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赫来了。
他只推开警政部小会议室的门,探进一个脑袋。
他说:“噢哟,好气派。警政部的小会议室都这么气派的呀。瞧瞧这根雕,太湖石,还有这山水画。体面,考究。”
益阳立春说:“李赫,快些进来吧,都是体面人。这茶话会,本来都是体面人做的事儿。咱今天来的,都是体面人。你说,还有那个不考究,不体面啊!”
李赫说:“益阳部长客气了。这,你们这警政部里的茶话会,还这么隆重。这么隆重的茶话会,我这化验室里的一个技术人员,身上脏兮兮的。不要,不要把你们这干干净净的办公室,给弄脏了。瞧瞧你们这案卷香气,哪像我们那里的破破烂烂的玩意儿,弄了一堆。”
刚进来的敬开来,听到李赫这么说,就接了一句:“谁说你们76号总部的化验室里,都是些破烂啊。那可应该都些是宝贝才是啊。可不能小瞧了它们,破起案子来,你们可不是要从这些‘宝贝’里,寻找蛛丝马迹的嘛。来来,今天来的都是稀客。快进来。哎呀,还提着东西来。这乡土气息都带来了。”
李赫说:“盛情难却。盛情难却呀。这是我们家乡的冬枣。不成敬意,大家一起尝尝。”
这个季节的冬枣,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李赫一边摆放,一边说:“益阳部长,您尝尝,我们西北的特产。您多吃点儿。”
李赫小心翼翼地从柳条编制的篮子里,将红透了的冬枣取出来时,文诛仙已经端着果盘过来了。
她说:“还是拿去洗洗吧。”
文诛仙用果盘,装了些冬枣,出去清洗时,她的手,一直在发抖。
她不知道,益阳立春今天开的这个茶话会,是不是一个鸿门宴,但不知情的李赫,还乐呵呵的,来参加警政部这样一个被益阳立春突发奇想的茶话会。
她把今天带过来的三个大苹果,都按益阳立春的要求,切成了规整的方块,跟洗好的冬枣,摆在了小会议室的桌子上。
看着呵呵说笑的李赫,文诛仙真为他捏了一把汗。
莫正西买回来的水煮花生,在警政部这个小会议室里的长条桌上,散着热气。
益阳云舒把不知藏在哪里的一盒五彩斑斓的森永盐糖,也分了几个小盘子,放在了桌子上。
敬开来说:“外面的几个,是谁呀?哦,何阿炳啊!让他们都快进来吧。这不让文秘书去邀请你们了嘛,还有谁没有接到通知。今天,这个茶话会,原则上,是一个不漏。”
张彦斌说:“文秘书亲自去请的,我们哪有不来的道理。我们手头的事儿,白天都忙的差不多了。这个点儿了,留一个人值班就可以了。”
王玉墇也说:“是的。一会儿,李队长和申队长他们就到了。说是,要给茶话会增添一点儿内容。李队长说,茶话会是体面人,一起聚聚。不像下馆子,胡吃海喝。是文雅人享受的,哈哈。咱们今天沾光了。”
何阿炳说:“报告一下,我们除了几个值班的点站,都到期了。嘿嘿。饿死鬼,享受不了这雅兴。有几个说不来的,我已经向申队长汇报了。”
李江南提出一罐上好的毛尖进来,让跟在他身后一起进来的申蟠龙,先把他手里抱着的几个纸袋子包的板栗、瓜子儿,堆在桌子上。
转身,又跟刚洗了冬枣的文诛仙,说:“去,请文秘书,泡茶。这种泡茶的事儿,就得你去做,这等好茶,只配你这样的美人来泡。”
申蟠龙说:“今天,我才知道。我们益阳部长也有这雅兴。给咱们开这个茶宴,那咱们也得表示表示。晚上,欣和酒店。我们也表示一下。在座的都去。”
申蟠龙说完,就歪过身子身子,跟何阿炳说:“下班了,去把秦枳喊上。”
申蟠龙这样跟何阿炳说了一遍,又跟李江南说:“电讯组,范组长有事,不能来。跟我说了几次了。秦枳表现不错,踏实肯干。屁股不挪窝。这份工作呀,他就得要有这样坐的住的本领。嘿嘿,我不行。我是尖屁股。”
益阳立春在一桌子的笑声中,说:“我们警政部关键,跟你们特工总部,有姻亲,不然的话,哪里会有思想碰撞嘛,哈哈。来吧,我们的茶也泡好了。这体面人做的事儿,咱文的武的,都可以畅所欲言。李主任和周部长,虽然都忙,没来参加咱们这首届茶话会,但话都带到了。这个茶话会可以讨论协调问题,也可以畅叙友谊。主要,还是大家聚集一起,品茶交流。”
益阳立春”嗯“了一声,说:“其他人,那就都坐下吧。”
说着,他自己先坐了下来。
却没有看到莫正西。
中午,在周佛海家喝了点儿酒。
下午晕乎乎的,好像是听莫正西说,他要请个假,去给念念买一个生日礼。
益阳立春笑了笑,知道莫正西不喜欢这种场合。
他不知道,莫正西怀里揣着李江鱼的那把刻着“刀鱼”象形字的匕首,打着给念念买生日礼物的旗号,戴着他的那顶白色礼帽,就这样把胸前的湛蓝色的手帕,对折起来,叠成两个相互重叠的三角形,他会把三角形之间的那个端口,夹一支派克钢笔,的这些与老练接头的“行头”都穿戴好,他此刻,走在了南京路上。
他在南京路上的“宝大祥”的儿童服装的品牌店里,他看上了一件淡蓝色的雪毛绒大衣。
他看着这样一件毛茸茸的的雪毛绒大衣,穿在念念身上,该是个什么样子时,有个穿着铅灰色长袍马褂,头发梳着油亮的男子,朝他点了一下头。
说:“先生,您要的这个款式的尺码,目前,还没有到货,可否,再等两天来取货。”
但莫正西觉得自己手里的这件淡蓝色雪毛绒的大衣,尺寸大小,应该正合自己的心意,虽然,看起来念念穿起来,可能会有些大,但翻过年,开春的时候穿,应该比较合适。
他想说“我就要这件”时,那个男子彬彬有礼地朝他点了一下头。很自信地说:“如果,您也拿不定尺寸,可以先拿回去。让孩子试穿一下。”
他说这句后,吸溜了一下鼻子,然后,咳了一声。
他用变了音的语调说:“您可以填写一个回执单,在回执单上,您可以填写您所需要尺寸的大小。”
那一刻,莫正西愣在了那里。
他说:“好。好。哎呀,你们的服务做的太好了。我回去,就给孩子试试。不行,我就用这个回执单,再来找您。”
一个抹了发油,梳着侧分,将浅荷色衬衫,扎进的西裤的小伙子,微笑着过来,把他请到销售厅侧面的一张小桌旁,可那里已经有人在填写回执单了。
他递给了莫正西一个空白的回执单,说:“先生,您就请到这边来填写吧。”
莫正西没有抬头去看那个,让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手上的笔,已经晃动的无法落笔了。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稳住情绪,让每个字稳稳当当地落在纸上。
他把地址写成:潮水浜,三尺危。紧口。收编。
那个头上抹油,梳着侧分的侍者,忙过来接过回执单,正要转身时,那个被莫正西填写了潮水浜,三尺危。紧口,收边的回执单,被人一把抢了过去。
莫正西心里一慌。
此人,他不认识,而且,他此刻,正用一双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说:“你说的这个地址,我们不熟悉。不然,还是请先生亲自跑一趟吧。”
站在一旁的侍者说:“少爷,这个地方,我熟。是我的家乡。就是路途有点儿远了。不然,邮寄过去。行不行。”
“不行——”
“谁说不行啊!”
“爸——”
原来这是一对父子,莫正西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莫正西灵机一动,忽然说:“老板,我这里有笔生意,可否商量价格方面考虑一下,可以多买几件。”
那个吸溜了一下鼻子,说话的男子,说:“那好办,楼上请。”
然后,他转头,跟他的儿子说:“在下面看着点儿。我跟这位客人去商议一下。”
“乔先生——”
刚到楼上的会客厅,门还没来得及关上,莫正西就已经按捺不住,上去一把抱住的这个彬彬有礼的乔和风。
这个乔和风,正是他的哥哥苏问湖,在南京带着他去顺昌茶楼时,他唯一的一次,与一个中共地下党人会面的,这个文质彬彬的中共地下党组织里的那个像教书匠的乔和风。
他激动的抱了又抱的乔先生,握住他的手不放,他说:“我怎么没有想到,这是您的声音啊。
乔和风说:“工作需要老练同志调离上海。面对敌人强大的攻势,我们不得不采取更加隐蔽的行动策略。还没来得及调整。让你等急了。”
莫正西说:“乔先生,我的哥哥,他还好吗?他在哪里。我可以去找他吗?”
乔和风说:“你的哥哥苏问湖同志,他现在在苏北,他很好。但组织认为,你现在的情报环境非常好。继续潜伏下来。”
莫正西向乔和风说了他急于找到组织的原因,是有三个反叛者,要到潮水浜一带,打入新四军队伍里的情报。
乔和风说:“这个很重要,我会马上保送出去。”
莫正西下楼时,他看见乔和风的儿子,疑惑地看着他的神情,他的眼里,好像看不出莫正西觉得亲切的感觉,但今天找到了组织,是他这段时间里,最开心的一件大事儿了。
莫正西摸了一下,这把还没来得及还给李江鱼的这把刻着“刀鱼”象形字的匕首,怀揣着乔和风给他的指令和找到组织的温暖,一路开心地往回走。
他觉得,这样开心的时刻,一个人独享,才是别样的快乐。
他这样想一个人独享,今天遇到乔和风的欣喜时,在南京路回来的路上,却遇到了穿戴整齐的秦枳。
一向邋里邋遢的秦枳,穿了一套西装,外加一件毛呢大衣,还别说,挺像个人样。
秦枳说:“莫正西走啊!咋还一个人晃晃,晚上,申队长他们请吃饭。他们都去了。”
莫正西说:“我不想去。我不喜欢那种闹哄哄的地方。”
秦枳说:“那你要吃大亏了。听张彦斌说,还有文秘书,那样的大美女在场。我早就听说警政部,有个像董小宛一样的大美女。可我来到总部都大半个月了,就孤陋寡闻的,从来也遇见过。”
莫正西一惊。他想起秦枳描述的那个极像文诛仙的女人,担心文诛仙a的安危。
还有,那天范译成跟李江南汇报,说秦枳表面大智若愚,他才是个难得的译电高手。
他摸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还给李江鱼的这把刻着“刀鱼”象形字的匕首,说:“你再一次立功的机会,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