当由老朽赔偿。”
“只是意外,车子应该也还能用,您老不必放在心上。”
“实在抱歉。”老者再次作礼。
“我等并无大碍,您既有公务在身,但请自便。”
“如此,多谢小哥宽宏大量。”老者又叫随从与陆敏他们一起把车子抬了起来,再次道歉后才告辞。
陆二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有些不甘地说道:“公子,这也太便宜他了。”
秦风笑了笑道:“没听见吗,人家是堂堂四品的少詹事兼河南道御史,咱惹不起。”
“嘁!三司会审公子尚且不惧,一个少詹事算个屁。”
成叔忍不住斥道:“少胡说八道,你懂个屁!”
陆二嘿嘿笑道:“怎就不懂了,不就是若无必要尽量不要树敌吗,成叔,我真懂。”
“懂你还咶噪甚,滚蛋!”
重新上车时,李若兰注意到秦风走路有些异样,便忍不住追问道:“你的脚受伤了?”
“脚踝隐隐有些痛而已,应该没什么大碍。”
秦风话虽如此,上车后李若兰还是坚持查看了他的脚踝,只是表面实在看不出什么异常,李若兰才稍稍放心,转头埋怨李渔道:“定是你方才压的,瞧你这身肉。”
李渔正用半夏的帕子擦脸上的泥土,立即打哈哈道:“姐,我何止一身肉啊,我还一身泥呢。”
“你活该!”李若兰被弟弟一副滑稽的模样逗笑了,掏出帕子帮他擦起脸来。
作为“东林三君”之一的赵南星吐血卧床不起,诸多东林党人自然纷纷是上门探视,其中,汪文言竟大难不死,坐在轮椅上,由人推着,也来了。
不少东林党人一见他来,纷纷上前打招呼,嘘寒问暖。
自然,也有人对此不以为然,毕竟他们都是科举正途出身的天之骄子,而汪文言只是一名监生,还是拿钱捐的,更何况王安已被放逐,汪文言的作用也就没有了。
汪文言身体还很虚弱,探视过赵南星后,便退到外间休息。
一众东林党人聚集到一起,免不了一起商议对策。
无论是移宫案,还是红丸案,可以说东林党都碰个头破血流,损兵折将。
一群人反复讨论之后,得出一个结论,东林党近来屡战屡败,大好的形势几乎丧失殆尽,究其根本,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失去了左右朱由校的能力。
王安的出局,邹义的背叛,让东林党再也无法影响到小皇帝的决策。
相反,现在留在朱由校身边的,无论是李选侍、魏进忠、还是邹义,都是东林党的对手,这些人与朝堂上三党已成里应外合之势,若不能尽量改变这种不利的局面,接下来东林党必定会被逐一排挤出朝堂。
想到这些,一群东林党人不禁忧心如焚,你一言我一语,却又想不出什么好计策,宫里的太监已没有谁适合拉拢的了,那些边沿角色 拉拢来也没用。
你总不能挥刀自宫去侍奉皇帝吧。
周嘉谟思索良久,突然转头问正在闭目养神的汪文言道:“守泰,你可有良策?”
惠世扬随着众人一齐看向汪文言,只是他的目光隐含着一丝不屑。
汪文言闻声睁开眼睛,徐徐应道:“劳周尚书动问,文言实不敢当,在座诸位无不是国之英才,诸位都想不出良策来,文言乃粗鄙之人,自然也没什么对策,不过,方才在下倒是想到一个权宜之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嘉谟立即道:“但说无妨。”
汪文言这才说道:“在下想来,既然内廷那些较有影响力的宦官暂时难以拉拢,咱们或许也可以从外廷着手,皇上践祚前未及出阁读书,如今理应尽快择饱学之士为侍讲,增崇圣德。”
大家一听,就明白了汪文言的意思。
不错,给皇帝安排个老师,这合情合理,日讲官虽然无法像太监那样时刻陪伴在皇帝身边,但至少每天都有机会见到皇帝,加上其尊崇的地位,对皇帝的影响力自然也非同一般。
阮大铖想了想说道:“此策甚好,只是咱们提出的人选,三党必然反对,想要达成所愿恐怕亦非易事。”
显然,帝师的人选一旦提出,必定会成为各方争夺的焦点,目前首辅还是方从哲,韩爌虽是东林党,但在红丸案中的表现却让多数东林党人很不满,也不太敢指望他,在这种情况下,最后东林党能否争到这个位置还真不好说。
因此这个人选必须再三斟酌,让各方挑不出太大的毛病来,如此成功的机率才更大些。
众人为此又争论了许久,结果却发现,即便要在东林党内部达成一致都不容易。
这帝师的位置太吸引人了,不仅眼下可以对皇帝有很大的影响力,而且一旦有了这个资历,将来升迁肯定会比其他人快,最后大概率是能入阁的。
因此只要是翰林院出身的,谁不想争一争?即便自己非翰林院出身,没有入选资格,也希望推举与自己关系密切的人。
躺在床上的赵南星一看众人各怀心思,莫衷一是,不由得心生愠怒,他大咳了几声后说道:“都别争了,当此非常之时,大家若不能团结一致,同心同德,迟早都会受奸党所害,沦为刀俎之下的鱼肉。”
孙如游不住点头道:“赵兄言之有理,大家都别争了,我来提一人,诸位看看如何?”
阮大铖等人纷纷望向孙如游,想看看他到底要推举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