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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死而复生

    京师,外城,正西坊。

    李府共二进院落,最后一进院门紧闭,一株枫树横斜到丹房檐下,满树红枫艳若二月春花。

    家主李可灼一身居家常服,独自在丹房里忙碌,他肩上搭着一条汗巾,正一边给炉堂鼓风,一边紧盯着丹炉。

    李林氏已几次来到后院门口,从门缝向里张望。

    跟在她身后的丁香忍不住问道:“夫人,没事吧?”

    “没事,没事。”

    自从三年前,家主炼丹走过一回水后,每逢他炼丹,家里人都不由得提着份小心。

    “夫人,这女人经血真的能炼丹?”

    “不懂别胡说,老爷用的可不是普通的妇人经血,乃是少女初潮的经血,此方乃当年青城山一位仙长所赠,上次黄御史病重,遍寻名医而病情不见好转,全靠服了老爷的丹药,才救回一命。”

    李林氏一边说着,一边往前院走,“此事你知便了,万不可向外人说。”

    “奴婢晓得。”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管家苍术带着一小厮匆匆跑进来,对李林氏道,“夫人,三公子他们被锦衣卫抓了。”

    李林氏一惊,追问道:“出了何事?锦衣卫为何要抓我儿?”

    跟在苍术后面的小厮连翘连忙应道:“夫人,三公子和秦公子下午在闻喜楼吃酒,三公子问些海外之事,秦公子便说了,不想锦衣卫突然闯进来,说三公子他们是海寇,便要抓人,陆大陆二急了,与锦衣卫动起手来,宁管事喝令陆大陆二住手,三公子他们便被锦衣卫抓走了。”

    苍术急道:“夫人,快让老爷想法子救人吧,锦衣卫吃人不吐骨头,三公子他们”

    “苍术,你赶紧拿钱去锦衣卫,看能否先打点打点,我这就告知老爷救人。”

    李林氏身材有些福态,此时已顾不得当家主母的仪态,提起襦裙便往后院跑。

    梆!梆梆。

    “老爷!快开门,出事了,出事了!”

    李林氏着急地大喊着,敲门时却仍能按节奏来,先敲一下,再敲两下。

    梆梆梆地接连打门,通常报丧才会那样敲,如今儿子被抓进锦衣卫诏狱,李林氏更忌讳这个。

    须臾之后,李可灼前来开门,蹙着眉头不悦地问道:“嚎甚?出了何事?”

    “老爷,不好了,三郎他们被锦衣卫拿了,你快想想办法把三郎他们救出来,迟则我儿怕是性命难保啊!”

    “锦衣卫?”李可灼也不由得一惊,道,“那孽蓄如何招惹上锦衣卫了?”

    “我儿何曾招惹那些鹰犬了,只因和他世兄聊了几句海外之事,被那些鹰犬听了去,便将我儿当海寇抓了去。”

    李可灼一听事情涉及到秦风,眉头不由蹙得更紧。

    自隆庆开海之后,秦家便开始出海贸易,由于海上匪寇横行,出海的商家难免要养些人手以自保,也难免会有些打打杀杀的事情,秦家自不例外。

    这等事平时大家心照不宣。但如今秦风落到了锦衣卫手里,以锦衣卫的手段,要罗织些罪名却是不难,只怕到时李家也脱不了关系。

    思忖至此,李可灼也急得搓了搓手。

    “老爷,这都火烧眉毛了,你倒是快想法子救人啊!”

    “喊甚喊,锦衣卫拿了人,岂是想救便救?”

    李林氏眼泪都下来了,泣声道:“老爷,你如今好歹也是从六品的鸿胪寺丞,我儿何辜?锦衣卫也不能无缘无故拿人吧?妾身不管,你赶紧把我儿救出来,否则妾身也不活了。”

    “住口,先把情况打探清楚再说,苍术!”

    “妾身让苍术去打点去了。”

    “那就等着。”

    半个时辰之后。

    管家苍术匆匆赶回,擦着汗向李可灼夫妇禀报:“老爷,夫人,三公子他们是被锦衣卫千户王成拿去了,小人从一名力士口中得知,锦衣卫正给三公子他们用刑,老奴想求见王成,却被赶了出来,老爷,夫人,要救出三公子他们,只怕得另找关系才行啊。”

    锦衣卫各种酷刑,普通百姓无不闻风丧胆,李林氏一听说儿子正在受刑,不禁脸色煞白,几欲晕倒。

    “老爷,快救救三郎吧,锦衣卫那般酷刑,岂是人能受得了!”

    “莫急,莫急。”李可灼来回踱着步,强作镇定的他,内心其实也乱了分寸,想来想去,也没能想出更好的法子。

    此时李可灼的二女李若兰走进门来,她二十出头,十分美貌,一身素色衣裙,给人以纤尘不染的感觉。

    “爹,娘。”

    “你来做甚?”李可灼心里正烦,不等她施完礼便斥道。

    李若兰仿佛没听到乃父的呵斥,直起身便说道:“爹,娘,三弟他们的事我听半夏说了,三弟他们别无作奸犯科之事,锦衣卫听他们聊几句海外之事,便将他们拿去,无非是想讹诈些钱财,衙门里人多眼杂,爹爹不如备份重礼,往王成府上走一趟。”

    李林氏连声说道:“对对对,老爷,你快去,快把我儿救回来。”

    “苍术,还愣着做甚,快去备份重礼,随我走一趟。”

    “老奴这就去准备。”

    李可灼坐着车子,带着苍术几人出门时已是黄昏。

    按大明律,一更三刻暮鼓响,禁止出行,五更三刻晨钟响,方可通行。除重疾、生育、死丧外,犯夜者笞打五十。

    不过,夜禁自孝宗之后便已逐渐松弛。

    特别像李可灼这样的官身,夜间在城内行走,五城兵马司总是能通融的。

    李可灼带着重礼来到锦衣卫千户王成府上求见,结果王宅连门都不让进,只说王成在衙门办差未回。

    李可灼又是塞钱,又是央求,想请王家下人去锦衣卫衙门向王成通报一声,家奴收了钱,却不办事,扔下一句“有事明日再来”便把门给关了。

    李可灼气得不轻,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直奔锦衣卫衙去找王成。

    承天门外,御街千步廓东侧为六部官衙;西侧为五军都督府,再往西过一条街有行人司、太常寺、通政司、锦衣卫。

    锦衣卫内设诏狱,无数冤魂凝结的戾气,使锦衣卫后街显得极为阴森,普通百姓向来绕着走。

    但通常只有钦犯,才会关入北镇抚司的诏狱。

    锦衣卫亦负责缉盗,平时抓来的犯人不关诏狱,皆由东西司房先行审理,然后移交刑部拟罪。

    小旗钱三江匆匆走出刑房,向千户王成禀报:“千户大人,姓秦的”

    “招了?”王成放下志怪,淡淡问道。

    “不是,大人,姓秦的经不住水刑,没气了。”

    王成怒目一瞪,顺手就给钱三江一个耳刮子。他匆匆来到刑房,刑床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地上满是水渍以及一叠湿透的黄纸,旁边还放着半桶水。

    王成走过去一探少年鼻息,果然是没气了。

    “废物!全是废物!”

    王成大发雷霆,负责行刑的几个校尉、力士垂手而立,头都不敢抬。

    钱三江小声说道:“千户大人,眼下如何是好?”

    “人犯畏罪自杀,如何处理还用我教你们吗?”

    “大人,其他四人呢?”

    “哼,进了我锦衣卫,岂有平白无故放人之理?继续行刑,做好口供,把罪名坐实再说。”王成说完,呸的一下,吐了口唾沫,出门时恶狠狠地说道,“都他娘的打起精神来,这回再出差错,有你们好看。”

    若是在平时,王成或许还有些顾忌。

    但眼下,神宗皇帝驾崩才一个月,新皇又病倒了,据说昨日新皇吃了秉笔太监崔文升的药后,一夜狂泻三四十次,眼看是不行了,朝堂上早已乱成一锅粥。

    锦衣卫主官也是日夜轮守在皇宫里,哪里还会有人在意刑房里死个人。

    暮色四合,夜禁的鼓声一下一下地传来,李林氏守在前院,焦躁不安在等着。

    “夫人,老爷他们回来了。”丫鬟青黛进来禀报。

    “三公子呢?三公子可曾救回?”李林氏一边追问,一边往外迎。

    “婢子不知,婢子远远瞧见老爷的车子,便进来禀报夫人。”

    侧门处,苍术正催促着小厮把车子往院里赶,李林氏赶出来,远远便追问:“我儿呢?老爷,我儿可曾救回?”

    走在前头的李可灼摇了摇头,长叹一声:“王成不仅想要钱,还要把罪名坐实。”

    苍术说道:“夫人,锦衣卫扣着三公子和宁管事他们,秦公子人没了。”

    “人没了?如何就没了?”

    “锦衣卫说秦公子畏罪自杀,遗体我们带回来了。”

    一听这噩耗,李林氏顿时摇摇欲坠,幸好半夏和青黛双双扶住她,才没倒地。

    这人才进锦衣卫半日,就没了,想到儿子还被关在里面,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李林氏忍不住大哭起来:”老天爷啊!您开开眼吧,给我儿一条活路吧”

    “呀!”这时负责赶车的那叫牛黄的小厮突然叫道,“秦公子的手好像动了一下。”

    “胡说”苍术刚要斥责小厮,却见车上的秦风喉咙真动了一下,然后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苍术吓了一跳,他方才亲自探过秦风的鼻息和脉搏,人明明是没了的。“秦公子,你你你”

    李林氏也停止了哭泣,与众人怔怔地看着车上的秦风。

    李可灼钻研过医术,知道人有假死一说,心里倒是安定得多,他于是上前察看秦风的双眼,又探了探他的脉博,问道:“贤侄,你没事吧,感觉如何?”

    “我咳咳这,这是哪里?”

    秦风目光有些茫然,看着院中众人,仿佛不认识。

    “好了,好了,老天有眼,没事了。”李可灼见秦风脉象逐渐平稳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快,把世侄扶回房去休息。”

    秦风双手撑着上身,已自己坐了起来,默默地打量着众人,又看了看四周,他身上衣裳湿透,夜风吹来,不禁打了个寒战,喃喃地说了声:“这季节不对。”

    李可灼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有些烫,连忙让连翘和牛黄把秦风扶进屋,然后自去配药。他平时炼丹,家中便有药材。

    东厢,屋里只剩下小厮连翘,秦风打量了房中摆设。

    红木雕花滴水床,床边是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

    对面的窗边有一小方几,两张梨木镌花椅,小方几上摆着一个青花瓷瓶。

    “这是哪里?那年哪月?”

    连翘愣了愣,还是答道:“这是京师啊,万历四十八年八月,秦公子不记得了吗?”

    秦风听了喃喃道:“万历四十八年?那就是明朝了”

    “秦公子,你连这个都不记得了?”

    “我头有些痛,醒来后,许多事都记不得了。”

    “啊?那小的去呼老爷,老爷会炼仙丹,想是能让秦公子记起前事的。”

    秦风不出声,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似乎整个人还处于恍惚之中。

    其间,李林氏带着两个丫环端药进来,让秦风服下之后,又询问他狱中情形。

    秦风却是答不上来。

    李林氏以为他是吓傻了,不免又是失望,又是担心。

    她又问了些话,秦风勉强答了,却总给人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夫人,秦公子不会真傻了吧?”丁香跟着李林氏出了房间,便忍不住说道。

    “莫胡说。”李林氏虽喝斥丫环,却也有同感,自打秦风醒来后,确实像变了个人。

    只是她挂心狱中的儿子,暂时顾不得这些。

    书房,李可灼又在来回踱着步,时而眉头紧皱,时而长叹一声。

    李林氏推门进来。

    “老爷,你就不能找找同僚或者上司,把三郎救出来吗?”

    李可灼看她一眼,又长叹了一声:“唉!如今朝堂上暗流汹涌,这几日只怕又有大变,当此紧要关头,能找谁去。”

    李林氏忍不住埋怨道:“说甚暗流汹涌,分明是你没用哼,如今上到首辅,下到九品小官,哪个不在结党营私,东林党、浙党、楚党、齐党、昆党,数也数不过来,偏你整日就知道炼丹,如今我儿下了狱,竟是找个人偏帮都难。”

    “丹药”李可灼喃喃自语了一句,然后一握双拳,仿佛下定了决心道,“夫人不用担心,明日我便去,把我儿救出来。”

    第二天一早,李可灼赶到紫禁城东侧的文渊阁。

    大明王朝的内阁辅臣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就在文渊阁。

    此时内阁辅臣共有三人,方从哲,刘一燝,韩爌。

    三位阁辅正为新皇的病情焦头烂额。

    新皇朱常洛八月初一登基为帝。

    八月初十,郑皇贵妃送新皇八个美人,被压制了一辈子的新皇欣然收下,一时没把持住,是夜,连幸数人。

    新皇身体本来就差,如何经得起如此高强度的“工作”,不出意外,病倒了。

    随后服用秉笔太监崔文升所开之药,一夜狂泻三四十次,已至命悬一线。

    而崔文升是郑贵妃的心腹。

    万历朝的国本之争,郑贵妃一心想扶儿子朱常洵上位,若不是大臣们死保,时为储君的朱常洛恐怕早被废了。

    如今朱常洛病了不找太医,却偏吃崔文升的药,此事颇为诡异,大臣们因此纷纷上表,指责郑皇贵妃指使崔文升谋害皇帝。

    眼看又是一场风暴即将席卷朝堂。

    当此之时,李可灼走进了内阁,向三位阁老呈上了自己炼制的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