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入了夜,也是热闹的。
本朝立国之初,宵禁并不十分严格。
直至建文即位,推行所谓的“一更三点钟声已静,五更三点钟声未动”。而公务、疾病、生产、死丧均不在此列。
再后来吴王即位,认为“百业同生国则不衰”,因此又放开宵禁。
只是,命兵马司与锦衣卫,加强管理。
似应天府这等繁华之地,就应当是灯火不绝、万民相会。有如诗曰,“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
东城州桥夜市,天南地北各色货物,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往西,临近秦淮河。
那句传颂百年的“隔江犹唱后庭花”,就是在岸边一家又一家的青楼酒肆中传出。让人流连忘返,数不尽的风流韵致。
而就在这繁华深处,有一座外观简朴的青灰色建筑。看着普普通通毫不起眼,可从门外往里看,就像是通往某个可怖之地的大门,让人望而却步。
门上的匾额,七扭八斜的写着“锦衣卫”三个黑字。
夜色渐沉,院子内灯火通明。
小院有些逼仄,堂屋面积看着很小。
蒋瓛带着两个手下来到一间厢房外,其中一人抬手叩门,里面立刻传出略显低沉的声音,“进来吧。”
屋内空间倒是宽敞,这本是两间屋子,打通隔断而成。
中间,只摆一道四海同归的玉身屏风,遮挡视线。
跟着进来的那两个下属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揭开,拿出里面的酒菜并一壶玉堂春,依次摆在桌上,然后行礼告退。
朱允熥拉开桌底的椅子坐下,顺手一指,“先坐吧。”
蒋瓛在对面坐下,惴惴不安。
“气色一般。”
“不瞒陛下,臣以往都是沾床即眠。反倒是这几日,却怎么也睡不着。”
朱允熥颔首道,“听说了,朕让人去杭州弄了些小食过来,吃些这个,说不定也能助眠。你怎么也是皇爷爷身边老臣,弄出个好歹来,朕以后见着皇爷爷,可没法和他交代。”
“谢陛下。”
对于酒,朱允熥一向是浅尝辄止,从不狂喝滥饮。
随意的拨弄几下筷子,就不再动。见正对面的蒋瓛,正吃的颇为酣畅,他便坐着静静的看着。
吃了几口,蒋瓛停住了,用袖子擦了擦嘴,“臣,失礼了。”
“无妨,人就要吃饱,不吃饱了容易生出乱子来。圣人也有云,仓廪实,而后知礼。吃饱了,干活才能利索。”
待蒋瓛归整了碗筷,朱允熥才说正事。
“朕登基的事,传给燕王知晓了嘛。他在来安,连着一旬没有动弹。天下百姓都知道了,他不会还是一无所知吧。”
声音不大,带着几分质问。
此处暗喻:你失礼不打紧,但你要把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办好。
蒋瓛神色渐渐凝重起来,“燕虏一直在来安山里,臣与盛庸商议,派了几个老卒过去传话。听盛庸所奏,燕虏许是已经知道了。”
“如何。”
“似无退军之意。”
朱允熥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换作是他,他也绝不会这时候退军。
功亏一篑不说,还会沦为笑柄。
“铁铉与平安,现在何处。”
“他们两人,已经奉旨撤回来了。不日,就会到淮安。按着您之前说的,两人到淮安之后,由盛庸调遣。”
朱允熥仔细注视着蒋瓛细微的表情变化,摩挲着面前的酒盏,“天下不太平的久了,百姓流离失所,这是朝廷的过失。朕刚即位,要干出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头一个,就是平定靖难之乱。”
这句话但也不算是夸夸其谈,平了内乱,方能治国。
只是,就怕世事常不如人意。
济南与德州不要了,收缩兵力,以图决战,这才是上上之策。
蒋瓛颔首应下。
不用说,这里头少不了他的事。
朱允熥起身离去,临走时又说道,“朕要燕王的一举一动。朕知道,把人塞进去不容易。但锦衣卫的职责,就是知晓天下事。用点心,太平之后,朕给你个爵位。”
蒋瓛连忙起身道谢,颇为郑重的离位相送。
从这儿出来,朱允熥本意在城中走走。
可庆喜悄步过来,特意压住声音,“陛下,武定侯到了,就在京城守备大营内。先前,长兴侯差人过来,请您过去。”
武定侯郭英回来了,朱允熥的手上,又多了几分胜算。
眼前波光粼粼的秦淮河上,几艘花船,顺流而下。清风徐来,耳边一片静谧。
“长兴侯差人来说:武定侯性傲,若不立功,断不肯受人之恩。陛下您不如激他一激,让武定侯心甘情愿的,领兵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