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大亮,玉颜便借口要去藏经阁拜读经书,祈求住持带他们过去。
住持是个好相与的,见有人如此虔诚,自然是要成全的。
于是派了位小尼姑带他们前去,清缘庵内的藏金阁位于莲花池中央,环境优雅娴静,是个修行的好去处。
藏经阁共有七层,那小尼姑到了门口,就朝着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
“习静师太,这两位施主想借两本经书拜读一下。”小尼姑的声音在高大的阁内回荡。
二楼围栏处探出一张笑得温和的脸:“不知二位施主想拜读哪本,贫尼替尔等寻一寻。”
那张脸虽然布满皱纹,尤其是笑起来,眼尾的褶皱深上三分,看上去皱巴巴,但慈眉善目,让人想亲近。
玉颜抬头,语气温婉:“听闻师太在阁中呆了很多年,想来对经书中不少奥义都了如指掌。”
不等习静师太回话,李云裳率先开口支开那个带路的小尼姑。
“多谢师父带路,我与夫人想留在此,与师太探讨一二,师父且忙去,晚些我们自个回去。”
小尼姑本来就是临时接了这等差事,听人这么一说,自然是乐意的,点头道别。
见人走远,习静师太扶着木楼梯慢慢走了下来,双手合掌在胸前,默念了声:“阿弥陀佛,二位施主不知道是找书还是找人?”
二人踏进这个阁中,她隐隐约约有感觉,他们是来找自己的。
“习静师太安好!”玉颜莞尔一笑,也不打算绕弯:“不瞒师太说,我们是来找你的。”
习静师太将手中的经书放在书柜上,没有回头,默默整理着。
阁内静悄悄的,另外二人并不想着急,只是等。
良久之后,师太才说话了:“贫尼常年与经书为伴,对外界之事,知之甚少,怕是无法解答二位的问题。”
曾有人嘱托过她,无论任何人问任何事,都假装不知道,这样才能安安稳稳过完下半生。
李云裳拿起案上的书,替她放好,漆黑如墨的眸子并没有太大波澜,转身看着玉颜介绍道:“师太,这位是唐家大小姐唐玉颜,来找你问一下有关于前唐夫人的事。”
谁知师太只是瞥了玉颜一眼,神色淡淡。
“她不是青儿小姐!青儿小姐左耳耳垂上有一小颗痣。”
玉颜本能摸上耳垂,哑口无言,没想到她竟然能辨别出来。
没有再多解释什么,她掏出怀中一块如意纹玉,上面印有玉颜二字。
没错,她早就派人去将唐玉颜厚葬,唯一能证明唐家大小姐身份的只有这一块玉了。
书柜前的老者手顿了顿,视线被那块晶莹剔透的玉佩吸引,浑浊的眼球瞬间含着泪光。
这玉她是断然不会忘记的,是夫人临终之前亲自给小姐带上的,希望她一辈子如意。
她颤抖着双手,如珠如宝捧起那块玉,语气哽咽问:“你怎么会有这块玉的?小小姐呢?”
玉颜心下不忍,还是说出了实情:“唐小姐……已随夫人安息了。”
听闻此事,习静师太如遭雷劈,险些晕了过去,好在李云裳眼疾手快扶住了。
还没等坐稳,她就扑上前,扒拉住玉颜的胳膊,悲痛不已问:“是谁!是谁害了小小姐。”
玉颜长出一口气,将当时的情形和盘托出。
期间,习静师太晕了又晕,好在意志力坚定,并没有大碍。
好不容易等她恢复过来,玉颜才再次开口:“师太,我并无意打扰你,如今我顶了唐大小姐的名号,我就有责任替前唐夫人报仇。”
师太脸色惨白,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我的小小姐,当初小姐将你送到庄子上,就是为了护你免受祸害,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想不开……”
二人相视一眼,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实情。
原来当年,是前唐夫人将女儿送往乡下,宁愿她日子过得苦些,也要保全一条性命。
也对,唐玉颜若是生活在那样的家庭,继母刻薄,父亲凉薄,怕是早就被祸害了。
虽然知道唐大小姐是自杀,可惜玉颜根本不知道缘由,若是知道有人胁迫,自然也会替她报仇。
如今最要紧的事,还是解决前唐夫人的冤情。
“习静师太!”她上前握住老人冰凉的手,企图给予一丝慰藉,柔下声来:“我知你心痛,可目前,前唐夫人之死若是有冤情,我会替她洗清。”
习静师太冷静下来,只是摇头:“小姐的死确实有内幕,但是她临终前交代了,不需要为她报仇,让我好好安度晚年。”
果然,玉颜脸色很不好看,原本以为能替唐玉颜做些事,没想到此次来还是虚妄。
李云裳却是疑惑不已,皱眉问:“唐夫人为何不让你去庄子照顾小姐?”
按道理来说,乳母是前唐夫人最为信任的人,由她照顾唐玉颜,自然是最为放心不过。
习静师太一愣,含着泪摇头,闭口不再谈当年的事情。
并不想多加强迫,玉颜淡然笑着,垂眸道:“既然如此,这是夫人的心愿,那我便不再查。”
或许她早就该抽出身来,全心全意去对付谭应羽。
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人都渴望得到一个真相。
习静师太紧握着她的手,勉强挤出笑来。
“好孩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会在佛祖面前虔心替你祷告,希望你带着小姐对小小姐的期待,一生顺遂。”
“安玉颜!”玉颜笑意盈盈,一字一字郑重介绍道:“我的名字叫安玉颜。”
谁知这个名字却如同雷电般击中老者的内心,指着她支支吾吾问道:“你……你是……安家小姐。”
前唐夫人与自己父亲是挚友,认识她最为正常不过。
玉颜并没有诧异,悠悠点头:“是的,我叫安玉颜。”
习静师太恍惚站起身,擦了擦自己眼睛,回忆起了从前,那个活泼可爱的安家小姐。
眼前女子的脸与那个孩童重合。
“像!果然像!”
安家少夫人娴静美丽,玉颜脸上有三分像她,尤其是那双如同繁星涌动的眼睛。
习静师太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似乎想起什么痛苦的过往,捂住胸口。
“师太你……”李云裳瞧出了端倪,有一念头从心中升起,试探问道:“莫不是当年看到了什么?”
就是这一问,对方眼神明显有过闪躲,慌张撇过脸,语气弱弱:“没……贫尼没有。”
就连玉颜也看出来,对方定是知道了什么。
前唐夫人是母亲好友,习静师太是她寸步不离的乳母,自然经常出入安府,说不定真的看到了什么。
“师太,你是不是……”
习静师太早已乱成一片,不敢再抬眼看二人。
事关安家冤情,玉颜不敢马虎,当即跪了下去,声声泣泪。
“师太,你若是知道隐情,请你务必告知。”
不等她磕头,习静师太转身将她扶起,心中还是不忍。
“也罢,活到这把岁数,够了。”
几人在案前落座,她这才说出了当年的所见所闻。
原来,当年安家灭门那日,习静师太受前唐夫人的命令,送了一批新得的布料给安少夫人。
结果送完布料准备离开时,恰好碰到了谭应羽前来宣旨。
“北秦王有旨,安丞相贪污军粮,证据确凿,判,诛九族,立即行刑。”
士兵如洪水涌入,安丞相瞪大眼睛,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年轻的谭应羽质问。
“我要看一下圣旨!王上不可能还没查清楚就判罪。”
谭应羽不屑一笑,将手中的圣旨丢向他。
安丞相还没看全,一把利剑袭来,望着圣旨,死不瞑目。
接下来,整个安家都乱了,习静师太吓了半死,哆哆嗦嗦,好在这时,她看到了前院有一个狗洞。
当时的她身材瘦小,刚好可以钻出去,这才逃过了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