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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见一面

    就在川锦惠子亲眼看见浦和翔太气绝身亡后,伤心欲绝的那天晚上,莫正西正从这家仁和医院的二楼走了上来。

    他摸了一下傍晚时,装过雪茄盒的那个口袋,口袋里雪茄的香味儿,好像还在指间弥绕。

    但这种弥散着古巴雪茄香味儿的手指,他可是洗了又洗,擦了又擦,还是不放心,又用酒精喷洒了一遍。

    若不然,他此刻肯定也会像何阿炳那样,不停歇地要往洗手间跑了。

    他上到二楼时,果然,看见何阿炳刚从洗手间出来,走到半道又折返了回去。

    就在今天下午,莫正西听到秦枳问他的直接领导,电讯组组长范译成“为什么不把比我秦枳更高一筹的莫正西也调到电讯组”时,他听到范译成严厉地回怼了秦枳一句“这是你该操心的事吗?”

    莫正西觉得,范译成在申蟠龙办公室里的嘴脸,好像不是这样啊!怎么变得这么快。

    其实,秦枳问的这句话,也正是莫正西想知道的事情。

    他想最好,还是找机会问问益阳立春,比较牢靠。

    益阳立春这几次来找莫正西,都是在下午四点多左右,这个时候,他手头的工作也忙的差不多了,上面的会议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召开。

    大不了,会把明天要准备的工作,先安排一下。

    益阳立春有时,会给莫正西打个电话,让莫正西到他那边去喝茶。

    有时,他会自己到莫正西的办公室,瘫倒在莫正西办公室还散发着牛皮味的软皮沙发上。

    他今天,又甩给了莫正西一盒雪茄,说:“今天晚上,我们出去吃饭。带上这个。”

    他拿出一把崭新的左轮手枪。

    莫正西以为益阳立春会有什么行动,没想到他会说:“他们没有给你配一把像样的枪,我这儿正好有一把。”

    莫正西有时会有种想跟益阳立春打听哥哥苏问湖的冲动,但益阳立春这忽冷忽热的性子,他每次话到嘴边,就咽了回去。

    益阳立春说:“你听说过大都弄堂吗?”

    莫正西说:“知道。您是说那个靠着咸瓜街的那个弄堂吗?好像就是昨天申蟠龙他们在那里被人追击的弄堂吧。”

    益阳立春说:“这个弄堂里的一个叫高良的人,带着中共地下党的三十五根金条,逃跑了。”

    莫正西一愣。他当然知道这个被炸了窝的特大消息啊!李江南和申蟠龙都被伊藤木槿训斥了好几遍了。

    但怎么被益阳立春这么一说,他怎么突然会想到了那个把“松花江上”那首歌唱走调,却一再强调“大豆高粱”的齐乔杉。

    他想,齐乔杉这是在暗示自己,要去大都弄堂,找那个叫高良的中共地下党吗?

    莫正西觉得自己很是愚钝呢,怎么就没有反应过来呢。

    万幸的是,自己将齐乔杉唱的这首歌,报告给了组织。

    这个叫高良的中共地下党,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传出去的这个消息,才得以脱身。

    他叹了一口气,跟益阳立春说:“申队长他们,总不是这样刺杀他人,或是被他人刺杀了。他们习以为常,好像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他想问问益阳立春,为什么他们突然对那个秦枳,转变了做法时,益阳立春说:“有人说你们这里有中共的人,你不参与一些敏感的事情,未必是个坏事。”

    莫正西点点头。

    他想,今晚自己其实还有个重要的事情要去办,如果跟益阳立春去吃饭,不知会不会耽误时间。

    他在想这些时,益阳立春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里,他跟益阳云舒说:“今晚,我们有个应酬。你们自己吃饭吧,不用等莫正西了。”

    然后,益阳立春好像还饶有兴趣地问道:“想不想去咸瓜街,吃咸螃蟹煮毛豆。”

    莫正西说:“这可是我们苏北人的口味。什么时候,教官您也喜欢上了呢。”

    益阳立春说:“这是我一直想要犒劳你的一件事儿,当然,要以你的口味为主了。我什么口味都能接受。好办。”

    严毕非在路上说:“主任的这瓶梅兰春酒,可是珍藏了很久了哇。”

    益阳立春兴高采烈的样子,像打了一场胜仗。

    益阳立春用舌头卷了一下雪茄,歪头看着莫正西说:“你今天,还可以提一个建议,比如,跟我去掷骰子,嗯,还可以去听戏,不如,我们去听戏吧。好久没有这么轻松了。”

    见莫正西没有吱声,益阳立春说:“今天,也就今天,你可以任意选。”

    他们的车,开往咸瓜街的时候,时间尚早,弄堂里飘出来小户人家升起煤炉的煤炭味儿,这股煤炭味儿,在街面的上空,飘浮着那天傍晚的市井生活。

    黄包车车夫的脚步,追逐着夜晚即将来临的速度。

    莫正西突然看见一个挂着大都弄堂的街道牌上的字,出奇的大,大的连他们在车里都能清楚地看见,这个弄堂口的牌子上,有几处的凹陷,把“大都弄堂”几个字,弄得歪歪扭扭的变了型。

    这一刻,莫正西的眼眶湿润了。

    他在心里说:“敬爱的齐乔杉同志,你真是好样儿的。”

    益阳立春点了很多菜,都是莫正西爱吃的,但酒,他没有喝多少,只陪着益阳立春抿了几口。

    因为,莫正西今天想要去央求了老练,他想去看看云稚黎,他说,他只看一眼,真的不会惹是生非。

    老练沉默了半晌,才告诉他,云稚黎在仁和医院的具体病房。

    莫正西计划今晚就去探望一下云稚黎,就看一眼,他就是这么跟老练保证的。

    看来,现在,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莫正西在益阳立春端酒的时候,他的另一只手,正摸着益阳立春在饭桌上,又甩给他的一盒雪茄。

    现在,莫正西好像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带有泥土香味儿的古巴雪茄了。

    莫正西蹲在仁和医院二楼的拐角处,他突然有些感叹,这带有泥土芳香的古巴雪茄。

    还真够厉害的啊。

    他看见何阿炳一趟趟地跑洗手间。

    看着一趟趟,跑洗手间的何阿炳,他就想到一趟趟,跑洗手间的益阳立春。

    想到这些,他蹲在黑暗里,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

    他在心里说,对不住了,益阳教官。

    看着跟何阿炳一起监护云稚黎的石广清,不见何阿炳回来,有些着急。

    莫正西也跟着着急,他着急的是,必须想个法子,避开这个鬼头鬼脑的石广清。

    石广清不时地伸出头来,看向洗手间,嘴里还骂骂唧唧的,说何阿炳懒人屎尿多。

    石广清这样骂着,就自己给自己壮壮胆。

    莫正西没想到,这何阿炳还挺讲义气,竟然把他抹了甘露醇的那盒雪茄也给了石广清一支。

    但这石广清没点着,只是放在鼻子跟前嗅了又嗅,打着哈欠。

    石广清见何阿炳没个消停,自己着实也困的不行。

    莫正西知道,这几天,人手紧,石广清和何阿炳在他们中队里,也算是老实人被欺负的。

    三班两倒,却总有人会找事儿搪塞,不按规矩换班,连着几天都是他们俩值班。

    莫正西从走廊一眼看过去,走道里,也早就空无一人了,剩下的,也只有何阿炳窜来窜去的脚步声。

    在莫正西看着何阿炳窜来窜去,跑洗手间时,他听到依靠在云稚黎病房门前的石广清终于划亮了火柴,他看见石广清猛吸了一口被莫正西涂抹了甘露醇的雪茄后,开始骂人,声音不大,但躲在走廊侧面的莫正西听的真切,他这是在骂云稚黎。

    他说:“要死,你就快些死了呗。这有一口没一口的喘气,搞的我们这都快喘不上气来了。切,你这修的啥好命,天天还有流食灌着,我们可就可怜喽。粗茶淡饭,还得用命来拼哦。”

    石广清又吸了一口被莫正西涂抹了甘露醇的雪茄,说:“何阿炳这小子估摸也跟我一样,就想等着你睁开眼的那一刻,看看你这个军统里的一枝花,到底的他妈的能有多美。”

    莫正西有些着急,他不知道何阿炳的药效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石广清的药效还有多久才开始发作。

    就在他着急的时候,听见石广清说:“哎哟,今天,这是吃了老鼠吃剩下的饭了吧?我肚子也他妈的不舒服了。何阿炳,我到楼下洗手间去了,你咋还不出来。”

    石广清是夹着腿,边走边说的,他走到了何阿炳蹲着的四楼洗手间门口时,还重重地拍了一下门,重复了这句话:“他妈的,是把老鼠吃剩下的,送给咱俩吃了吧?”

    听着石广清咚咚下楼走远的脚步声,莫正西迅速走进云稚黎的房间,把那个放在大衣口袋里的八音盒拧上了劲儿,放在云稚黎的枕边。

    清脆的音乐从八音盒里传来时,走道里,也回响起这清脆的声音。

    莫正西对着昏迷当中的云稚黎,说:“快些醒来吧!我们都知道了。”

    莫正西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感觉,那一刻的云稚黎,好像动了一下她的眼皮。

    莫正西正兴奋的还想仔细看看云稚黎的眼睛时,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莫正西只得躲在了病房隔间的白布帘后面。

    等这个脚步又仓促地离开后,他贴在云稚黎耳畔说:“你的宝贝八音盒,我没有让它受一丁点儿的委屈,抱着它飘洋过海,就把它留这里,好好陪陪你吧!我走了,改天,我再来看你。”

    莫正西蹑手蹑脚刚走了两步,就觉得门外又有了脚步声,他不得不又蹑手蹑脚地走了回来,重新躲在病房隔间的白布帘子后面。

    云稚黎住的这间病房,是这栋住院部最大的套间病房。

    若不是老练告诉他具体的位置,他到哪里会想到这样一个带拐角的不起眼的套间,会被他们设置成专为云稚黎急救的重症监护室。

    他站在这隔间里的白布帘子后面,居然看见益阳云舒她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打开了日本人开的这家仁和医院的没有门牌号的拐角,带隔间的临时病房。

    她好像还在病房里外都看了看,说“这些玩忽职守的家伙,都去干什么去了?何阿炳——石广清——”

    益阳云舒压着嗓音喊了两声,见何阿炳在洗手间里应了一声,她就重重地把这刷了白漆的病房门关上了。

    莫正西看着益阳云舒就这么大模大样地站在云稚黎面前,把一只提在手里的麻饼盒,放在云稚黎的床前摇摇,对着还在昏迷期的云稚黎说:“看来,你这是要打算在这里过阳历年了。”

    然后,她转身出去站在洗手间门前说:“我这半夜查岗,查的及时吧。你们咋都守在洗手间里,掉茅坑里啦。”

    莫正西看见益阳云舒看了一眼,云稚黎床头已经没有上劲儿,而没有一丝声响了的八音盒,还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下。

    她跟云稚黎说:“嗯!原来如此。”

    然后,益阳云舒抱着这个八音盒在走廊里转了转,就听到她的下楼去的脚步声,噔噔噔地远去了。

    莫正西不想知道益阳云舒这是去干什么了,他要趁着这个机会,赶紧的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