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太后突然暴毙的消息,在朝堂政坛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石激起千层浪,如多米诺骨牌的连锁反应一样,整个事态的发展似乎已经到了一种无法收场的地步。
关于慈安太后的死因真相,朝中为官者,众说纷纭,版本不一,但是可信度最高,证据链最充分,支持者最多的版本还是大家耳熟能详的那一版:
“慈禧太后为了独揽大权,铲除异己,设计下毒毒死了慈安太后。”
尽管泰晤士报、纽约时报的记者分别对慈禧太后作出了针对此版本的专项报道,不过慈禧的态度异常坚定:
“我与慈安太后,二十多年来的姐妹情深,我怎么可能下此毒手,这种荒唐透顶的谣言也只有你们这些个洋记者能相信了。
当然,如果你们不信我的一面之词,你们也可以去亲自采访一下宫中的其他人,听听他们的看法。”
虽然慈禧一口否认了此事,但是朝中官员却不这样想,他们深谙其中之道,从此之后,开始变得人人自危,终日惶惶不安,一层阴霾笼罩在朝堂之上,也堆积在为官者的心头上。
如果要说哪个部门的官员在这种敏感时期最是担惊受怕,那首当其冲的莫过于地处紫禁城隆宗门内,号称“天子左右手”的军机总理处,简称:“军机处”。
军机处的设定颇有些尴尬,在政治权力上,它虽然是大清朝最高的国家执政机关,而在国家行政编制上却始终处于临时机构的地位。
有人说,军机处是皇帝的私人秘书处,这个形容可谓贴切至极,军机处的官员皆由皇帝亲自筛选,一手提拔。
并且军机处内的官员,与皇帝几乎成天都是形影不离,如胶似漆的。
相应的,所编人员自然而然的享受了,超脱于吏部考核外的晋升机制,可直接与“董事长”面对面探讨薪资福利与晋升方向,光是想想,就知道其岗位竞争有多激烈了。
不过,也正因如此,两宫太后对军机处的存在一直是耿耿于怀的。
这群由大清朝最牛逼哄哄的一群人,组建起来的临时工团队,在高层决策者的眼里,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双刃剑。
在手中时,它尚能剑指他人,可一旦脱手,就不得不让人担心,它在关键时刻给你来个反戈一击,彼时,定会让自己阵脚大乱,最终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位于西城区太平湖畔的醇亲王府,今日既无人祝寿,也无人升迁,更无娶妻纳妾,洞房花烛这等美事。
可在王府中的膳堂内,蒸汽腾腾,油烟熏天,庖夫们忙而有序,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沸水翻滚的咕嘟声,金属碰撞的叮当声,无不在告诉人们,今日王府中,定有贵客来访。
王府外一片祥和,平静如常,而在王府银安殿内,此时却灯火通明,歌舞升平,杯觥交错,高朋满座。
“七七弟啊,你说我哥俩儿多久没有像今日这样开心地痛饮一番了。”
“六哥,弟弟我啊,时时想念你,刻刻牵挂你,不过,谁叫你平日里,总是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都不肯屈尊下来,跟我俩叙叙兄弟之情啊。”
“这是是做哥哥的不对,你莫要见怪,不过今日既然来了,就让我们不醉不归,一醉方休!”
“好好好呀”
大红酸枝满雕圆桌前,围坐着六人,高矮胖瘦各异,年纪长幼有别,相同的是,其身上皆着雍容华贵的服饰,其眼中皆有超凡脱俗的气质。
恭亲王奕訢,武英殿大学士宝鋆、吏部尚书李鸿藻、兵部尚书颜扎·景廉、工部尚书翁同龢,五人组成的军机处,在朝中不可谓举足轻重,须得用只手遮天才能更加妥帖一点。
今日军机处的五人,集体来到醇亲王府拜访,其目的在座的众人也都是心照不宣,但截止目前,却无一人点破。
除了两位王爷正在推杯换盏,兄弟情深以外,其余的几个人都在看舞听曲儿,喝着闷酒。
“哥哥,你稍坐一下,等我先去给我儿的老师略敬薄酒,以谢师生之恩。”
醇亲王说着,端着酒杯,摇摇晃晃的来到了翁同龢跟前,翁同龢见状,正欲起身作揖。
“诶!”
醇亲王按住翁同龢的肩膀,将他摁回木椅上,满嘴酒气的对着翁同龢开口:
“翁师傅,我朝诗人说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由此可见,老师对学子的爱护怜惜之情,我儿天性愚钝,你对他的孜孜教诲,我这个做生父的,岂敢忘怀不报。”
翁同龢听后,端起身子,轻抚面前的长须,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随即中气十足的回应道:
“王爷,臣教天子读书,即是在教天下学子读书,这是臣之莫大荣宠,王爷不必过于客套。”
见翁同龢光顾着说话,也不端起杯子,醇亲王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老家伙,不愧是清流派的领袖人物呀,今个儿都来求人办事了,还要端起一副状元帝师的架子,哼!本王我不爱跟你计较。”
翁同龢头颅微抬,完全不顾对面的恭亲王不停在给他挤眉弄眼地狂使眼色。
醇亲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自知无趣的悻悻回到座位上。
面对这些假清高的“猪队友”,恭亲王奕訢心头直呼他们不上道,不免又开始怀念起以往跟文祥,沈桂芬共事的日子。
慈安太后逝世后,奕訢更为孤立,原本他只想着明哲保身,平安着陆。
但见识过慈禧狠毒决绝的手段后,他心里开始清晰的认识到,现在连“懒政交权”都是种奢望,在慈禧眼中,军机处一日不除,她的权利宝座就一日不稳呀。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现在朝中仅存的另一股势力,唯独仅剩小皇帝和他的生父这一支了。
尽管目前势单力薄,不过优在名正言顺,前途无量,对于自己,乃至军机处的同僚而言,是时候与他们一起,作出最后的抉择了!
“来来来,别光顾着看戏听曲儿,我们几人一同敬敬醇亲王爷,感谢他这几多年来,为朝堂之事鞠躬尽瘁,殚精竭虑。”
其余几人听后,都起身端着酒杯,醇亲王连连摆手,口中说着言过其实,断不敢当之类的,可脸上确是神气十足,豪情难掩。
招呼几人重新坐下后,恭亲王起身离开座位,将弟弟半推半拉,弄到了一旁的偏室内,随后恭亲王挑燃房中的烛火,紧盯着醇亲王的双眼,正色道:
“七弟,我想今日之事,你必须得给我个说法,好让我等会儿出去后,给几位同僚也吃个定心丸。”
醇亲王假装诧异,眼神避开奕訢的灼灼目光,茫然回问:
“六哥所言何事,你们今日前来,都板着一副清廉正直的模样,一句话也没有对我多说嘛。”
“哈哈!!”
恭亲王上前亲昵地拍了拍弟弟的大肚腩,爽朗大笑了两声,随后调侃起来:
“人家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七弟,你现在都贵为太上皇了,还这么小心眼呢。
他们几人有的戎马出身,有的自诩清流,都是嘴笨的人,你都是清楚的,又何必为难他们呢?”
见素日不可一世的六哥都放下了身段,醇亲王也不好再拿腔作势,否则就真的是做弟弟的不懂事了。
“六哥,弟弟敢问一句,你所指之事,确是我们兄弟俩前些日子在宫中争执之事?”
“确是无疑!”
恭亲王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六哥,不是作弟弟的多疑,我只是好奇,往日我通过各种方法多次游说,你非但不表其态,还要加以痛斥,今日何故领来众大臣,与我再谈此事乎?”
恭亲王不知弟弟是真生疑了,还是真生气了,不过,既然今日来了,他就没准备要他这张老脸。
“七弟,我的事你最清楚不过,往日几次罢免,又几次复出,我真个是心力憔悴,这沉浮不定的日子,我是一天都不想过下去了。
但是,现如今看来,我已无法独善其身,这慈禧太后,残酷无情,狼子野心,她的下一步,一定是想方设法除掉军机处,好让自己独揽大权。
届时,不仅哥哥我,蒙冤下台,军机大臣们无法从中制衡,那个时候,就是你的生子,我的侄儿,也是难逃成为傀儡木偶的厄运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看着六哥奕訢一脸真挚的模样,醇亲王一拍脑袋,心中懊悔不已。
“是啊,我怎么如此糊涂,往后果真没了军机处的牵制,那慈禧还能给我们父子俩好脸色看吗,这个女人,如此心狠手辣,她能饶过六哥,能放过我,能容得下我的生子吗?”
“走!我俩出去叙话,先同其他军机大臣商议商议,看看下一步我们该从何着手。
既然我们兄弟俩今日都敞开心扉了,那这爱新觉罗的江山就不可能让她叶赫那拉氏稳坐其间!”
醇亲王说完一把拽过削瘦的奕訢,就要往外走去。
奕訢急忙用双手拉住弟弟的手臂,热泪盈眶,满含深情的对醇亲王说:
“七弟啊,有你这句话,祖宗们在天之灵都会保佑咱们的。
往后,我们军机处唯光绪皇帝马首是瞻,亦步亦趋,无论他作出任何决定,我这个做六叔的,一定第一个跳出来,坚定地支持他!是福是祸,亦不躲过!”
“六哥!”
一声颤音,恭亲王奕訢的心头仿佛都跟着颤抖了一下,霎时间,他再也忍不住,脑中不免想起,想起这些年来的心酸委屈,顿时,鼻梁一酸,泪从中来。
“哎呀!七弟呐,我们兄弟俩的命!好苦啊!呜呜呜”
在外人眼中,高不可攀,仰之弥高的两位亲王爷,此刻,却在狭小的偏室里,相拥而泣。
个中心酸,唯有当事二人心头方知,外人见到此景,唯有唉声叹息道:
“身居庙堂,危乎高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