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天际,铅色的云沉沉地堆叠着,虽是欲雨未雨,却更将人的心压得闷闷的难受。
已近黄昏时分,竹马村外,一座孤零零的院子,院子里有几间茅草屋。
独居的陈婆婆在正房的外面,看着这样的天,发出一声叹息。
屋顶的茅草已经很旧了,下雨的时候,房子漏雨非常厉害,风稍微大一些,还会卷飞茅草,要是再不苫一下房顶,这次的雨,这两间茅屋也许就撑不过呢!
陈婆婆踮着小脚,到侧间的柴房里搬出一架竹梯,小心翼翼地架在房顶上,然后又费事地抱来一捆密实的草苫子,吃力地把草苫捆在背上,然后扶着梯子,粽子般的小脚踩着竹梯,颤微微地往上爬,打算将草苫铺上屋顶。
以前,老头子还在的时候,这些活都是他做的,她只要站在屋檐下递递工具就可以了。可是自打去年冬天老头子一个人走了之后,留下她一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依赖,所有的事情都只好自己做。
一级、两级、三级……
梯子可能是没有放稳妥,承受了人体的重量,竟然向一侧滑了下去。
陈婆婆失声惊呼,以她这把年纪,这一下摔实,不死也得断几根老骨头……
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梯子,稍停了停,梯子被缓缓地送归原位。
陈婆婆惊魂甫定,低头向下看去。
入目但见一张暗黄的面孔,好似病入膏肓的模样,但细瞧下眉眼极为俊秀,一双眼睛明亮而深邃,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你没事吧,婆婆?”
听到身后清脆的声音,陈婆婆回过头来,发现不知何时,从后面的山径上,正缓缓走来一匹马。
那匹马长得很难看,毛灰不灰白不白的,身上还有一块块似乎癞疤的东西。然而它长得再丑,也丑不过它背上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很丑很丑的小丫头,脸黑似炭,穿着件很不合体的粗布衣衫,一条左腿用布带和竹片固定着,腰上还别着一把菜刀。
陈婆婆慌忙回答:“没、没事,谢谢!”下意识地向院子看看,篱笆的门关得好好的,她有点想不通,这黄肤的病人,是怎么样突然出现在自己院子里的?
黄肤病人一只手稳着木梯,另一只手将陈婆婆扶了下来。
这时,那丑人丑马也来到跟着,隔着篱笆,那丑小丫问道:“婆婆,请问这里是竹马村吗?”
陈婆婆摸不清这两个人的来路,所以只回答了一个“是”。
“大侠,我们进村吗?”那丑丫头问道。
黄肤病人摇摇头:“不进,我们绕过去。”
这两个人,正是枫雪色和朱灰灰。
郑虎孙青夫妻的死,让枫雪色很悔、很痛,所以早就决定,在自己伤好之前,一定要避开人群,这样万一再发生什么事,也不会连累旁人。
“哦!”朱灰灰答应了一声,问,“婆婆,您是要铺房子吗?”
“是。”
“呃——如果我帮您铺房子,您可不可以送些吃的给我们?”唉,要不是大侠毛病太多,她哪里用得着为了吃口东西,去帮人家干活嘛!瞧这个婆婆养的鸡多肥啊!喏喏,那只翘着黑尾巴的大公鸡,烤起来一定很好吃……
婆婆瞧见那黑丫头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直瞄着院子里散放的鸡,不禁吓了一跳,急忙上前两步挡住她的视线:“哦,好!只是我家没什么好吃的东西,中午蒸的野菜包子,倒还有几个……”
朱灰灰喜上眉梢:“菜包子好歹也是包子!”就自己和大侠这样的,瘸的瘸瞎的瞎,不定哪会儿被人“喀嚓”了,连菜包子都吃不上呢!
“大侠,麻烦您老人家把我扔到房上去!”要把房子铺得漂漂亮亮的,说不定婆婆可以多给几个包子。
枫雪色微微而笑。
这丫头成天介小偷小摸,倒偷点值钱的东西啊,却不是包子就是鸡,总偷这些便宜货,搞得身上从来都一个子儿没有,穷得叮当响。好在他的身上带有银票,要不然这一路之上,两人只怕得讨饭了!只是,这位老婆婆是要苫房子么?倒不妨一起帮帮忙。
陈婆婆觉得眼睛一花,那病人已经到了篱笆外面,小心翼翼地将马背上的丑小丫抱了起来,然后她的眼前又是人影一闪,那病人竟然已经托着丑小丫站在了屋顶之上。
陈婆婆不禁目瞪口呆,这两个人是……是神仙么?不不不,神仙哪有长成这个模样的,多半是山上的精怪……
枫雪色轻轻地将朱灰灰放在房顶上,一掠而下,温和地道:“婆婆,麻烦您把苫子给我。”
“哦,好,好!”陈婆婆忙不迭地将草苫子递给他。
枫雪色抱着草苫,重新掠上房顶,递给朱灰灰:“灰灰,你会苫房子吗?”
“会啊!我别的不会做,就是苫房子最拿手了!”朱灰灰撒谎道。其实她从小到大,拆房瓦、堵烟囱这类的事情倒干过几十回,还真没有苫过草房。
不过,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她回想着曾经见过乡里人苫房的情景,学人家的样子,把草苫铺到下面,然后又让枫雪色运到房上好几捆整理好的苫草,对着房檐的方向,一层层码放整齐,又用工具压实,折腾了大半天,总算把房顶补好了,外观看上去也不错。
“大侠,成了!”
枫雪色立在她的身边,用手摸了摸房顶,感觉似乎比较厚实,于是赞赏地点了点头:“手艺很不错!”
朱灰灰只是“呵呵”一笑,脸也不红一红!她一向懒惰,干活也马马虎虎,现在这房子表面挺光溜,但漏不漏雨就不知道了,反正她已经把草都对付到屋顶上了。
枫雪色拎着她的衣领跃下。
朱灰灰也不客气几句,立刻将一双小黑爪伸到陈婆婆面前:“包子拿来!”
陈婆婆一迭声地答应:“好!好!”踮着小脚回到房里,拿了一只小小的竹篮,装了四五个菜团子出来。
她有些歉然:“只有这些了!姑娘,你怎么……”
“咳,突然……肚子疼!”朱灰灰腰弯得像个虾米,抱着肚子,愁眉苦脸地道。
“那……你要不要进来休息一会儿?”陈婆婆好心地问。
“不用了,我们还要赶路!”朱灰灰似乎疼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伸手拿过篮子,挎在肘弯,“婆婆再见!”
“再……再见!”陈婆婆道。
枫雪色深深地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抽出其中的一张塞到婆婆手中:“婆婆,这个是买您食物的钱!”
陈婆婆慌忙缩手:“不行不行!几个菜包子,又不值钱,何况你们还帮我修房子!”
枫雪色苦笑了一下:“不仅仅是买包子的钱,您就收下吧!”
说完,手臂一伸,拎起朱灰灰,身形掠起,上了马背,提缰催马而去。
陈婆婆愣愣地看着他们,再看看手中的一百两银票,又惊又喜,如坠梦中。她怔了半晌,回过头来,忽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琢磨了半天,不禁“啊”了一声。
那只一直在院子里领着妻妾孩子闲逛的报晓大公鸡不见了!
枫雪色很是生气。
朱灰灰这丫头真的没有吹牛,她实在是一把偷鸡的好手!在婆婆的院子里,他只听到一下发自喉咙深处那种极轻微的“咕”声,然后那只耀武扬威的大公鸡便没了声息。前前后后也不过是一弹指的时间吧?那只鸡就被扭断了脖子,藏进了她的衣襟下面。快到他都来不及阻止!
“朱灰灰!”他压抑着满腔的火气道。
朱灰灰摸着藏在肚子下面的大肥公鸡,正满心愉快,根本没有听出他声音的异样,大声地回答:“小的在!”
枫雪色冷冷地道:“把你的手伸出来!”
“是,大侠!”朱灰灰把一只小黑爪子伸出来,“伸出来了,大侠,什么事啊?”
“我要砍下你的一只手!”顺手从朱灰灰的腰上把菜刀摸出来砍过去。
朱灰灰吓得魂都飞了,缩手不迭,直接从马上栽下来,刚巧撞到伤腿,疼得她趴在地上大叫:“为什么砍我的手?”从前都只有威胁砍腿砍头的,她的手又怎么招他了?而且居然还真的上菜刀,也太过分了吧?
枫雪色本来还想好好吓唬朱灰灰一下的,可是听到她声音里的痛楚,心里软了一些,但仍板着脸道:“朱灰灰,你最好记住了,如果再给我捉到你偷东西,哪只手偷,我就砍掉你哪只手!”随手将菜刀一抛,“嚓”地钉在朱灰灰的小爪子边上。
“我……”朱灰灰看着那柄紧贴着自己手指的菜刀,瞪大眼睛,半天合不拢嘴。
“你什么?”
我问候你奶奶!朱灰灰心里痛骂,嘴上却不得不服:“我……我不敢了!”
她偷偷地抹去头上的冷汗!别以为大爷眼睛瞎了就好欺负,刚才那一菜刀,是大爷明摆着的警告,他要是真的想砍,自己就算真长着三只手,也会被他剁去了!
枫雪色冷冰冰地“哼”了一声,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向她伸出一只手。
朱灰灰胆战心惊地问:“又……又干吗?”
“上马来!”
“不……不要!”上马干吗?离得近了,你砍着方便啊?
“上来!”枫雪色简直是声色俱厉的。
朱灰灰害怕了:“是……是大侠!”
心里恨自己恨到不行:这大爷实在不值得同情,要不是心软回去接他,现在自己早已逍遥自在去了,哪轮到他大声训斥!
但大爷的话不敢不听,她拾起菜刀,重新掖回腰上,一瘸一拐地走到马屁股后面,赌气偏不去拉他的手,扳着马屁股往上爬。
飞电风雪驹腿长体高,她便是腿没有受伤,想从马屁股后上马也困难,何况现在还跛着一条腿!飞电风雪驹耐着性子等了半天,发现这女流氓在自己的屁股上又拍又摸,嘴里还念念有词,忍了又忍,还是看在熟人的面子上,才没抬腿将之踢飞。
它的主人可没有这么好的耐心,枫雪色冷眼等了一会儿,终于不耐烦了,伸手揪住她的衣领提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身前。
朱灰灰已经被他拎习惯了,而且又在生气中,紧紧闭着嘴,居然一声牢骚都不发。
马上空间狭小,这样一来,就等于朱灰灰倚在枫雪色的怀里。
他的胸膛很宽,结实有力,也很温暖,倚在上面就像依着一张靠椅,舒服又踏实,朱灰灰下意识地往他的怀里偎了偎,背部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自己的怒气和委屈都不翼而飞,羞涩甜蜜的感觉倒一点点涌了上来。
不对不对!咱是个有骨气的人,不能因为靠着他省力舒服,就这么没气节!她立刻身体前倾,俯向马头,离枫雪色尽可能的远。
枫雪色不动声色,握着马缰绳,任马缓缓地向前行走。虽然朱灰灰因为生气,尽力离他很远,可是她的发丝被风吹着,仍然时不时地拂上他的面颊,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似花非花,似麝非麝。
这香味虽然很淡,却很好闻,他不由纳闷,这么脏这么不爱洗澡的一个小孩儿,不臭到熏死人已属不易,怎么会是香香的呢?这香气是哪里来的?
走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开口道:“朱灰灰!”
朱灰灰爱答不理地道:“小的在~”
“你——你身上带着什么香料?”
朱灰灰回过头来,纳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啊!”
“没有?”枫雪色实在纳闷,再次嗅了嗅,随着她的动作,这味道又浓了许多,肯定是从这脏小孩儿身上散发出来的,不会错!
朱灰灰看了他一会儿,担忧地开了口:“大侠——”
虽然她仍然因为砍手的事在生他的气,可是——大侠的眼睛本来已经看不见,要是鼻子再出毛病,那可就没活路了!算了,她大人不计小人过,好歹也要关心一下嘛!
“嗯?”
朱灰灰把鼻子拱进他的怀里,用力地吸气。咦,大侠说得没错,确实有一股淡雅的香气氤氲在鼻端,清新的,带着点冷冷的气息,吸进肺里,连她的心都感觉到无比的宁静平和。
她好喜欢这种味道,大力地嗅啊嗅。
枫雪色给她闹得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你干吗?”
“确认完毕,您的鼻子没有问题,确实有股很香的味道!”朱灰灰跟大爷报告。
“什么嘛!”枫雪色有些好笑地推开她的头。这孩子真是傻!
两人说了这几句话,刚才闷在肚子里的一点气,都被抛在一边。
朱灰灰看看马儿走的路线:“大侠,我们这是去哪里?”
“不知道啊。”
“啊?”
枫雪色把马缰交到她的手里:“你催马赶路,避开村落,看到三界碑的时候告诉我。”想了想,怕这家伙不认识三界碑那几个字,又道,“三界碑是一块褚红色的石碑,很高,很好认。”
“知道啦!”朱灰灰接过马缰,催马从左侧绕过竹马村,又问,“不过我们去那个三界碑做什么?”
枫雪色简单地道:“三界碑东行不远,有一座荒废已久的三界寺。”
数年前,他曾途经过这个地方,当时也曾在那座寺中小憩。此时,他早已闻到空气中有雨的味道,目前又不能进村投宿,所以,只好暂时去那个荒寺借住。
而且,虽然从青梅岭下来的一路上,他们没有再遇袭,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此太平。九幽大头鬼临死之时狂呼的那句话,估计早已被暗中隐藏的无数敌人听了去,所以,一定会有更残酷的伏杀在等着自己。
现在,他要把他们引到三界寺去!
空旷,荒凉,远离人烟,再加上瓢泼大雨,三界寺,正是解决江湖仇杀最完美的地方。
枫雪色的想法,朱灰灰当然不知道——否则她宁死也不会去那个三界寺的。
与其说是荒寺,还不如说是丛林中的一处废墟。
三界寺实在破败不堪,山门还在,院墙却没了,荒烟蔓草中,到处是鸟兽遗迹,房屋大多东倒西歪,唯后方一间正殿,房屋保存比较好,除了檐角有些塌陷,房顶上的野草过长外,还算结实。
朱灰灰将马牵到廊下,放它去啃青草,然后推开偏殿的门,拉着枫雪色的手一起走了进去。
偏殿里到处都是灰尘和蛛网,残破的佛像金装剥落,歪在一边,供桌倒还干净,上面铺着干稻草,墙角避风的地方,也散乱地堆着稻草。
这种环境,朱灰灰一点也不陌生,她到处流浪的时候,根本没有钱住店,多半的晚上,都是和朱花花住在这样的地方。
她抱了一些干草过来,铺在地上,口中道:“大侠,您将就着坐啊!”扶着枫雪色坐上去。
她又去大殿内外拾了一些枯枝杂草,熟练地在殿中生起了一堆火,然后蹲在殿角鬼鬼祟祟地鼓捣东西。
枫雪色鼻端闻到一股血腥气,问道:“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朱灰灰说。
枫雪色微微冷笑了一下,感觉有风扑面,随手一挥,拂开了飘过来的一片羽毛。
其实不用问他也知道,她肯定是在收拾那只偷来的鸡!唉!他真是头疼死了!这丫头简直油盐不进,不论怎么教导、怎么吓唬,那身坏毛病就是打死都不改。
偏殿里鸡毛乱飞,朱灰灰一边忙着拿菜刀给公鸡开膛破腹,一边道:“大侠,你说过,不吃偷来的东西,对吧?”
“怎样?”
“不怎样!就是确认一下而已!”朱灰灰把鸡收拾利落,也没找到水洗,便这样血淋淋地用枝杈穿了,拿到火上去烤。
她一边烤鸡,一边笑吟吟地道:“这只鸡原来只是毛长,长得却不太胖,刚好只够小的我自己吃。大侠反正只吃包子,这样很好!”
她拍着自己准备用来“销赃”的肚子,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然后将装包子的竹篮放到枫雪色的怀里:“大侠,您请,不用跟小的客气!”
婆婆蒸的包子很大,虽然缺油少盐,但野菜馅自有一股清新恬淡的滋味。不知怎么的,明明是自己坚持的,捧着野菜包子的枫雪色却感觉心里有些小闷,所以只吃了一个便放下了。
朱灰灰转着烤鸡的树杈,感叹道:“要说鸡,还得是青阳城孙寡妇养的好吃!那鸡是吃断梦草的籽和虫长大的,肉味非常鲜香甜美。可惜上次在雁合塔之后,就再也没吃到过啦!”
枫雪色问道:“就是不吃不喝兄弟遇害的那次?”
朱灰灰很没良心地笑道:“就是啊!要不是那两个胖子好巧不巧赶来送死,说不定当时被杀的人就是老子……小的我啊!”
这句话让枫雪色很想打她!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冷冷地道:“送死也不必争早晚的,说不定,一会儿就轮到‘小的你’了!”
朱灰灰侧头看看他:“啊?什么意思?”
枫雪色没有理她,只是把用布包裹着的剑,拿过来横在膝上。
朱灰灰一看人家把剑拿到手边了,立刻坐得离他远远的,心中窃窃地笑,她知道他在生气。哈哈,谁让他就会装蒜了?想吃她的鸡就说嘛,不好意思说,就想拿剑抢吗?哼,要是给你抢到,那才怪呢……
正在琢磨着,忽然听到外面一阵乱嘈嘈的吵闹,伴随着“咚咚、咚咚”的脚步声,不但地面是震动的,连晚天暮鸟都一阵乱飞。
“老大,刚才你多吃了两个馒头!”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吃了?是老二吃的!”
“不对!不是我!是老三吃的!”
“我拍死你!”
“那就是老五吃的!”
“明明是老大吃的!老大还多吃了半斤牛肉!”
“对对对,我也看到了!”
“……”
听到这乱七八糟的声音,朱灰灰脑海中立刻涌现出五个手拿巨大金刚杵的傻大个子,叫什么来着?对了,齐云五义!她忍不住低低惊呼:“大侠!”
枫雪色以手覆额,秀眉皱成一团:“吵什么吵!”
“我没吵!是他们吵!那五个傻子!”
“别胡说!他们不是傻子,就是……就是有点头脑不清楚。”
“……”那不一回事嘛!
两个人说着话,那五个傻大个儿之一,一脚踢开偏殿的破门,走了进来。
朱灰灰一看到那十只船一样的大脚丫和五只梁柱一样的金刚杵,立刻往枫雪色身边靠了过去,顺手把菜刀握在手里,心中打定主意,要是这五个人趁大爷眼睛不方便,冲上来动手,她就找机会剁他们的大脚丫!
然而,那五个人进来只是看了他们一眼,见是一个病人和一个比他们还丑的黑丫头小不点,也不理会,坐到地上,你一言我一语,还在为谁多吃了馒头牛肉而纠缠不清。
枫雪色眉头紧蹙,一只手按剑,另一只手的手指放在太阳穴上轻揉。他实在无比地悔恨,早知道会在三界寺碰到齐云山会智大师的五个绕舌鬼徒弟,宁肯冒着雨赶路,也不到这个地方来!
朱灰灰也被五个浑人吵得头晕,有好几次都想插嘴进去,和他们一起挑拨斗嘴,终于还是怕了人家的大脚丫和金刚杵,拼命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忍住。
她压低了声音:“大……咳,您老人家头疼么?我帮你揉揉吧!”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笨蛋!在外人前面叫大侠,那不等于招认自己是谁了吗?
枫雪色摇摇头。
“要不……我给你抓两把鸡毛塞耳朵?”朱灰灰好心地问。
枫雪色的唇角微微挑了一下:“你的烤鸡糊了!”这笨丫头!他的眼睛本来已经看不见,耳朵如果再用鸡毛塞住听不见,那不等于任人宰割了吗?
朱灰灰急忙去翻动烤鸡,便在这个时候,一阵旋风挟带着雨意扑了进来,火焰暗了一暗,随即大亮,发出竹木烧爆的“哔啵”声。
她有些诧然地抬头看看,殿门处,正缓缓走进来一个人。
这是个女子。
身上的衣衫布料很粗,已经洗得发白,有的地方细致地打着补丁。她的头发很黑很长,用一根粗布的带子简单地拢在一起,鬓角压着一簇小小的紫,细看去纤绒微扬,却是一枚小小的紫色羽毛。
她就那样安详地、安静地、安逸地从破旧的殿门外走进来,衣角飘扬间,柔柔的、美美的,然而眉眼略扬的时候,却又是烈烈的、冷冷的。
望着她,朱灰灰觉得眼前倏然明亮,心却莫名其妙地静了一静。
这是个柔静而刚烈的女子,矛盾的综合体。
好美的女子!
美得连从她左眉际划过高高的鼻梁,划过精致的脸颊,一直划到尖尖右下颏的那道深深的刀痕,看上去都冷艳无比!
这个女子的身后,跟着一只奇怪的动物,似乎身子被劈掉一半似的,有两条半腿、一只眼睛、一只耳朵、半条尾巴,黑色的身躯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疤。
朱灰灰看了老半天,也没分辨出那是一只狼,还是一只狗。
反正就是一只残疾的、黑毛的、全身疤的东西。算了,且当它是狗吧!
这个女子和她的狗,与自己和花花刚好相反。
她那是人美狗丑,咱家是人丑猪美——她的朱花花,到哪儿都是帅猪哥一枚,勾引人家的小猪妞还从来没有失败过!
那女子走到火堆边:“请问,可以坐吗?”声音柔柔的,微微有些沙哑。
“别客气,你请坐!”
朱灰灰对这女子很有好感,立刻殷勤地清理出一块地方,请那女子坐下。
那女子微微点头,坐在地上。明明连一根眉毛都没有动,但朱灰灰却感觉她对自己笑了一笑,心中竟然很有些受宠若惊。
“这位姐姐,你的这只……这只狗很特别!”朱灰灰搭讪道。她觉得自己好奇怪,平时碰到女人,不管多大年纪的,第一个念头肯定是去占她的便宜,一定要吓得她吱哇乱叫才觉得开心,可是这个脸上有一道疤痕的女子,却让她莫名地仰慕,很想和她亲近。
那女子却只是“嗯”了一声,目光望着殿外,答非所问地道:“马上就要下雨了。”
“是啊,一定是场大雨呢!”
朱灰灰想和她多说几句,但那女子却不再作答,只是望着殿外灰沉沉的天空,静静地出神,一双剪水秋瞳里,似乎蕴藏着无数的心事。
那种盈盈如水、皎皎如月的眼神,令朱灰灰这样没心没肺的人,看了也觉得莫名其妙心里一疼。她不明所以地在自己的胸膛上揉了一下,悄悄扮个鬼脸。恰好鸡烤得也差不多了,她撕下一条鸡腿,碰碰枫雪色:“大、大、大……大哥,要不要尝尝?”又差点说走嘴!
枫雪色温言道:“你自己吃吧,我已经吃饱了。”
朱灰灰把鸡腿放到嘴边,刚要咬,犹豫了一下:“这位姐姐,你也尝尝吧,我们这里还有包子哦!”平时,除了朱花花,谁想从她嘴里抢一口东西吃,那简直比登天还难,今天还真是难得地大方!
那女子却只是轻轻摇头,然而,朱灰灰却又有那种她在对自己微笑的感觉了。
她纳闷地摸摸头,却也知道人家不爱说话。好在殿里还有五个闲得发疯不住拌嘴的傻大个,倒也不显沉闷无聊。
她虽然好吃懒做,但食量并不大,啃了一只鸡腿加一只翅膀也就饱了,于是将剩下的鸡送去喂那半条狗。
谁知那半条狗却高傲得紧,根本连看都不看她的半只鸡一眼。朱灰灰好生感慨,同样是人养的宠物,她的花花越养越馋嘴,跟人家的狗云泥之别。
朱灰灰不禁嘟了嘟嘴,伸手按在嘴巴上,打了个哈欠,嘴巴还没有合拢,便看到门口一个妙龄女子扶着个年迈体衰的老婆婆,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朱灰灰一看到那老婆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脸藏到枫雪色的背后。
晕咧!一地的鸡毛还没处理呢,苦主儿就找上门来了!
来者,正是那个丢了鸡的陈婆婆。
陈婆婆年纪虽然不小,眼睛倒还不花。朱灰灰躲得虽快,却仍被她一眼看到。
她指着朱灰灰跟那个妙龄少女哭诉:“是她!就是这个黑丫头偷了我的鸡!啊呀呀!你看看,鸡毛还在这里!我可怜的鸡啊!你自己就这么去了,却留下一堆的孤儿寡母,你叫它们如何活下去啊啊啊啊……”
陈婆婆跺着脚,腔调里带着颤音,唧唧歪歪哭诉。
朱灰灰硬着头皮不认账:“谁、谁、谁、谁偷你家的鸡啦!”
“就是你这个黑炭头!”陈婆婆抓起一把鸡毛,仔细看了看,接着哭,边哭居然还边拿拐杖来打朱灰灰。
朱灰灰跳着一只脚,狼狈不堪地左躲右闪:“喂喂,你再打我可还手了啊!”
扶着陈婆婆来的那个妙龄女子踏前一步,气愤地道:“你偷了婆婆的鸡,难道还想打人么?”
“不就拿了她一只鸡嘛,我还帮她修房子了,你怎么不说啊!”
“你帮婆婆修房子,便可以拿人家的鸡?你可知道,婆婆就指望这些鸡生蛋换些油盐,现在被你偷吃掉了,她以后怎么办?”
闻言,朱灰灰心里有点内疚,但仍犟嘴道:“你家公鸡会生蛋?你生啊,生一个让我看看!”
朱灰灰忙着跟那妙龄女子斗嘴,一不小心,屁股上挨了一拐杖,这婆婆年纪虽老,力气却不小,打得她臀部上火辣辣地疼,她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个死老太婆,手这么黑,想打死老子啊!再打我可真的还手了!”
“你打你打!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反正我的鸡也被你杀了,我也不想活了!”陈婆婆一头向她撞来。
朱灰灰被她撞了个跟头,气得七窍生烟:“你当我真不敢打你是不是!”这死老太婆简直是个老无赖,跟自己有一拼!别以为她年纪大自己就不好意思揍她,咱还有绝招没出哪!
她坐在地上挽起袖子,趁那老婆婆又拿着拐杖打过来的时候,猛然使出了必杀术“骚扰女人变态绝技之第三式——魔爪抓胸!”
十指碰到两个软绵绵的东西,狠狠地一抓,然后定睛一看,顿时“啊啊啊”地大叫起来。
自打老太婆挥着拐杖找朱灰灰拼命,齐云五浑早就不吵了,五个蹲成一排,在那边看热闹。
此时,看清楚朱灰灰手上抓的东西,五个大嗓门立刻一块儿跟着叫:“两个馒头!”
陈婆婆一双老眼里,突然射出针一样的光芒,刺得朱灰灰肌肤生疼,拐杖继续向朱灰灰击下。
朱灰灰来不及多想,馒头一丢,就地向一边滚去。
枫雪色突然拔剑,一剑刺向陈婆婆。
那陈婆婆挥拐一架,那雪亮的剑光却缠绕着杖身,向她的手臂蜿蜒而上,她被迫撒手扔杖,倏然向后退去,竟然极为敏捷。
枫雪色听得脑后有锐风扑来,并不起身,只是回剑一挡,“铮”的一声,将那妙龄女子手中的一柄软剑挡了开去。
朱灰灰在地上爬了几步,爬到枫雪色旁边,哭丧着脸道:“大侠,这个婆婆是男的!”
一生气,随手将从人家胸部抓出来的两个馒头扔了出去,却没留神,两个馒头正扔向先前那一女半狗。
那半条狗突然腾空跃起,半条尾巴迎空一抽,打飞一个馒头,另外一个被它扑了下来。它落地之后,两条半腿站立不稳,打了两个滚,然后颤颤地又伏到那女子足边。
朱灰灰的眼睛都直了,啧啧,瞧瞧人家的狗狗,虽然只剩下一半了,都会飞的!
那妙龄女子和男婆婆瞄了瞄这半条狗,突然想起一个人,两人互望了一眼,脸色变了变,微微躬身,向那女子行了一个礼。
那女子望也不望他们,只是轻轻点点头,目光落到殿外,看着漆黑的天光,黑眸清亮如夜。
在夜的背后,掩藏着隐隐的忧伤。
朱灰灰把这种微妙的动作看在眼里,心里一慌,他们是一伙的!
枫雪色沉声道:“来者,可是‘狼狈为奸’夫妇?”
那男婆婆“嘿嘿”笑道:“在下陈一郎,听说枫公子眼睛不太方便,我们夫妻便赶过来瞧瞧!”
枫雪色淡淡道:“既知枫某眼睛不便,两位如此做作,岂非多此一举!”
陈一郎很是无耻,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演出戏给枫公子看看,虽然枫公子看不见,可咱们夫妻,一样要收利钱!”
那妙龄女子宋小贝道:“枫公子,这就得罪了!”
这对夫妻号称“狼狈为奸”,在武林中出了名的狡猾,本来开始也是在青梅岭上伏击,准备捡九幽十鬼的便宜的,可是后来九幽十鬼一个接一个地伏诛,他们见势不妙,便不肯出来。九幽大头鬼濒死的惨呼,他们听得清清楚楚,却怕是他临死拉垫背的,故意骗人,所以根本不敢上去。
枫雪色眼盲,朱灰灰腿受伤,两人共骑,又是走在陌生的山路上,所以行得甚缓。“狼狈为奸”二人便远远跟在马后,跟到竹马村,眼见他们为老婆婆修房顶,然后又一路跟到三界寺。
他们知道那个黑丫头是个饭桶,所以根本也没把她放在眼里,一开始的目标便在枫雪色上,因此假借和朱灰灰争执的机会,妄图接近枫雪色,以图暗杀。谁料却被那丫头的黑爪子将怀里冒充女人的两个馒头揪了出来,一下子便被揭穿了。
枫雪色慢慢地问:“那位真正的婆婆,已经死了吧?”
“狼狈为奸”夫妇谁也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想到又有一个人受到自己的连累,一股怒气冲上枫雪色的心头。他一语不发,提剑刺了过去。
还用得着啰嗦么?这对夫妻是来杀他的,因为他,他们还杀了一个无辜的老人!
“狼狈为奸”夫妻两人刀剑合璧,功夫非常厉害,两人一守一攻,互相回护,兼之为人奸滑,欺枫雪色眼盲,故意出招无风。
枫雪色听不到声音,果然便落在下风。
他眉头一挑,忽然不再管敌人攻来的刀剑,而是以极快的速度,招招抢攻,逼得那对夫妻手忙脚乱,连连后退。可是他们退得远了,枫雪色却也因为眼睛看不见,无法上去追击,这场打斗一时陷于胶着状态。
朱灰灰抱着头蹲在供案下面,看到那对夫妻互相使眼色,知道他们又在打鬼主意,心里暗暗发愁,怎么样才能帮上大侠呢?
朱灰灰还没想好对策,一直蹲在一边看打架的齐云五浑却又热闹起来。
巴老大粗声粗气地道:“他就是上次给我们药的小白脸?”
“哪可能,他的脸一点都不白。”
“可是那个怀里藏馒头的人妖婆婆,刚刚叫他枫公子!”
“那也不一定就是那个小白脸,长得一点都不像!”
“我说很像,他拿的那把又白又亮的剑很像!”
“老五说得对!依我看他是吃坏了肚子,上次老大拉了四天的肚子,脸不也是黄的嘛,比他还黄呢!”
“什么吃坏了肚子!那两个人不是说,他眼睛看不见嘛!”
“管那么多,我去拍死他们就完了!”
巴老三扛着大杵,大步走了过来。
朱灰灰在案桌下面,心跳得都快蹦出来了,紧紧握着菜刀。打定了主意,只要这傻大个向大爷出手,她就滚出去跺他的脚丫子,拼了老命也不能让他那大杵砸到大爷漂亮的脑袋上!
这巴老三虽然脑子没拳头大,却也不是一点儿全无,动手之前,先吼了一嗓子:“喂,我说,你可是那个站在树上不敢下来的小白脸?”
枫雪色苦笑:“五义兄弟,那墨角麒麟片和千年雪参王,可医得会智大师的伤?”
巴老三道:“医得医得,我师傅的伤治好了!啊哟,老大快来帮忙,他果然是那个小白脸!”
“我就说是嘛,你们偏都不听老大的!”
“老大错了,他现在不是小白脸,是小黄脸!”
“小黄脸,你是不是闹肚子把脸闹成黄的了?”
“不对不对!他眼睛看不见,是被那人妖婆气的!”
枫雪色全凭听力与敌对战,那“狼狈为奸”本来就狡诈奸滑,出招的时候故意很慢,不带起一丝的风,令他应付起来颇为费事,现在又被五个浑人吵得头晕,心里一个烦躁,差点被那对夫妻伤了。
巴老三大怒:“你敢伤我们黄脸小师叔!”
一杵挂着风就向陈一郎砸了过去。陈一郎身手利索,纵身闪开,宋小贝在边上悄无声息地刺出一剑,在巴老三的肋下开了个口子,幸亏巴老三皮糙肉厚,血流得虽多,却未伤到筋骨。
旁边的巴老大一看,顿时急了眼,怒吼一声冲了上来,拎着大杵,对着“狼狈为奸”一通乱砸,别看他傻乎乎的,可是力大招熟,硬功非常扎实,那柄大杵舞得呼呼作响,甚是勇猛,虽然连陈一郎宋小贝两口子的边也沾不着,却也逼得他们四处乱蹿。
另外的三个兄弟一看,老三负伤,老大追着人家屁股后头跑,却怎么都赶不上,立刻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群殴。
一时间,大殿里兵器乱飞,风声大作,灰尘扑扑,打得这叫一个热闹。“狼狈为奸”那两口子在五个傻大个的大杵狂拍之下,如在风浪中颠簸的一只小舟,随时都有翻船的危险,看上去险象环生。
朱灰灰趴在案桌下面,看得眉飞色舞,她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以多欺少的打架。有那五个傻小子帮忙,大侠和自己估计是不会吃亏了。
回头去看火堆旁,枫雪色坐在火堆旁,剑横在膝上,面容平静如水,纵使殿内劲风激荡,他面前篝火的火焰,却连摇晃一下也没有。
他的对面,便是那个着粗布衣却气质冷冽的女子。
这个女子仍然静静地望着外面的夜空,殿内的打斗虽然激烈,她却恍若未闻。
朱灰灰心里一震,大侠一动不动,也许是因为,真正的强敌,是这个女子!
那五个傻大个越打越卖力气,五条大杵使发了性,虽然砸不到人,却砸得墙、柱咚咚直响,颤抖不已。
朱灰灰眼见从房顶直往下掉土,觉得藏在案桌下面也不保险,万一哪个傻小子没看准,一杵拍到案子上,就得连累自己成馅饼!她看准时机,迅速地爬了出去,挪到枫雪色身边。
“大侠,我们快走!”伸手去拉他。
“不用急,我们再等一会儿。”
朱灰灰急道:“不能再等了,照他们这么打,这座殿非塌了不可!”
枫雪色摸摸她的头发,温和地道:“别担心!你坐在我的身边,不要怕!”
“我——”我不怕才有鬼呢!朱灰灰急得跳脚,可是大爷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她也不好意思当着面就扔下他一个人逃出去,只好坐了下来,肚子里痛骂大爷装蒜。
眼见巴老四一杵下去,一根殿柱便歪了,殿顶的承尘也塌落下来,落了她一头灰,不禁心惊胆战,刚要开口说话,面前的火堆突然莫名其妙地熄了。
殿内一黑,打斗的声音突然止住,停了片刻,巴氏五浑连连怒吼,似乎在黑暗中吃了不小的亏,紧接着,风声再起,又开始一轮新的追打。
朱灰灰眼前一片漆黑,她提心吊胆地屏住呼吸,生怕呼吸得重了,会有不长眼睛的金刚杵或者刀剑招呼在自己的身上。
好半天,眼睛才适应了黑暗,能够看到一些影影绰绰的人形转动,黑糊糊也分不清谁是谁。可是千小心万小心,还是感觉到有东西向自己这边扑过来,她举起菜刀,拼命砍去,忽然肩上一紧,她的头被枫雪色搂在怀里,鼻子里沁入一股香香的又冷冷的气息,心中莫名其妙地一阵激荡,那连绵不绝的兵器撞击声倏然离得她很远很远……
过了好半天,枫雪色轻轻地放开她,朱灰灰乍然从梦中惊醒般,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发现不知何时,大侠已经带着自己从大殿移到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