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佑平元年,三月二十。
历书曰:气清景明,万物皆显。
解缙启程离开大宁府,回京述职,随行只带两个长随和四名护卫。
铁铉继续留在大宁府,训练各营人马。耿肃在营中担任文书,暂时负责一应后勤杂务。
一行人向南而行,在高唐过河,抵达南岸的济南地界。
他们沿着由南向北的官道穿过整个济南府,一路无事发生,每到一处驿站都能顺利入住。每当解缙拿出朝廷的公文勘合,驿丞都会给他极高的待遇,甚至要超过一些三品、四品的官员。
解缙不会因此狂妄自大而落人口实,一路上都打点的十分妥当。虽然花了一些银子,却也值得。
四月初,京城已然在望。
天色将暗时,他们来到江都的望江驿。此地距离长江不过二十里,是长江以北的最后一个驿站。
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早拂晓出发当日便可抵达京城。
解缙看到望江驿侧面的马厩里关着满满当当的马,随后驿丞便带来一个不太美妙的消息。
驿丞在核对解缙递过去的公文勘合之后,虽然觉得解缙这个名字仿佛什么时候听过,但也只能满脸歉意的说道,“解大人,实在对不住。今日望江驿已经住满,真的没有空出来的房间。要么您再往西边走走,那边十多里便有一个集子,那里应该有客栈。如果客栈也满了,不妨寻一个当地人家投诉,只要稍微花点银子就行。”
解缙回头看一眼昏暗的天色,凑近一步低声说道,“还请驿丞大人行个方便,帮我们腾出一个房间来,再弄一些吃食就行。”
他一边说着,一边递了二两的散碎银子过去。
驿丞却没有接,苦笑道,“不是下官不肯帮忙,确实是没有多余房间。其实在诸位之前,已经有两拨人往西边去,另投他处去了。”
解缙却不相信偌大的望江驿连一间房子都腾不出来,便又从袖中取出五两的散碎银子递过去,微笑道:“驿丞大人,我等今天奔波从早到晚,马匹已经十分疲乏,再继续往南走只会损伤坐骑脚力,而且现在已近天黑道路难辨,还请帮帮忙。”
七两银子委实不少,驿丞看着眼热。
然而想到驿站内那些如狼似虎的边军,不禁为难地说道:“解大人,实非下官拿腔作势,只因方才有百余位当兵的来到此处,将房间悉数占满。要不,您和他们打个商量?”
他本来是希望对方知难而退,不料听完这话的解缙忽然开口说道:“也好,烦请驿丞知会里面一声,就说北平解缙请他们帮忙腾出两个房间。”
驿丞怔住,又细细打量了一眼解缙,暗道这个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这样也好,七两银子入袋,后面的事情与他无关。
他让解缙几人暂时等待,随即快步走进驿站内部,来到一处正房外面,便见数名膀大腰圆气势雄壮的兵卒守在此处。
他进到里屋,小心翼翼的行礼。
“各位军爷,驿站外又来了十人,他们身上带着朝廷发的堪合,本可入住驿站。只是如今驿站已经住满,对方希望各位军爷可以通融一下,让给他们两个房间。”
其中一位三十余岁的中年人皱眉说道:“刘驿丞,先前不是同你说过,银子不会短了你,难道你没听清楚?”
驿丞忐忑地道:“军爷容禀,那边也是朝廷官面上的身份,下官实在不好断然拒绝。”
那中年人冷声道:“驿站里拢共只有这么多房间,腾出两个给他们,你让我们的兄弟睡在哪里?说吧,究竟是哪来的达官贵人如此难缠,也让咱们这些粗汉子见识见识。”
两拨人撞在一起时,驿丞脸色苍白。
要是在驿站内闹出大乱子,将来他也会吃不了兜着走。这种事在京畿之地十分常见,世家权贵子弟经常会因为一些小事闹将起来。
“解大人。”
解缙眼睛微眯,抬手还礼,“在下正是解缙,几位是?”
“我们是营国公帐下的,正待进京,面圣受赏。这次陛下的旨意中,只有两位文官。一位是铁指挥使,另一位就是您了。路上,我们还在想这是何方神圣。”
驿丞无比紧张地跟在后面,却没有看到想象中剑拔弩张的场景,这些剽悍的军士见到那个解缙之后,反而一个接一个笑了起来,好几人拱手见礼道:“解大人”
驿丞常年迎来送往,本就是极有眼色的人,此时怎会看不出来这两拨人本就相识,而且关系非常亲近。
“想不到今天能在这里撞见解大人,今晚无论如何也要一醉方休。”
“刘驿丞,你这儿酒水够不够?”
“刘驿丞可别藏着掖着,好酒好菜尽管上来,不会短了你的银子。”
一片喧闹之中,驿丞毕恭毕敬地答应着。
解缙坐在一群军士之中,没有丝毫的不自在。
文与武,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吐露心扉,高情动寥廓。
完全不似朝中的那般勾心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