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7 〉
这丫头太坏了!
世人相骂,当然离不开对方的奶奶、母亲、老婆、女儿等女性亲属,朱灰灰骂晚夫人的女儿,倒也符合鱼小妖的要求。问题是,晚夫人的女儿是她啊!有这么骂自己的吗?再一想,也不对。她虽然是晚夫人的亲生女儿,可是一句娘都没喊过,倒是晨暮晚叫了晚夫人十多年的娘,偏偏她又没指名道姓……
别看朱灰灰肚子里墨水不多,但骂起人来语言极为丰富,阴损恶毒,尖酸刻薄,而且还不时插几句各地的方言,可见她走南闯北到处流浪这段日子,别的没学会,就学骂人了。
晨先生和晚夫人出身名门,为人温文尔雅,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何曾见识过这样的地痞流氓骂大街?偏偏这个满口污言秽语的孩子,是自己刚找回来的女儿,夫妻二人听得脸都绿了。
只有那鱼小妖眉开眼笑,鼓掌喝彩:“骂得好!骂得妙!好孩子,真争气!不愧是那个贱人生的,果然聪明灵透,能说会道!”她瞧着晨、晚二人那一阵红一阵白的脸,比什么都开心。
枫雪色忍无可忍,喝道:“灰灰,够了!”
朱灰灰也觉得口干舌燥,停了下来,问道:“娘,你现在高兴了没有?”
鱼小妖笑道:“还成!差不多了!”
“那就快治吧!”
鱼小妖瞪了她一眼,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朱灰灰倒也坦率:“我怕你一会儿又不高兴了!”
鱼小妖被噎得半天没说上话来,怒瞪着她,便欲发作。
朱灰灰假装没看见,推着她上前:“娘,大侠眼睛中的毒很厉害的,说不定你都没见过呢!”
鱼小妖冷哼一声,道:“我没见过的毒,还没有制作出来!”口中虽如是说,仍被朱灰灰激得上前,对着枫雪色的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轻轻撑开他的眼皮,眉毛微微一扬。
朱灰灰一直跟在一边,关注着鱼小妖的一举一动,很紧张地问道:“娘,怎么样?”
鱼小妖缓缓地道:“他眼睛所中之毒,是我研制出来的。”
朱灰灰惊道:“娘,你说什么?”
鱼小妖沉声道,道:“小子,你眼睛所中之毒,是何人所下?”
枫雪色道:“是一个叫风间夜的扶桑人,传给一个叫作魔心雪的女子,然后,由一个叫作毒手咤女的女人下毒!”
“扶桑人?”鱼小妖眉头皱起,“怎么可能!”至于另外两个人,她连听都没听说过。
枫雪色道:“前辈,请问您的用毒制毒之术,可有传人?”
鱼小妖道:“怎么?”
枫雪色道:“您可看到,我身后榻上那个中毒的女子?”
鱼小妖淡淡地道:“她是中了我的紫菁冰阳!”如果不是看到这个,她也不会临时想出用岩黄叶汁的方法,激起毒性反应,使之生成销蚀内力的软骨之毒。
“那么,前辈可知道,对这女子下毒之人,很可能是一些潜入中华的扶桑忍者?”
鱼小妖脸色微微一变:“扶桑忍者?”
“不只是这紫菁冰阳,还有血缕衣、天海凝霜这类毒药,也都被扶桑人用来对付我中华百姓。”
鱼小妖面寒如水,道:“真有此事?”
“娘,是真的!”朱灰灰拉拉她的衣角,“那些扶桑乌龟杀了好多人,我也差点被他们杀了!”
她将自己在江滩上看到屠杀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添油加醋地讲给鱼小妖听,其中夸大渲染之处不一而足,枫雪色只好边听边补充更正。
这些事情,晨先生和晚夫人虽然之前也有听说,但却知之不详,此时听得惊心动魄,悚然动容。
鱼小妖闻听此言,面色渐渐变得苍白,身子微微一晃,坐在椅子上。她性情怪僻乖戾,对于有人用她的毒来杀人并不太在意,但当得知此事竟然关系到国家安危,便再也沉不住气了。当年她便是在逃命途中,也要不顾生死,去中华英雄和东瀛武士的决斗战场掺上一脚,倒不是关心那些江湖人的生死,而是一种本能,一种存在于炎黄子孙灵魂深处的东西!
她抱着头喃喃地道:“我的东西,怎么会落在扶桑人的手上?”
枫雪色道:“所以,枫某才要问问前辈,可有传人……”
鱼小妖木然不语。半晌,才道:“这件事情,我自会处理。我先……替你去毒。”她转头道,“灰灰,把手伸出来!”
朱灰灰伸出手臂:“干什么?”
鱼小妖一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手提起宝剑,向她手上切去。
朱灰灰大惊,拼命夺回手臂,藏在身后,嚷道:“娘你疯了?”
鱼小妖沉着脸道:“你要不要救这少年的眼睛?”
“要啊!”朱灰灰道,“可是你又没说,要救大侠的眼睛,就要砍我的手!”
“谁要砍你的爪子啦!”鱼小妖不耐烦地道,“他的毒是由数十种毒涎掺杂生成,如果一样样拔除,耗时既久,效果也不好,我取你一杯血,给他喝下,立时便可解毒复明。”
朱灰灰叫道:“你骗人!你刚刚明明还说,我连血带肉都是有毒的,你……我看你就是治不好大侠的眼睛,怕丢脸,所以故意要把大侠毒死!”
所有人同时想到,灰灰虽然是以自己之心度别人之腹,但这种事情,那鱼小妖倒不是做不出来……
鱼小冷冷地道:“我以前有没有告诉过你,世界上的很多毒,其实并没有解药,因为它们的解药,其实也是毒药?”
朱灰灰理直气壮地道:“没有告诉!”其实那会儿娘说过一遍了。哎,人老了真的没救,记性不好,还爱啰唆!
鱼小妖脸皮绷紧,道:“那么,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有一句话,叫作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朱灰灰顶嘴道:“这句话我虽然知道,却也不是你告诉我的!”
鱼小妖脸色发白,握紧拳头:“那么,你知不知道,你娘我的身上,从来都只有毒药,没有解药的?”
“当然——”朱灰灰突然住嘴,瞄瞄老娘的拳头,大大退后一步,然后飞快地接下去,“当然不知道了!”
她是存心和鱼小妖作对!对于她这样怕疼又怕死的人来说,谁要割她的肉,便和要她的命一样,便是老娘割给大侠喝也不成!
鱼小妖压低嗓子,问道:“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要不要放血?”
枫雪色柔声道:“鱼前辈,莫要为难灰灰!”中医药物配伍,有相须、相使、相畏、相杀等说法,鱼小妖的意思,大概是想以灰灰身体之毒,中和抵消自己双目之毒。只是,取了灰灰的血,于她的身体恐有妨害,所以还是不要的好。
朱灰灰愁眉苦脸地道:“我不是舍不得,我是……是……”是怕疼!
她哭丧着脸对鱼小妖道:“娘,你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鱼小妖瞪着她,忽然转头就走。
朱灰灰一看人家甩手不干了,顿时急了,飞扑过去从后面抱住她:“好啦好啦!我给你一点血用就是了!”
鱼小妖“哼”了一声,停下脚步。
朱灰灰泪流满面地道:“娘,要多少血?”
“自己看着办!”
朱灰灰见躲不过去了,左右看看,拾起一支晚夫人针灸用的银针,伸出一个指头,犹豫了半天,一咬牙刺在指肚上,看着冒出来的一滴血珠,忍着疼大方道:“娘,你拿去用吧!”
鱼小妖看着那绿豆大的血珠儿,气得在朱灰灰屁股上踢了一脚,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按在桌子上,抓过宝剑,向她腕上割去。
朱灰灰被老娘按住,拼命挣扎,然而鱼小妖手如铁钳,她根本动弹不得,不禁“哇哇”大叫。
鱼小妖喝道:“再吵我就割你的舌头!”抓起书案上一只粗粗的毛笔,塞进她的口里,又反手将一只茶杯里的冷茶泼掉,用剑在朱灰灰的右腕上割了道口子。
朱灰灰用力将毛笔吐出来,“呸、呸”了几声,眼见自己的血像小泉水一样流向茶杯,转眼便流了小半杯,虽然知道是给大侠治眼睛用的,也心疼得要死,不禁大放悲声。还是那句老话,这么多血,得吃多少包子才补回来啊!
鱼小妖怒道:“不许哭!如果打翻了杯子,咱们就重新来过!”
朱灰灰不敢乱动,惨叫道:“娘,够了没啊!不行了!我要死了!我顶不住了!救命啊!”
枫雪色眼不能见,听朱灰灰哭得凄惨,不知道鱼小妖究竟对她怎么样了,急忙道:“鱼前辈住手,此举切切不可!”
鱼小妖斜了他一眼,冷冷道:“怎么?你心疼?”
枫雪色脸上微微一红,道:“灰灰与我……患难相交,我自然……自然……”
没错!明知道朱灰灰哪怕掉根头发,也有本事叫得惊天动地,但他就是忍不住觉得心疼——即使知道鱼小妖取灰灰的血,是为自己治眼用的!
鱼小妖神色稍缓,目光闪烁,不再开口。
血流了大半茶杯,伤口便渐渐凝住。朱灰灰眼泪汪汪地看着鱼小妖,生怕这狠心的老娘觉得血少,再给她来一刀。
鱼小妖倒没有再难为她,看看差不多了,便道:“你去把血端给他喝!”
朱灰灰端着杯子:“就这么喝?”
“你还想做成血豆腐清蒸了?”
朱灰灰不敢还嘴,看看枫雪色,小心翼翼地捧着杯子,送到枫雪色的身边:“大侠,你这就喝了吧!”
枫雪色只闻得一股血气冲鼻,虽然知道是为自己治毒,但想到这杯里是灰灰的血,终是不忍喝下去。
朱灰灰以为他嫌自己的血难喝,便劝道:“大侠,我的血挺好喝的,是……是甜的,而且很新鲜,还冒着热气呢!”生怕他不喝,不但眼睛好不了,还浪费了她白白挨刀放的血!
枫雪色被她说得极为反胃,叹道:“辛苦你了,灰灰!”迟疑着,就唇到杯边。
晚夫人忽道:“灰灰,且慢!”
朱灰灰歪过头,问道:“夫……夫人,什么事?”
以前,她对晨先生和晚夫人,总有着难以抑制的孺慕之情,一是因为晨、晚二人对她温柔慈爱,令她心生感激;二也是骨肉天性使然。可是现在,知道他们夫妇居然是自己亲生的爹娘,她却觉得尴尬起来,甚至不知如何与他们相处。
晚夫人道:“灰灰,你还记得,当初在清风桠,那个色煞是怎么死的吗?”
朱灰灰凝神一想,便明白了,道:“被……被我的血毒死的!”那个色煞嘴馋,舔她的血来着……
那只是沾在针上的一点血,便令色煞风中化灰,自己身上的毒,究竟烈成什么样子啊?她看看杯子里鲜红的液体,打了个寒战,这么多的血,如果大侠喝下去……
鱼小妖也不说话,只是微微冷笑。
朱灰灰凝视着她,好半晌,终于下了决心:“我娘不会骗我的!”说得虽然大声,心里却甚是没底。老娘骗自己还少吗?于是又补了一句:“是吧,大侠?”
枫雪色微笑着“嗯”了一声,将杯中的血一饮而尽。
他不是相信鱼小妖不会骗朱灰灰,而是在赌。那鱼小妖虽然行事邪恶狠毒,对灰灰也非打即骂,实则却对她非常纵容。他赌的便是在鱼小妖身上罕见的那一点人性!
他,是赌输了还是赢了?
朱灰灰的血虽然不是甜的,但入口也不难喝,枫雪色虽然从来没有喝过人血,但却知道,正常人的血不应该是这个味道的。那自然是因为,灰灰的血是有毒的。
想到鱼小妖说,灰灰可能活不过二十岁,他心中异常难过,便在这时,察觉有一股冰寒之气自他的胃向四处扩散,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急忙闭上眼睛,引导着这股寒气在经脉中游走。未几,眼睛尚未觉得如何,四肢却渐渐有了力气……
那鱼小妖说,世界上的毒,很多都没有解药,因为它的解药,便是毒药——灰灰的血克毒之力竟然如此之快,她身上的毒……果然厉害!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瞧见枫雪色俊逸的面容上渐渐浮现出一丝笑容,终于放下心来。
朱灰灰惊喜地道:“娘,大侠笑了!”
鱼小妖初时听灰灰说“我娘不会骗我”,那自是驳了晚凝的面子,早已心花怒放,当下笑道:“这种小毒,在你体内之毒面前,又算什么?你身体里的毒,如果称天下第二,只怕没有一种毒敢称第一!嘿嘿!且让他慢慢引导真气驱毒,等毒性上眼,两毒相遇,那自然是强者胜的!”
这句话听着像是称赞,可是朱灰灰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娘,你是说,我的血肉,如果身上没有带毒的人吃了会死,而身上带毒的人吃了反而能祛毒医病?”
鱼小妖笑吟吟地道:“简单地说,就是这个道理!”
朱灰灰骂道:“有你这样当娘的吗?合着我被你养成毒人参了?”
鱼小妖道:“那有什么不好?你从小到大,大病小病不生,虫蛾蛇蚁不近,便是老娘我的功劳!”
朱灰灰盯着她,道:“娘,你把我养成毒人参,只怕不仅仅是为了报复先生和夫人吧?”
鱼小妖笑道:“还为什么?”
朱灰灰拉开袖管,指着右臂上的图案问道:“娘,这是什么?”
脏脏的小胳膊上,那只仿佛从肌肤深处长出来的火红色的烈鸟身体挂在尖刺上,正引颈而歌,血一滴一滴流下,它的眼神里全是惨烈和悲壮……
鱼小妖瞥了一眼,道:“一只傻鸟!”
“呸!什么傻鸟!”朱灰灰道,“这是你画在我手臂上的吧?”
“是啊!”
“为什么在我手臂上画这个?”
鱼小妖无所谓地道:“画着玩的!”
朱灰灰被她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忍了又忍,道:“听说这种鸟,从出生就是去寻找一种长着尖刺的树,找到后就让那刺穿进自己的胸膛,然后一边流着血一边唱歌。歌唱完了,血也流尽了,然后它也翘辫子了,对吧?”
“是啊!”鱼小妖道,“做出这种傻事来,那不是傻鸟是什么?”
“我就是这只傻鸟,对不对?”朱灰灰怒声道,“你……你养我,就是想让我跟这只傻鸟一样,等差不多了,把我的肉吃净、血喝光,然后治你自己身上的毒吧?”
流玥兄说,这种鸟活得很凄凉,也很悲壮,自己开始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手臂上会被画上这种鸟儿!原来,她的命运和这只鸟一样,活着只是为了在最后的时候,以自己的血肉悲歌,去成全别人的传说。
鱼小妖大大惊奇:“咦?连这你都能猜到,什么时候变聪明了?”
众人闻之,简直觉得匪夷所思。合着鱼小妖养大朱灰灰,是为了给自己解毒,而且被拆穿之后,居然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这样心性毒、脸皮厚的女人,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朱灰灰差点没被她气昏过去!
她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流玥总是对自己手臂上的图案感兴趣,原来,她真的是故事里的那个孩子!而那个带孩子的女子,就是自己这狠心的老娘鱼小妖!
心中突然一动,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东西,可是仔细去想,却又模模糊糊捕捉不到,只是没来由地感觉到害怕,情不自禁又颤抖了一下,却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朱灰灰琢磨了一会儿,不得要领,瞥见鱼小妖一脸的幸灾乐祸,顿时怒不可遏,将心里那种隐隐的恐惧丢在一边,叫道:“死老娘!我叫你吃我!我和你拼了!”抡着拳头扑上去便打——别怪她这样忤逆不孝,那也是鱼小妖教的!
鱼小妖闪身躲过,尖声道:“喂!我只是这样想,这不还没吃么!”
朱灰灰怒骂道:“那是因为……因为你想等果子长熟了再吃!”
向前一扑,去抓鱼小妖的脸,她这两下子,哪里能和鱼小妖相比?出手间破绽百出,人家只要随便一个指头便能将她撂倒——晨先生和晚夫人似乎已经想象到这笨孩子挨打的场面,都闭上眼睛,不忍看下去。
幸好那鱼小妖心中有愧,只是一味闪避,并不还手,叫道:“你急什么!这十五年来,老娘我几次病得快死了,都没有咬你一口,还对不住你吗?”
斗室之中,吵吵嚷嚷间,两人错身而过。
鱼小妖忽然飘身退开,哈哈大笑,大力赞道:“好孩子!乖孩子!老娘没有白白养你,果然和我一模一样!嘿嘿!”
朱灰灰握着拳头,怒视着她,却不再追赶:“你少拍我的马屁,我不会原谅你的!”
鱼小妖更是满面笑容:“清蒸味美,红烧犹佳,炭火烧烤,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朱灰灰板着脸,“哼”了一声:“你都想了十多年了吧?”
“哪里哪里!”
这两人忽然打起了哑谜,旁人听得莫名其妙,晚夫人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鱼小妖本身神经就不太正常,自己这个女儿……莫不是也被她养成疯子了吧?
鱼小妖此时心情极好,很大方地笑道:“不然,你来捶老娘两拳出出气好了!”
嘿嘿,要是晨墨白和晚凝贱人知道灰灰刚刚在自己耳边说了什么,不知道会不会撞墙而死!有了这样阴险狠毒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孩子,晨墨白和晚凝一定不开心!大大的不开心!哈哈!
她笑声突然一收,问道:“灰灰,是谁跟你说起,你臂上图案的事?”
朱灰灰想到她养大自己,竟然是为了吃自己,心头愤怒正浓,懒得搭理她,道:“我有一天做梦,梦到的!”
鱼小妖笑了笑,道:“那个少年的眼睛,可还没有复明呢!”虽然语调平缓,可言下之意甚是明显。
朱灰灰怒瞪着她:“你答应治好他的!”
鱼小妖伸了个懒腰,淡淡地道:“心情不好,不想治了!”
朱灰灰瞪了瞪眼睛,忍气吞声地道:“这只破鸟有什么稀奇,你画得又不好看!流玥兄一早就知道了!”
“流玥兄?”鱼小妖低头沉思片刻,复问,“他是谁?”
“当朝信王之子,朱流玥小王爷,江湖人称‘皓月流霞’是也!鱼前辈可识得他吗?”说了这句话,枫雪色缓缓地站起身来,长施一礼,道,“多谢鱼前辈救治!”
朱灰灰也顾不得和鱼小妖算账了,踏前一步,举起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惊喜地道:“大侠,你眼睛能看见了?”早知道喝自己的血大侠的眼睛便能好,就早给大侠咬一口好了。
枫雪色微笑了一下:“哪有这么快!”
现在,他的眼前望去已不是黑茫茫的一片,而是能隐隐看到模糊的人影晃动,虽然仍是看不清,但这已足够令他惊喜。
“朱流玥?”鱼小妖沉思了一下,终于摇头道,“不认识!”
她转身看看晨先生,柔声道:“墨白,你这就跟我走吧!至于这个贱人么——”忽然一掌向晚夫人头上拍下。
朱灰灰大惊,没想到过了这么半天,这死老娘居然还是没忘了向夫人下毒手,尖叫一声便要扑上去保护。
却见眼前雪光一闪,一口锋锐的长剑横在晚夫人头上。鱼小妖若非收手及时,这一掌险些拍在剑锋上。
枫雪色微微笑道:“鱼前辈,得罪了!”躬身收剑,退后一步,甚为礼敬。
鱼小妖瞪着他,这小子年纪不大,眼睛又瞎,剑可够快的,当年墨白号称“神剑”,可便是在他巅峰之时,也不过如此吧?
一时她心中大悔,真不应该被灰灰死丫头吵昏了头,大患未除,先把老虎放出来!
当下冷冷地道:“你要替他们出头吗?”
枫雪色道:“前辈治了雪色的眼睛,按道理雪色不应该对前辈不恭,可是晨先生和晚夫人在我岛上为客,又救我兄弟三人性命,雪色于情于理,都不能让先生和夫人受到伤害。请鱼前辈见谅!”
鱼小妖冷笑道:“你以为灰灰的血消去你身上的毒,便没事了吗?我可以让你站起来,也可以让你再躺回去,你信吗?”
枫雪色回答得不卑不亢:“鱼前辈用毒之技威慑江湖,晚辈当然相信!只是有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鱼小妖怒极,一双柳眉渐渐地挑了起来:“这么说,这闲事你是管定了?”
枫雪色态度极为谦和,抱剑为礼,却说什么也不肯退后一步。
静室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望着剑拔弩张的两个人,朱灰灰暗暗叫苦。
这两人一个是从小将自己养大的老娘,虽然心肠歹毒,老想着害自己,可是这么多年,两人相依为命,她虽然脾气暴躁,呼来喝去时时打骂,可是私心里对自己着实疼爱;另一个是仁义的大侠,这几个月来,自己跟着他混,虽然也不时被教训,可是过得极为开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待自己,比娘还要好,最起码不会跟娘一样,琢磨着吃掉自己……
这两个对自己极为重要的人如果打起来,自己要帮谁才好?而且他们争执的原因,竟然是一个要杀自己的亲娘,一个要保护她——
这么错综复杂的关系,令朱灰灰头大如斗。她想了半天,终于决定,还是得帮大侠,晚夫人好歹是自己的亲娘,说什么也不能让娘杀了的!
便在鱼小妖和枫雪色一触即发之时,静室之外红影飘闪,西野炎匆匆闯入:“雪色,收到渐舞兄的急报,东部海域,接天水屿已经与倭寇短兵相接。我们——”
一口气说到这里,突然发现室内情况不对,顿时愕然。
他江湖经验极为丰富,眼睛一扫便明了当前情势,虽然不明原因,也不知道那身穿老妪服装,却相貌清丽的女子是谁,手腕一动,腰间悬挂的无忧宝刀出鞘,身形一滑,已挡在了枫雪色的身前。
枫雪色已为他带来的消息所惊,急道:“贤弟,你把话说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西野炎双目注视着鱼小妖,道:“扶桑天照魔王调兵遣将,号称十万大军,兵分五路,犯我中华。接天水屿独力挡下了其中二路,双方数战互有胜负,可是敌人来势汹汹,接天水屿损失惨重,连渐舞兄也被号称当今扶桑第一高手的白鸟之然暗算,受了重伤。”
“五路敌人?另三路如何?”
“另外三股匪寇已经攻进内陆,在东南边陲烧杀抢掠。沿岸本来是俞戚两位大将军的旧部驻守,可是二位将军蒙冤下狱之后,天子唯恐将军旧部哗变,已将军队分散调防,目前驻守边陲的,只是一支内陆屯田军,丝毫没有对倭作战的经验,数日之间,倭寇便已攻下七城……”
他的脸上杀气凛然:“老燕已经去调集深冰界的人手,我炽焰天的部属也已赶去前线,雪色,我们杀倭寇去!”
枫雪色沉声道:“贤弟,替我传一道命令,枫雪城的子弟,立刻驰援接天水屿!”
西野炎大声道:“好!”
鱼小妖忽然道:“你刚才说,那个叫白鸟之然的人,和以前扶桑的白鸟夜落是什么关系?”
西野炎一怔:“听说,是白鸟夜落的儿子!”
“是白鸟夜落的儿子吗?”鱼小妖喃喃道。侧头想了一会儿,清丽的面容上,带了一抹狠厉的艳色:“这个人是我的了!”
身形一掠,从窗子穿了出去,再一掠已经上了高树,三闪两闪便不见了。
“娘!老娘!鱼老妖!”朱灰灰大叫着追了出去,眼见鱼小妖身影看不见了,恼怒之下,伸手抄起一块砖头,向着她离开的方向砸了过去。
西野炎满腹狐疑地看着她的背影,刚想问她是什么人,忽然觉得手足酸软,身体无力,“啊”的一声,摔倒了。
枫雪色急忙伸手扶住,微微苦笑,知道室内毒性未散,西野炎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被毒性侵蚀,也中了招!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简单向西野炎说了事情经过,西野炎听得连连咋舌,虽然无辜中毒,却连骂人都忘了。
鱼小妖突然走了,剩下的人却没有觉得轻松庆幸,每一个人都有种疲惫不堪的感觉,只觉人生跌宕,莫过于这短短的一个多时辰。
枫雪色的心头也更加沉重。静室里本已有三个中毒倒地的人,现在又多了个西野炎,自己眼睛尚未完全康复、灰灰体内之毒、方渐舞被暗算受伤、神秘莫测的风间夜、到现在仍然没有踪迹的两位将军家人,再加上边陲与倭寇的战事危急,种种事情掺杂在一起,令他倍觉心力交瘁。
这时,朱灰灰气愤地转了回来,道:“大侠,我老娘跑远了!”有这么个疯疯癫癫又没人性的娘,真是丢脸!
晚夫人望着她:“孩子,过来让娘看看!”
朱灰灰低下头:“夫人,你……您……还好吧?我娘……她……她就是脾气不好……其实……其实……没那么坏……”
晚夫人温柔地道:“我……我知道!你娘她……她……她其实过得也很辛苦……”望着朱灰灰粉扑扑的面颊,上面被鱼小妖打耳光的指印犹在,心里一酸,“孩子,她……她经常打你吗?”
朱灰灰道:“也不经常!她以前长得没有现在这么好看,经常生病,所以脾气不好,我小的时候又不听话,娘便打得多些,后来长大了些,便打得少了!”
心里茫然,老娘总是这样,想走便走,连个招呼都不打,自己还有很多的事情不明白,想要问她呢。
她忍不住问道:“大侠,我娘是去做什么了?”
老娘突然变成鱼小妖,她非但没觉得娘变得陌生,反而更觉亲切了许多——娘的脾气,一点也没有因为身份变了而改变,仍然和过去一样的暴躁率性、喜怒无常。
枫雪色温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鱼前辈是去找扶桑那个白鸟之然报仇去了!”
他也明白,鱼小妖突然离开,没有再坚持杀晚夫人,只怕不单单是因为得知扶桑天照魔王麾下的白鸟之然便是当年在东海巨鲸岛将她打落海中的仇人之子,急着前去复仇。更重要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大敌当前,前线战事紧张,晚夫人一身如神医术可以大展身手,救死扶伤,所以,她才将个人恩怨放在一边吧。
朱灰灰很是担忧:“大侠,我娘身体还病着,她会不会打不过那个白鸟什么的?”
枫雪色抓住她的小手,怜惜地轻轻一握,真是个好孩子,鱼小妖那样虐待她,又拿她喂毒,还想吃掉她解毒,可是她的心里竟然一点恨意都没有!若鱼小妖知道,她苦心教导的孩子心地仍然如此纯良,不知道是会愤怒,还是会欢喜……
其实,与鱼小妖和朱灰灰比起来,枫雪色才是真正心地纯良。如果他知道现在的朱灰灰在想些什么,只怕当场便要气翻在地!
此时,朱灰灰正目光飘忽地望着窗外,心中很猥琐地琢磨老娘走时所说那句话,“这个人是我的了”,实在大有名堂。忽然起了猜疑,这女人……不是想给自己找个后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