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益阳云舒手中握着一个由莱茵石包裹的金色四叶花吊坠。
这是昨天,冷启候在申蟠龙他们赶到之前,央求她说:“请帮我把这个送给柳如烟,我答应过她,要亲手,用莱茵石给她刻一个四叶花的吊坠。我现在,真的,做到了。”
益阳云舒把这个被冷启候刻的有些粗糙,但依然被精细地镀了一层金的四叶花吊坠儿,递给柳如烟的时候,她发现,原来,柳如烟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了。
益阳云舒起身说:“保重。”
柳如烟没有起身,而是握着冷启候为她亲手刻制的这个被镀过金的四叶花的吊坠儿,朝着已经起身,走到她身后的益阳云舒说:“我跟了他,已经很多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给我送这样贵重的一个礼物。竟然,还是由你,益阳小姐亲自送过来的。”
她跟益阳云舒说:“谢谢你。”
益阳云舒知道,柳如烟肯定已经知道冷启候遇害的事情了。
不然,她的琴声不会这样低沉如啼。
不然,她不会一袭白衣素裹,满脸憔悴。
不然,她不会对着这样一个本该欣喜的,被冷启候镀过金,略显粗糙的四叶花吊坠儿,失魂落泪。
益阳云舒觉得自己,此刻已经不知道,该跟柳如烟说些什么了。
她甚至,将伸出的手,想在柳如烟的肩头上,抚慰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推开门,外面一股阴冷的风,潦草地掠过她,掀起柳如烟的满头乌发,鼓起她单薄的白色衣衫和她乌发间白色的丝带。
那一刻,益阳云舒被柳如烟无声的哭泣,而击碎了她的矜持。
她说:“柳如烟,我对冷启候的承诺,我也做到了。尽管,在他还算清醒的时候,没有听到,像我现在跟你说的这句话。但我确实对他这样一个一直奉命追杀我的人。做到了坚守承诺。”
益阳云舒那一刻,甚至豪迈地拢了一下她的头发。
她说:“不过,这都与你毫不相干。所以,你也不必客气了。告辞。”
柳如烟说:“他跟我多次提到了你,益阳云舒小姐。还有,你的母亲,陈封烟女士。他说,你们是这个时代,造就出来的新女性。知道吗?益阳小姐,每次,他在说这些时,我都好羡慕你的母亲和你。”
益阳云舒愣了一下。
她想,她不应该在这种地方久留了,她的哥哥益阳立春和莫正西,如果知道,她正在为他们一直追杀的,这个代号“老白相”军统特工冷启候,来送这样一个定情之物,他们定是会说她搭错了神筋。
他们会说这种荒唐至极的事情,也只有你益阳云舒做的出来。
这会闹出很多的笑话。
也许,还会被高桥由翔,给她定罪为他们的敌人,或是叛逆者。
但她分明听到柳如烟,在说她的母亲。她那个十一岁,就为了她所谓的“证据”,撇下年幼的她,一去不回头的亲生母亲。
她现在也没有回过头来,听任外面的雨水和她心中的泪水,哗啦啦的泼下。
柳如烟说:“他说,你们不该不让你的母亲说话。不让她说内心的真话和她的苦楚。她这么多年的苦难,你们谁也不愿意倾听一下。就像我一样。现在,那个愿意听我说真话的人,他就这样消失了,一句话,也没有留给我……”
益阳云舒说:“不。他给你留下了那句话。他说,他从来都没有怪罪过你。你们之间,也许有了误会。但他至死都要释解你们之间的这个误会。”
益阳云舒想说,冷启候,他比我的母亲磊落。
但她不会说这种话。更不可能跟柳如烟这样一个女子,说这样的一句话。
柳如烟惊愕了,她歪过头来,认真地说:“益阳小姐,你是在说,他从来都没有责怪我吗?”
然后,不等益阳云舒回答,她又丧气地说:“其实,我又何尝不知道,他内心担负的这份自责,远远超出了我的内疚。”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益阳云舒停下了脚步。
她说:“我想问你一句,请如实告诉我。冷启候说的这个‘怪罪’,究竟是为了什么‘怪罪’?”
因为,昨天,冷启候在北站,被追杀时,中弹。他肯定意识到了他的伤情。
所以,他说出了那样的话。
益阳云舒此刻,想到冷启候说,他对不起戴老板,这句话。
益阳云舒可以理解为,冷启候认为他自己没有完成戴笠让他刺杀她益阳云舒的事情。
但冷启候还说,他对不起云稚黎。
益阳云舒转过头来问柳如烟:“冷启候,到底对不起她云稚黎什么?他哪里有对不起,那个云稚黎?”
柳如烟明亮的,却失去光明的一双大眼睛里,滚出了两行热泪。
她说:“都怪我,怪我不该带她去那该死的恒船会馆去。不该被他们蛊惑着,去那种乌烟瘴气的鬼地方,去参加那个该死的义演。”
益阳云舒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柳如烟说:“三个月前。”
益阳云舒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不能确定。
她听到柳如烟继续说道:“那天,人很多。冷启候跟我说,云稚黎的妹妹,她的古琴,果然弹的太好听了。观众们也欢呼,他们说,她就是将来的我。我真的好高兴。益阳小姐。真的好高兴呀。”
“你说的这个恒船会馆,可是野子的那个会馆?”
益阳云舒吃惊地转过身来,问道。
柳如烟说:“你认识那个恒船公馆的野子?”
益阳云舒说:“是的。”
柳如烟说:“会馆里的那些日本浪人,他们到我们琴行来滋事时,云稚黎的妹妹,这个小姑娘,还真的很硬朗。她小小年纪,就敢跟他们对峙,居理必争。他们争吵了起来。这一次的冲突,他们直接用了,纳米氧化钙,泼在了云稚枚的身上。我挡住了他们。可我的眼睛睁不开了。就是那天,云稚黎的妹妹,这个被冷启候隐瞒了她真姓大名的小妹妹,她却不见了。”
柳如烟自责地拂面哭了起来。
她说:“益阳小姐,这是我最对不起启候的唯一的一件事。他说,他的本意,是要去带这个聪明的小姑娘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他说,他要好好的栽培她。让这个小妹妹,成为他那样一个勇敢的人。益阳小姐,这个小妹妹的姐姐,就是那个云稚黎,她真的很了不起吗?我真羡慕你们这样一群威武起来,比男人还威武的女子啊。是不是,这就是英姿煞爽啊。”
益阳云舒这才知道了。
这个秦淮河上,弹着一手好古琴的女子,被她的一个错误的决定,毁掉了她一双眼睛,也让云稚枚的妹妹横遭了祸事。
益阳云舒不知道,冷启候是怎样遇到了云稚黎的妹妹,但冷启候能有这样的一份责任感,还是令她十分钦佩。
她说:“日后的,我会留意。帮助打听云稚黎的妹妹的消息。”
就在益阳云舒答应柳如烟,会“留意”,帮着打听云稚黎的妹妹的消息时,莫正西也在“留意”一件,令他抓心挠肝的事情。
莫正西跟他自己说,就在今天,一定要把那三个反叛者,想要打入新四军内部的消息,传送出去。
他戴着那顶白色礼帽,把胸前的湛蓝色的手帕,对折起来,叠成两个相互重叠的三角形,他会把三角形之间的那个端口,夹一支派克钢笔。
这是他要跟老练联系的紧急需求的暗号。
可是,他这样把胸前的藏青色的手帕,对折起来,叠成两个相互重叠的三角形,端口夹的那支派克钢笔,在百乐门、仙乐斯,甚至在警政部的会议室外,拿出来,又夹上。
直到晚上,他失魂落魄地在前三天,过期的“时代日报”的广告栏里,组成的电话号码,依然无人再接听了。
下午,他没心思上班了。他想跟益阳立春请个假,他都想好了,他要请假的理由,就是他也要给念念去买个礼物,念念就快一岁了。
没想到,益阳立春说:“在‘临训班’我就喜欢跟你对弈。其他人的棋艺,我还真没放在眼里。来吧,我们今天晚上下班,就来博弈一把。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
莫正西知道,这两天,周佛海被汪精卫又“进爵”了一个官职。
这让他喜笑颜开。
大中午的,就把益阳立春叫到家里去喝了酒。
下午上班,益阳立春身上的酒气都有点儿冲人。
莫正西心里急得像猫儿抓。
益阳立春喷着酒气的嘴里,却说着他不应该在办公室里说的话。
他说:“你今天,怎么穿的像个小KS了。像你这样的小KS呀,不能在我们这样的办公场所里,晃来晃去。”
他说:“既然,你今天穿的这么像个小KS,就去,去到街上晃晃,给我弄点花生来。今天,在周部长家吃的那个盐水花生,没吃够。”
连文诛仙,也都被他调动起来了。
益阳立春说:“小仙啊,你去弄几个大苹果来。好久没有吃你的大苹果了。还有,把陈赫也叫过来。你的大苹果,都应该跟大家分享的呀。最好把它切成块儿。这样,好下口,是不是啊。陈赫应该也喜欢,吃这样被你切成了规整的方块子的苹果吧。一块儿,都叫过来。咱们今天,警政部,瞅着这个机会,就开个茶话会。”
莫正西看到益阳立春在说这些的时候,文诛仙手里抱着的几个文案盒子,一下子就摔了一地。
莫正西不知道,就在今天上午,快下班的时候,益阳立春接到了李江南的一个电话。
李江南说:“岩基浚二说,他们的一个武士世家出生的特工,前几天,在十字路口,被人刺杀,他们没当回事儿,因为,那一次,他们的这个特工,好像只是一个皮外伤的‘擦伤’。但这一次,有人看清了这个杀手,是个一半脸上,留着刀疤的人。他说,这个人,好像就是被咱们抓住了,得了‘黑死病’的林良生。他根本不是死了,而是出逃了。高桥由翔也说了,日本司令部已经下令,要严查,细查,挨个儿的查。一定要找到蛛丝马迹。一查到底。”
李江南叹口气,又说道:“今天,周部长和您都不在办公室。他们把电话打给了我。他们说,一定要抓住林良生。说咱们这么戒备森严,又多次被李主任夸下海口的,76号特工总部的大牢里,这么牢实的一个地方,居然有人,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放走了人。抓到此人,对他们至关重要。”
李江南那时,肯定是说的已经口干舌燥了,益阳立春听着他灌了一口茶水,说:“益阳部长,这对于咱们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呀。您想啊。抓到他,是不是就可以,揭开在76号特工总部里发生的这个死而复生的谜团了。现在,我代表76号特工总部行动大队,全体人员,请求益阳部长给予支撑,加强各警署的部署。我们协力,打击军统在上海的嚣张气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