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议散时,众人各怀心思的离开的离开奉天殿,唯有户部尚书蹇义被留了下来。
君臣二人来到奉天殿东南角的观云台,朱允熥极目天际,只觉得心情颇为畅快。
他转头望着神情镇定的蹇义,“依卿所见,朕今日廷议所言,妥否。”
出乎他的意料,蹇义简明扼要的说道,“臣以为,不妥。铁铉刚刚执掌北平、大同两处,贸然出兵,于我不利。”
“那你在廷议时为何不说。”
蹇义拜下,“臣是文官,依律不得擅涉军务。况且,陛下您心里头已经决定了的事,身为臣子,怎好在众臣面前驳了您的面子。”
朱允熥略显惊讶。
从先前郭英表露出的话来看,他并不支持这一次北伐,那么领兵的重任落在李景隆与铁铉身上。
朱允熥并不质疑这两人的军事才能,但他们确实没有指挥大军直面蒙古鞑子的经历,不像郭英戎马一生。
蹇义从容道,“陛下。北伐乃是顺应民心之举,您可命营国公坐镇后方,曹国公与铁铉越过长城。曹国公家学渊源,又有领兵数十年的履历,相信他一定能凯旋而归。”
朱允熥一怔,仿佛是头一次认识这位满是文人之气的户部尚书。
顿了顿,蹇义继续说道,“如果北伐顺利,那是陛下您英明神武、高瞻远瞩。也是京营与诸位将士,奋勇冲杀的结果。如果战局陷入僵局乃至于不利,西安、太原、大宁府三位藩王,必定出兵。他们若是按兵不动,只怕会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这是把朕这三位叔叔架在火上烤呀。”
朱允熥似笑非笑,“若是被朕的叔叔们知道,还不得记恨上朕。都是一家人,何必搞这些呢。”
蹇义则退后一步,显得十分谦恭,“陛下,此事是臣所提议的,与陛下无干。为陛下排除艰难,臣甘之若饴。纵使粉身碎骨,亦不惧。”
朱允熥静静的看着他,半晌才说话,“卿为朕分忧,国之栋梁。”
“陛下谬赞,为君分忧乃臣之本分。”
等到李景隆回府时候已近黄昏,苍凉暮色笼罩大地,天边一缕残阳似血。
书房有一位官员正在品茶。
因为今天休沐,耿璇便早早来到这里。因为李景隆突然被召到宫里,他只好在这里等上大半个时辰。
“等烦了吧。”李景隆笑着问道。
耿璇起身,“兄何出此言,这间书房古籍孤本无数,愚弟可谓是大饱眼福。”
“坐吧,你我之间不讲虚礼。”
耿璇倒也没有矫情作态。
他与李景隆少年相识、知交莫逆,可谓是知根知底。
这些年他从一个小小的京营营官,步步升迁为掌将、偏将、五军都督府前军都督,到如今位高权重的京师大营都指挥使,李文忠、李景隆父子出力甚多。
李景隆喝了半口清茶,拽开椅子坐下,“今日廷议,来了个瓦剌使者。他想让陛下出兵,共同讨伐兀良哈。”
耿璇吃了一惊,“陛下何意。”
“陛下的确想要北伐,却与瓦剌无关。陛下即位不久,正是龙性初成的时候,确实需要对外的一场大胜。打赢靖难能让大臣们闭嘴,打赢兀良哈能让藩王们闭嘴。”
廷议时,李景隆敏锐的察觉到朱允熥急于北伐的念头,作为万花筒,李景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表忠心的机会,不惜顶着众人支持北伐。
“朝中大臣可有表态?”
“只有茹瑺态度明确。”
耿璇稍显讶异,一时没明白,“兵部?”
兵部尚书当然是高官,可是在朝堂各部的序列之中,兵部历来是下三部之一,和工部、刑部并列,重要性远远比不上礼、户、吏三部。
而茹瑺又是唯一到场的下三部尚书。
茹瑺虽然是翰林出身,但他本人官声、能力一般,除非出现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变故,否则兵部尚书就是茹瑺仕途的终点。顶多就是,在致仕之后获得一个少保之类的虚衔。
李景隆点了点头,“茹瑺本来就是陛下的人,行军打仗本就是兵部的事,兵部点头了,其他人反对也没用。”
两人闲谈片刻,耿璇便起身离开。
李景隆依旧没有离开书房,在这里用了一顿简单的晚饭。
丫鬟们奉上茶水退下,心腹李三来到近前,“老爷,户部那边有了消息。”
“讲。”
“京仓、扬州仓、淮安仓,都已经开始预备粮草、辎重。看这架势,是要北伐。”
“动作还真是快啊”
李景隆意味深长的感慨一声,看一眼窗外深沉的夜色,“老皇爷十三次北伐,也就只能是覆灭帖木儿一家。当今陛下这第一次北伐,不可能取得什么进展,可陛下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呢。”
他的表情十分严肃,又带着几分沉郁之气,目光落在桌子上的信笺。
拿起其中一封,掂了掂手中的信笺,似乎是在感受其中的分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要让藩王们就范的意思。一旦开战,西安、太原、大宁府三处大营,岂不是都得归铁铉所有。”
“老爷,燕王世子求见。”
李景隆忽然松了一口气,“深更半夜,他来做什么。”
月上中天,朱高炽裹着棉服在门外院中等候,见到李景隆时,立刻上前行礼。
“见过曹国公。”
“奉家父之名,闻朝廷有意北伐,请问曹国公可需良将。原北平大营诸良将,愿助曹国公一臂之力。”
李景隆笑道,“他倒是心急。”
朱高炽也跟着笑,“家父若是不急,急的就是陛下了。再说,此乃国战,燕王府义不容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