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府里,有一块杂地。
自打住进来,朱允熥也学着祖母,整饬起菜地来。
清除杂草。
修缮房屋。
整饬小田。
这些,全都是朱允熥亲力亲为。
就连朱允炆见了都说,“听说吾弟在家中开置菜地种菜,耕锄浇灌,每日不闲。如此闲情逸致,莫非,是要学刘玄德吗。”
朱允熥直起腰,擦了擦汗。
一直等候在旁边,赵宁儿连忙递过来一块湿热毛巾。
“殿下,舅舅到了。”
紧着,常升匆匆走过来,压低声音,“三爷,宫里的消息。东昌大捷,燕虏险些丧命,虽逃了出去,但张玉死了。”
朱允熥心头一紧,镰刀落在脚面,脚踝划了一刀。
鲜血淋漓,看着有些瘆人。
伸手拦住赵宁儿,朱允熥自己用镰刀割下一块布条。清水洗冲之后,小心的包扎上。
“我听说,这张玉可是燕王手底下一员能将。如今丘福在济南,朱能在德州。燕王身边,应该只有张玉一人才是。张玉死了,燕王怎么逃了”
按理说,如果张玉战死。那朝廷的军队,便会迅速收缩,那朱棣逃出去的可能性很小。
“三爷,您忘了,建文曾有旨意:毋使朕有杀叔父名。”常升默默叹了口气。
“这就对了。”朱允熥释然。
“这也好,燕王死了,就没人背逼死建文的罪名了。”
蹉跎一番后,正要继续干活,却见常升没有离去。
“还有何事。”
“建文,起复了齐泰与黄子澄,仍为兵部尚书与太仆寺卿。明儿一早,还要去祭告太庙,以告东昌大捷。”
朱允熥摇摇头,并未多言。
重新起用齐泰与黄子澄,这不就是自掘坟墓嘛。
老实说,朱允熥有些失望。
于他而言,他可不希望朱允炆赢的太多。最好就是,越来越多的人对朱允炆感到失望。
“还在想蒋瓛的事?”朱允熥打破沉默。
常升算是默认了。
这个人,与自己有仇。
朱允熥闭着眼睛,假寐。
这些天,有些累了。
即使是每日种菜浇园打着岔,也难掩心头的一丝悸动。
拍一拍自己的脸颊,揉捏掉僵硬麻木的表情,“皇爷爷去了之后,锦衣卫便一直不得势。不光光是锦衣卫,太监也是一样。”
“建文厌了他们,他们求不得生,自然要另寻一条路。”
“蒋瓛与这些人,联系紧密。不然,咱们怎么知道,朝里每天都发生了什么事。况且,要弑君自立,可离不开锦衣卫”
善恶在我,毁誉由人。
朱允熥,不能再有犹豫与心软。
照这个态势来看,朱允炆绝无胜利的可能。
一旦朱棣改头换面,入继正统。
他这个曾经的皇嫡孙,下场不会比朱允炆好到哪里去。
因此,守不住基业的建文必须得死。
弑君不好听,却总比身死来的强。
更何况,天下人恐怕只会以为,是燕虏逼死皇帝。而他朱允熥,只不过是奉孝慈高皇后的懿旨,登基讨逆罢了。
那时候,不论信或者不信。
那些不想降北的王、臣、后、妃,就都会站在他这一边。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又值夜半,打更人敲着竹梆,惊扰了茶楼上的土狗,犬吠不止。
跟在常升身边,有个瘸腿小厮。
长相吓人,因此蒙着面。
“咣、咣、咣。”
砸门声,不比竹梆声小。
侧门透出一丝光亮,里面的人很快让开身位,给小厮进去。
“如何了。”
小厮扯下蒙面的黑布,朝里间去看,那儿正有两个人,借着微弱的烛光说话。
“三爷。”
朱允熥点一点头,温言道,“不急,先喝口水,润了润嗓子,再说不迟。”
小厮没有喝水润口,抹一把嘴,有些着急,“曹国公所辖,共五万余人,已经到了城外。只是,被巡城御史瞧见。常爷就怕这御史,嘴上多话。”
“嘴长在别人身上,如何防得住。”
朱允熥心里有些烦躁,“驻扎在何处。”
“就在城西十里处。”
“明早就去。”
晨雾薄曦,金鸡拂晓。
昨晚的一场雨,涤去了青砖灰瓦上的风尘。城里臭气熏天,夜香夫穿梭于巷间,拉着一车五谷轮回物到处跑。
朝廷这是要集金汁守城了。
因为战乱,城外百姓,早已跑了大半,随意丢下些苗杆劣种。
陈砖旧瓦,淮以北鞠为茂草。
败亡之相!
沿着官道,荒草连天。
微风之中,隐隐有着饭菜香气。
炊锅中的吃食,已经蒸好。军士们拿好木碗,挨个领饭。
这种吃食,卖相极差。
这里头,可能还夹杂着泥沙、种壳。
菜是没有的,至多是盐块或者是醋布。
“殿下。”李景隆晃悠悠走过来,一抹嘴边的油光,与朱允熥行个礼之后,便道,“兵部齐泰让这几万人,移营到扬州,协助盛庸。”
朱允熥诧异,“那你怎么说。”
“自然不鸟他,若是圣旨,我还怵上几分。他一个兵部,如何叫的动我。”
他最近才知道,在他出征时,齐泰、方孝孺几人,对他多进恶言。回京后入了刑部大牢,便是拜这几人所赐。
“况且,移不得营。”
“如今乱世,朝廷军队大不如前。”
“再有贼匪遍地,在百姓眼中,朝廷军队与这些贼匪无异。”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一般。
“这几万人,休整不了多久。即便不移营扬州,也迟早会被拉过江北。殿下谋事,当再快些,”
这些,朱允熥自然知道。
大军一直留在这儿,朱允炆必定生疑。
“移些老弱过去,我让开国公给你派些开平王旧部。你派个亲信,把这些人,全都带去扬州,掩人耳目。至于京城,务必要留三万精锐。”
“皇帝身死,京城必然大乱。你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接管京城防务。”
李景隆听的认真,又抛出一个疑问。
“三万人驻扎在城外,朝廷如何能不知。倘若兵部问起,当如何应对”
朱允熥露出掌控全局的笑容,“放心吧,先前那是巡城御史。再有一年,他都不会再巡到此处。如今城外变动,那些大臣们也不敢出城。”
“朝廷若想知,除非锦衣卫。而如今,锦衣卫与太监,可都不向着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