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的皇宫,宛如沉睡的巨兽。
奉天殿书房内,灯火通明。
几个月以来,朱允熥对处理政务已经十分熟悉了。现在的他,乾纲独断,批复奏本更是得心应手。
这种机械枯燥的案牍之事虽然不难,但是非常繁琐且重复。
现在江北战事进入僵持阶段,朱允熥也能空出手来处理“安内”的事。
他在某一方面,确实与太祖皇帝很像。譬如勤勉朝政,这一点得到了李景隆的诚挚赞誉。
夜已经深了,皇后派太监过来几次请安,朱允熥仍坐在御案前批阅奏本。
“陛下,人到了。”
朱允熥头也不抬,淡淡的应了一声。
片刻之后,顾统跟在庆喜身后,恭恭敬敬的进来站在原地,“臣,参见陛下。”
朱允熥这才放下奏本,看着眼前的顾统,“初掌锦衣卫,可有什么不适应的。说与朕听,朕一并给你解决了。”
“得陛下洪福,并无不适应。”
顾统坐下,放置在墙角的冰块散发着丝丝凉气,驱散了初夏的燥热,也驱散着人心上的悸动。
“知道朕为何选你执掌锦衣卫嘛。”
顾统摇头,装作不知。
事实上,他心知肚明。
齐泰的罪,是要诛九族的。而作为儿女亲家的顾统,宁愿冒着这个风险,也要查办齐泰。那在世人看来,齐泰便是罪无可赦。
朱允熥也不点破,转而安抚,“古往今来,天子都是孤家寡人,但朕还是希望身边能有几个放心的人。放心也不单单是于朕而言,朕希望你们也能放心。替朕办事,只要你们忠心,是绝不会落得一个兔死狗烹的结局。”
顾统随即跪下,“陛下仁德,臣不敢不尽心竭力。”
这一刻,朱允熥神情复杂。
但他无法沉湎于其中,朱允熥的眼帘一眨不眨,目光中带着一抹怅惘。
“给朕一个时间。”
“三日内,臣教天下人声讨齐泰。此人爱惜名声,定不会苟活于世。”
朱允熥的眼中,逐渐泛起热烈的情绪,“你去吧,这事了了,朕也能安心料理江北的事了。到那时候,顾家另有封赏。”
庆喜安安静静的在一旁侍奉,没有表现出丝毫焦急的情绪,也没有自作聪明的劝皇帝早些歇息。
当朱允熥终于放下最后一道奏本时。
他揉了揉双眼,看到站在一旁的庆喜,“有话就说。”
庆喜垂着眼帘,低声道,“陛下,这方孝孺留着,终究是个隐患。”
朱允熥的嘴角微微勾起,意味深长的说,“你说的不错,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分的。”
庆喜了然,“是,臣知道了。”
正待走时,朱允熥却摇头,“罢了。”
庆喜一怔。
朱允熥平静的说道,“方孝孺确实是个隐患,他几次忤逆朕,让朕难堪。在他的眼里,朕与江北的燕王无异。只不过,朕是乱臣,燕王是贼子。杀了他,也只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可他毕竟是天下读书人的种子,他死了,读书人转投燕王。那时候,朝廷只会更加被动。”
“齐泰不一样,没人关心齐泰的死活。但齐泰的死,可以震慑百官。”
而且,方孝孺有人收拾。
庆喜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是在洪武年间就跟在朱允熥身边的老人,也是朱允熥最信任的几个人之一。
“再说了,天下太平时,难道锦衣卫连区区几个读书人都掌控不住嘛。”
朱允熥稍稍舒展双臂,最后再看一眼御案上的两摞奏本,“天不早了,摆驾吧。”
“陛下您今夜在何处就寝。”
朱允熥想也没想,“去皇后那儿。”
约摸着一炷香的功夫,早已得到消息的赵宁儿出宫迎接。
“坤宁宫空出来了,你收拾收拾,挑个日子搬过去。那是孝慈高皇后住过的,不能便宜了别人。”
赵宁儿答应着,帮朱允熥盥洗。
“朝局可还安稳?”
朱允熥看了看天花板,喟然一叹,“还行,就是聪明人太多,自以为聪明的人也不少。”
赵宁儿靠在朱允熥的肩上,稍稍调整一下姿势,把朱允熥抱的更紧,“聪明人再多,也比不上陛下。”
这是朱元璋为朱允熥选的正妻,两人感情十分深厚。
待国战之后,按照宫里的惯例,皇帝将会再纳新妃,为天家开枝散叶。
赵宁儿虽然天生丽质,但她出身小门。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无法给朱允熥提供太多帮助。但赵宁儿唯一能做的,就是夫唱妇随。
朱允熥的眼神,如磐石般坚定。
人生短短数十年,若非人死,便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