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公。”
时云说完这几个字便闭口不言,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
开国公自古以来便是不得了的公爵名号,世代皆有青史留名之人,对于大明而言更加非同一般。
开国公乃开国功勋、从龙之臣。
时云这般故弄玄虚,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有的没的,继而生出诚惶诚恐的情绪,显然这就是他想达到的效果。
“开国公请您到府上一叙。”
解缙想了片刻,“他日定登门拜访。”
时云离开后,解缙返回书房,陷入长久的沉思。
常家这么做,无非就是帮着天子招拢人才。只是,解缙不想通过常家,成为天子近臣。
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已经初现端倪,不论时云这厮的话有几分真,至少可以证明一件事,那就是天子这次召集这些文官、武将入京,是想通过这批新生力量给迂腐混浊的朝堂注入一股清流活水。
许多人都会觉得这些边军来的人天真懵懂,毕竟在他们看来在边军待过几天的,大多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物。纵然在军事上有所擅长,对于人心鬼蜮仍然是绝对的门外汉。
但是他们不知道解缙在读书时早就领略到了各种冷暖,兼之他本人也非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粗人。
从今天这场谈话可知,天子对于这批年轻的文官武将寄予厚望,但是下面的臣子却不太愿意让步。
正所谓直言劝谏才是忠臣,文臣若想青史留名,不反对天子的决定又如何能称为真正的清流。
陛下想做什么,我们便要反对什么,如此可谓众正盈朝。
只是开国公特意来找自己?
解缙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按照铁铉对这位开国公的评价,此人行事深谋远虑谋而后动,极少会主动站出来表明立场,一般都是暗示别人去做。
时云的话很容易分辨真假,想来京中也没人敢假冒开国公。
这重重迷雾掩藏下,各方人马的目的委实不好判断。
解缙虽然不想牵扯进朝堂风浪,他的靠山远在北平,自己在京城只能是任人宰割。
所谓宴无好宴,别看时云说得天花乱坠,但只要解缙答应这场宴请,他用脚指头都能想象出来后续会发生什么事情。
无非是收下当狗,或者杀鸡儆猴。
再不济,也可以让解缙迷失在这繁华京城的十丈软红中,使他完全为己所用。
现在解缙需要弄明白的是,这个突兀冒出来的开国公究竟是替自己还是替天子。
其次自然是他如何能够避开这股风浪,如果实在避不开又怎样防止可能出现的麻烦,以及是否能火中取栗。
想到这儿,解缙便将亲信喊来,淡然道:“这两天你不必守在府里,去城内到处走走看看。另外,帮我办两件事。”
亲信恭敬地应下,凝神屏气地听着。
且不提这两人在房中密议,单说时云离开这座宅子后,一路喟叹着来到几条街外的矾楼。
这座矾楼乃是京中极有名的消遣去处,历来是权贵们赏花听曲的温柔乡。
时云懒得理会知客讨好的笑容,径直来到后面一座临湖小楼,上到三层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连绵不断的谈笑声。
他连忙换上谦卑的神情,又带着几分惶恐之意,毕恭毕敬地走进去,对坐在主位的人行礼,“三爷。”
常森左手揽着一位年方二八体态轻盈的美人,右手拿着酒盏放在她的樱桃小口之旁,让她喝下满满一盏酒,旁边有几个年岁相仿的男子不敢出声。
美人含羞带怯,欲拒还迎。
直到她将一盏酒缓缓饮下,席间响起一片叫好声,常茂才放过她,转头望着一直保持躬身行礼姿态的时云,开口问道:“如何了?”
雅间之内猛地寂静无声。
时云心中一紧,愧然道:“小人办事不力,请三爷责罚!”
“你啊……”
常森淡淡地笑着,笑容瞬间褪去化作一片厉色,寒声道:“真是一个废物!”
他抬手将酒盏砸出去,时云不敢有丝毫闪避的动作,任由酒盏砸在自己前胸,然后忙不迭地躬身道:“三爷请息怒,切莫伤了身子。”
其他人沉默地看着,不敢出言相劝。
依偎在常森身旁的美人面色微白,同样不敢发出声音,唯恐惹到身边这位大人物。
时云当然不只是国子监的读书人,否则他也没有资格进入这座小楼,然而他的父亲不过是区区四品官,对方的兄长却是大明国公。
莫说只是挨了一记酒盏,就算是再粗暴的对待,只要不会危及性命,他都会强行忍耐下来。
“解缙说是会赴宴,可他看样子却是模棱两可。小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想。”
常森对时云的话不置可否,拍拍美人的脸蛋让她离去,其余闲杂人等尽皆屏退,然后看着左手边那个年轻人说道:“你来说说。”
那个年轻人丰神俊朗,端的生着一副好相貌。
时云见常森这般姿态,心里不禁十分嫉恨。
权贵身边的圈子当然也分亲疏远近,时云出身低微,更没什么谋略,因此只能为常家做一些琐事。然而无论他如何卖力,在常森心中的地位始终比不过这位名叫宋恒的学子。
包括今日他去邀请解缙,也是这宋恒出谋划策,可他却能坐在楼中风花雪月,自己要去卖弄唇舌。
宋恒并未在意时云阴冷的目光,沉吟道:“大人,在下觉得,陛下此番让一些年轻文武入京,所谋不过是铲除建文旧臣。说到底,用人还是得用自己提拔起来的。而这个解缙,他既怕与我们扯上关系,又怕失了这次机会。”
常茂森信服地点点头,笑了起来,拍拍宋恒的肩膀说道:“陛下正是用人的时候,常家可不能闲着。”
宋恒垂首致意。
常森沉思片刻,继而对众人说道:“这件事暂时不要泄露风声,都听清楚了没有?”
众人无不恭敬应下,时云垂下眼帘,目光晦涩。
……
解缙来到京城的第五天,依旧没有出过门,那些拜帖仍然安静地躺在书桌上。
一大清早,兵部衙门来人告知,边军文武昨日到齐,兵部尚书今日将会上奏天子,因此陛下随时都有可能召他们觐见,让解缙这段时间不要擅自离开。
午后时分,解缙正在房中参悟古籍,亲信赶来禀道:“大人,外面有人送来一张名帖。”
解缙起身接过一看,只见这是一张非常精致的名帖,上面写着秀气的簪花小楷。
“陈婉儿?这是何人?”
解缙翻来覆去地看着,随后不解地问道。
亲信低声说道:“秦淮河有五大花魁,皆是色艺双绝的清倌人,这陈婉儿便是其中之一。”
解缙望着名帖上那句简单的问候,失笑道:“她来找我做什么?”
陈舒的神情略显奇怪,答道:“她的侍女说,听闻大人为国征战,这陈婉儿心生仰慕,因此自己靡费千金脱籍,愿入府中为大人斟茶递水侍奉左右。”
解缙怔怔地看着他,两人大眼对小眼。
片刻过后,解缙感慨道:“不愧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这些人出手真是不同凡响啊。”
解缙将便将名帖收好,淡然道:“不知这开国公是擅作主张,还是奉了旨意。驳了开国公还好说,可若是驳了天子,那可不得了。看来,这开国公府我还是非去不可了。人都送家来了,怎么好再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