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紫禁城。
当赵宁儿带着一盒点心过来的时候,朱允熥正坐在挑窗前,望着庭院里的青绿怔怔出神。
赵宁儿将点心摆放在桌上,走到朱允熥身边,轻轻拍一下肩。
“陛下在想些什么。”
朱允熥扭头望着她,轻声道,“在想江北的战事。原先建文,说不准还有退路。而朕的身后,却是万丈深渊。要么往前,要么死。”
燕虏大军兵锋直指泗州、扬州,这个时候朝廷上下的气氛都有些紧张。
应天这座古都,见证了无数的兴衰更替。城墙上,至今还留着那些战乱留下的痕迹。
赵宁儿沉默少言,却并非木讷。
她搬来一张藤椅,坐在廊下,挨着朱允熥。旁边的小几上摆上刚刚送来的各色点心,一壶刚刚泡好的雨前新茶。
信手拿起一块云糕,细嚼慢咽,仔细感受着融化在嘴里的香甜气息,再饮下半盏温热的清茶。
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这么饿?”
赵宁儿会心一笑,“倒是不饿,只是这点心做好,若不吃了,也是浪费。太祖在时,常常教导,俭以养德。”
朱允熥也拿起一块,送进嘴里。
咀嚼几下,忽的停住。
“朕记得,你不爱吃这杏泥。”
赵宁儿长舒一口气,“陛下,太后那儿,可是一整天都没进食了。臣妾带着这盒点心过去探望,那坤宁宫里的宫人说,太后偶感不适”
朱允熥眼中浮现一抹厉色,“你昨儿还去与她说话,今儿就不吃东西了?”
虽然不喜吕氏,但朱允熥也深知,在天下太平之前,吕氏得活着。她毕竟是大明太后,无数双眼睛盯着呢。
况且,吕氏死了,岂不是又给了朱棣一个理由。
朱允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既然她不想吃,那就不必再去送了。朕敬她是父亲的妃子,可她若是不讨好,朕也不必恭维着她。”
坤宁宫,即位之后,朱允熥也没将吕氏撵出,而是准她继续住在这儿。
这么做,也不过是堵住悠悠众口。
宫前广场,遣出了二十多个太监,并着现在斜角的十多个。整个坤宁宫外场,站着满满当当的人。
斜日照花西,归鸦花外啼。
这暮春的傍晚,大多是阴沉的,云薄而深远。
有人挨了打,脑门上缠着浆纱布,两个腮帮子肿的老高。可偏偏是这个挨了打的人,却坐在院里正中间的位置,吊着嗓子说话,“打,给杂家打。没有规矩的东西,竟然敢顶撞太后。杂家明着说了吧,陛下他都不敢顶撞了太后,你胆儿不小”
作威的太监看到了门口要进来的朱允熥,吓了个半死。
整个人从椅子上顺着躺下去,跪爬着到朱允熥脚边,使劲掌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这个太监,并非管事太监。
而被打的那个,反倒是司礼监掌印。
管着太监的人,被太监打的不敢出声,这真是倒反天罡。
进了内堂,蒋瓛快步跟过来,把头低的很深,“臣有罪。”
“那个太监,是哪宫哪院的。”
“回陛下,他是太后身边伺候着的。平日里在太后身边,作威作福惯了。即便是司礼监,也不敢招惹。”
朱允熥还在往前走,身边宫女、太监纷纷避让。
“那帮文官们呢,安分了些没。还有齐泰,死了没有,方孝孺朕也是有日子没见他了。”
忽地,朱允熥停住,心有所念,“建文所倚重的那几个,只有黄子澄死了。黄子澄,又是死在开国公手里的。至于你蒋瓛,手上也该见点血了。你不杀人,就有人要杀你。”
“宫里头人多事杂,你这个锦衣卫得忙活起来。至于有没有人给你送钱,有多少人给你送钱,朕不关心这个。谁还没往宫里头,掺过沙子呢。”
蒋瓛暗暗吞咽着唾沫,不敢接话。
自打蒋瓛重新执掌了锦衣卫,每天都有人上赶着给蒋瓛送东西。
得知蒋瓛喜好人妇,便有人投其所好,将自己守寡几年的嫂子,趁夜偷摸着送到蒋瓛府上。更有甚者,将女子置于车内。车送到府前,扔下便走。
枕边风可比普通书信有用多了,还不会留人口舌。
心念电转之间,蒋瓛也不由得加紧脚步。心里头记下,刚刚朱允熥说到的那几个人。
临进内殿时,朱允熥瞧见一个看着有些清瘦的身影坐在院中。女人脸上覆着一层淡淡的紫纱布,只露出一双灵动的双眸。
看见朱允熥时,女人瞳孔微缩,表现出极其的不自然。
“皇嫂怎么了,可是病了?”
朱允熥把脚步挪过去,神态从容。
太医跪着不动,左右两边各有木制托盘。左边托盘放着几个洗净的桃儿,右边托盘则是一份手写的方子。
“桑寄生、川断、山萸肉”
这些念着,朱允熥略感耳熟,下意识的重复念一遍。
蒋瓛眼中煞气大作,寒声道,“陛下,这些都是稳胎固本的药。洪武年间,孝康皇后有了身子,还是臣去的太医院取药。用的方子,与这张一模一样。”
朱允熥笑呵呵的把方子放回托盘,略显严肃的脸上神情温和,“皇嫂可是有了身子。”
钱氏心慌,不能回答。
蒋瓛踢一脚跪在旁边的太医,“你说。”
太医不敢有隐瞒,尤其是对上蒋瓛的眼睛,“回陛下,钱妃确实是有了身子。臣是奉太后的懿旨,来给钱妃号一号脉,送安胎药的。”
“好事呀。”朱允熥拿起方子,又看了一眼,扭头吩咐。
“传旨,把重华宫收拾干净了,给皇嫂搬去住。再派去几个可心的宫女,一块儿伺候着。后宫之中,皇嫂可免礼,以免动了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