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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神心

    林城主是个行动派。

    在他的督促下,府中的炼丹师不出两日就炼制出了清丹。

    洛林一服下就有了好转,身上的黑气逐渐褪去,只是人还有些虚弱,得再调息一日。

    就是不知这四品清丹花费了多少灵药炼制,反正郝雨玫对林城主接连道谢,还答应等回了宗门就送上一批灵草。

    看林城主笑的满脸皱褶,就知道玄元宗的谢礼肯定不少。

    同时,洛音仙子他们也将安城的妖孽彻底清除。

    几位金丹修士一起出手,哪怕那妖邪再怪异也得伏诛。

    “唉,洛师姐急着将席星澜带回宗门,就不来丹城了,我们还是得花灵石用传送阵。”郝雨玫为本不富裕的自己感到心痛。

    她手里拿着洛音仙子传来的信件,看了半天就说出这么一句。

    宋栀他们还等着她说安城的事呢。

    但宋栀坐得住,容霂也沉得住气,不急着问。

    看两人恬淡地喝着茶,郝雨玫没好气地道:“你们两个简直跟个狐狸似的!想要我开口,总得说些好听的吧。”

    在树上睡觉的小狐狸翻了下肚皮。

    宋栀配合地递上一杯热茶,柔柔地追问一句:“郝仙子,快说说看安城的事到底如何解决的。”

    只一句话就让郝雨玫满足了。

    她清了清嗓子,将安城的事娓娓道来:

    “安城城主席夜早在数年前铸就金丹,并且迎娶了一个散修为妻,两人还有了一个儿子,只是一年后,席夜救了一只狐妖,狐妖貌美妖娆,他只见了几次就对那狐妖生了情……”

    天际泛白,夜色朦胧之际。

    安城上空闪过一道剧烈的金光,连同一声凄厉绝望的惨叫声。

    洛音手持白玉镜飞至地面,身后跟着三位接了丹城城主悬赏的金丹修士,见狐妖伏诛,他们都松了口气,狐妖的妖力早已渗透整个安城,若是她发起狠来,顷刻间便能将安城百姓的气血尽数吸光。

    好在有碧君真人在,玄元宗的符阵一布下,狐妖便成了笼中困兽。

    洛音行至席夜面前,问:“你可后悔?”

    席夜已经没有皮,他将皮给了狐妖沫儿,如今也和狐妖一样奄奄一息,两人依偎在一起,等待着死亡。

    他惨笑一声,道:“是该后悔请你灭妖?还是该后悔当初救了沫儿?又或者不该信那人的话……”

    沉默了一会。

    “应当都有吧。”

    泪水模糊了视线,结局来临,悔意反扑。

    “我本有无垢神心,是大道宠儿,有爱我的妻子,有天赋卓绝的儿子,却因一只狐妖迷了心。”

    “我应该恨她的,但我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我就感觉此生当为她而活,哪怕她接近我是为了我的神心。”

    “后来,我夫人发现我们的私情,发现沫儿的目的,她出手重伤了沫儿,剥了她的皮。”

    他抬起手看了看没皮的血红手臂,道:“谁会喜欢一个没皮的人?”

    “夫人告诉我,只要我能忘掉沫儿,就将皮还给她。”

    但他那一日却像是疯了一样,竟当着儿子的面杀了夫人。

    “我杀了她,我不该杀她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生了魔障,修为也跌了。”

    洛音面无表情,拿着录影石记录着,公事公办的模样让身后三人都为之敬佩,他们听到席夜的诉说,内心不知暗骂了席夜多少遍了。

    洛音问:“既然狐皮拿回来了,那你们为何变成了这样?还有你说的那人是谁?”

    看席夜有些坚持不住了,她当即给其续上一波灵力。

    席夜羡慕地看着她,以前的他也如这般,万物不挂心。

    他道:“夫人死后执念未消,附在了狐皮上,我们抓不住她,她也杀不了我们……”

    在他说起这事时,一只长满白毛的人从城主府的一角走出,因是人魂狐皮,时间久了,便成了半狐半人的模样。

    席夜看向她,夫妻俩在这种情况下会面,他也只能说句:“对不起。”

    洛音瞥了眼能量微弱的半人半狐,想着安城吞吃人心的事应该是她做的,由无辜之人变成了加害者,等会一起收了。

    身披狐皮的刘伊云站在那儿,看着自己的丈夫抱着别人,眼底的恨意几乎化为实质。

    但她没过去,只是颤抖着身子死死盯着。

    席夜收回目光接着道:“没了皮,沫儿宁可去死,我便将我的皮给了她。”

    “后来,安城来了个年轻的修士,他给了我们一本没有名字的心法,只要照着上面修炼,沫儿就能重新长出皮毛,并且境界大增。”

    “我们一开始不信,可沫儿不想这样一辈子,瞒着我已经开始对城内的修士下手了。”

    他们因为只有一张皮,便交替着以城主的身份出现在外面。

    当沫儿在外面时,他只能躲在密室。

    而那本功法更是彻头彻尾的魔功,需要不断吸取他人的灵力和精血,等达到一定的量,就能破茧成蝶,拥有完美的身躯。

    等他发现时,沫儿已经入魔。

    回不了头了。

    短短五年,周围的修士都被他们以各种手段给杀了。

    就在一个月前,他发现他儿子也继承了无垢神心,他儿子早已恨透了他,却被困在城主府无法出去,他忽然想起当初父亲对他的期望。

    “不染尘埃,心如明镜。”

    “守住神性,大道在望。”

    再看看他如今的模样,神心早已晦暗不明。

    何来的大道?

    他连人都做不好。

    当晚便写信传至玄元宗。

    “我做了太多孽,害了太多人,这一切都与我儿无关,还望碧君真人能洗去他的记忆,让他今后只做玄元宗的弟子。”

    席夜肉眼可见的虚弱下去,他已经将该说的都说了。

    洛音问:“给你功法的人是谁?”

    席夜思索片刻,道:“他声称是黄泉道人,不知是真是假。”

    说罢,他抚摸着沫儿的脸,“不管你是什么样,我心里都只有你……”

    狐妖听到他这话,嘴唇微动想要说什么,可最后一个字都没吐出来,就已断了气。

    席夜也随之而去。

    “啊——”

    尖锐的叫声响起。

    刘伊云跑过来,疯了一般扑席夜身上,怨恨地将两人撕扯开:“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你爱她,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我才是你的妻子,你不能这样……”

    若她还有身躯,这会儿眼泪将成串的往下掉。

    可她不仅成了怨鬼,还附在狐妖的皮上,当真讽刺!

    她是散修,没有师父教导,但她天资不错,拿了灵界烂大街的修炼功法还是入了道,一步步成了筑基修士。

    十年前,她遇到了风度翩翩的席夜,两人一见如故,性子也契合,顺势结为了道侣。

    席夜是个很好的丈夫,至少在遇到狐妖前,他对她关怀备至,他们还有了一个孩子,以前的散修朋友都说她走了大运,她也是这样觉得的。

    无父无母,却有一个好道侣。

    人生当圆满了。

    可上天却跟她开了个玩笑,最爱他的人变心就在一瞬间。

    她用力捶打着席夜的尸身:“为何要变心!为了一只妖杀了我!你好狠的心!”

    “我哪里做错了吗?”

    “哈哈哈……”

    她仰天自问,笑声悲戚。

    最恨的人和最爱的人都死了,她的执念也将消失,身形开始变淡,狐皮上的鬼气渐渐消退。

    天亮了,地上只剩两具尸骨和一张狐皮。

    被害死的城主夫人就这样没了痕迹。

    …………

    小狐狸咬牙切齿地道:“这白狐肯定不是我幻梦狐族一脉!”

    郝雨玫淡淡扫了他一眼:“谁知道。”

    宋栀感慨道:“一念成魔,纵有神心,也是凡人,容易被欲念所左右。”

    郝雨玫点点头:“若是席夜意志坚定,就不会害死那么多修士了,师姐说在城主府的密室里堆满了白骨。”

    两人凑在一起痛骂席夜。

    差点波及身边的雄性。

    而对于刘伊云的遭遇,几人一阵唏嘘,感慨其所托非人,被席夜和狐妖害惨了。

    容霂忽然道:“这无垢神心到底有何种作用?狐妖要抢夺,那黄泉道人怕也是为此而来。”

    他说到了关键之处,但却问错了人,郝雨玫和宋栀面面相觑,齐齐摇头。

    一袭金色衣衫的林文书摇着扇子大步而来,一边说道:“天地初开之际,十二位神君与灵界留下道种,其中六位神君身具无上圣体,六位神君身怀无上神心。”

    “神君留下箴言,凡世间生灵,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继承神君的圣体和神心。”

    “无垢神心便是其一。”

    “不论是人还是妖,只要身怀神心,修炼速度自然要比旁人快许多。”

    “但是……”

    林文书略一沉吟。

    “据我所知,无垢神心的拥有者不受幻术影响,狐妖的魅惑之术再强,也无法迷惑席夜,如此看来,席夜是没见过美人。”

    前面还正常,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声音都变了调。

    贱兮兮的。

    连宋栀听了都想打他。

    小狐狸不给面子的吐槽着:“好色之徒,你与席夜也差不了多少。”

    宋栀:“……”

    这狐狸没事招惹丹城少城主作甚,想今天就被赶出去吗?

    林文书眯着眼看向惜钰,“一只公狐狸。”

    小狐狸被他看得不爽。

    直觉告诉他,这小子准在憋坏水。

    果然就听林文书恶狠狠地道:“我看你与我有缘,不如今晚就做我的盘中餐吧。”

    小狐狸当即跳下树,落在宋栀身边。

    宋栀:真是又怂又嘴贱。

    林文书看小狐妖被他吓到,当即高兴地大笑,郝雨玫也跟着一笑,都觉得惜钰实在过于胆小。

    夜晚。

    杏花树下,顺颐水榭。

    容霂难得放松姿态,懒散地靠坐在扶栏边,白色长袍尽显风流。

    他一手拈着白玉酒杯,一手搭在膝盖上,身后的杏花树更是将他衬得犹如画中人。

    就算见惯了他这张脸,宋栀还是觉得惊艳。

    要是放在十年前,她定一眼沦陷。

    刚有这个念头,就听到容霂说:

    “洛林明日就会恢复,到时我便随他们离开了,你当真不随我们去玄元宗吗?”

    明知会被拒绝,还是问出了口。

    宋栀:“不了。”

    容霂默了片刻:“那李家大小姐可是个狠心的人,她已经打听清我们的底细,我们一走,她怕是不会放过你。”

    宋栀道:“我的寒光剑还没取,要走也得等拿了剑再走。”

    “可以等你。”

    宋栀如是说道:“等我就不必了,你我所选的道不同,你能在丹城等我一回,总不能一直等我,终归是要分开的,你也不必担心。”

    若容霂真等着和她一道离开,那岂不是还要说服郝雨玫他们。

    再者离开丹城,她如今也不知道前往何处,又何必麻烦。

    “容霂。”

    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她喊了容霂一声,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礼数周全的双手递上。

    这般正式,让容霂有一些错愕,他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做……做什么?”

    宋栀正色道:“这一路你教会了我许多,御剑术,符箓,还有很多在修真界生存的道理,还给了我一把就连那些世家子弟都没有的灵剑,这些无以为报……”

    在前世也有那么一个人,全心全意对她好,带她逃离吃人的村子,去见识外面的世界。

    但在那人死后,就再也没有人真心对她好过了。

    “你于我而言,不仅是一位值得信赖的朋友,还是半个老师。”

    “分别在即,这是我准备的一份薄礼。”

    说罢,将手中的礼盒往前一递。

    礼轻情意重。

    她喜欢和容霂这样讲义气不拘小节的人打交道,也很感激容霂这一路的照拂,在他身上,她感觉到了宋源的影子,一样将她当妹妹照顾。

    容霂将酒杯放下,眼底笑意微漾,将礼盒接过,道:

    “东西我收了。”

    “但你的话说的不全对,你救我性命,我感谢你,这些不算什么,再说了我也是有私心的。”

    “如果换个人救我,或许就给点东西走了,你有天赋,有毅力,这样的人值得我结交。”

    宋栀看他温润的模样,脑海深处那个人的身影愈发清晰。

    看她有些发愣,容霂又道:“才喝了几杯就醉了,这是想到什么了?”

    他心思敏锐,初见宋栀时就发现她心事重重,整个人活得很压抑,好像背负了一座大山,喘不过气。

    在宋府的那几日,宋栀更是不要命的为那个宋家做事,但他能感觉出宋栀与宋家人有一层隔阂,他们不是那么亲密,宋栀像是在偿还什么。

    加上,她离开时将不足一岁的女儿都带上了,这哪里是去修仙,浪迹天涯还差不多。

    年纪轻轻,就没了家族支持。

    还带着一个女儿。

    再看她将身边的丫鬟当妹妹一般,这样重情义的人,在血腥的修真界很少了。

    郝雨玫那般率真,在心底也是认为仙凡有别,她不会伤害凡人,却也不会多善待。

    这一路上,她都没有多看落梅一眼。

    宋栀和她却不一样。

    她是家族小姐,有这种想法,就很奇怪。

    容霂举着酒杯和宋栀碰了一个,道:“丹城名酒,秋霜,后劲十足,今夜我们不醉不休。”

    宋栀会心一笑,豪爽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跟了句:“不醉不休!”

    不消多时,两人便脸颊绯红,痴醉地并排而坐。

    宋栀抱着一只柚子大小的白玉坛酒,闻着酒香,眼神迷离,她缓缓道:

    “我以前从没想过能修仙,我老师要是还……他一定会为我感到骄傲。”

    “老师?”

    容霂打了一个酒嗝,凭栏后仰,看着天上的星空,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老师是谁啊?”

    “我老师可厉害了!”

    “什么仙君仙尊,都比过他……”

    宋栀低低呢喃,回想起那个儒雅至极的小老头,一把年纪了,还总是爱喝酒,还将她的酒量给养出来了,只不过自从老师过世后,她就很久没有再喝过了。

    时隔多年,她好像快忘了老师的模样。

    恍惚间,耳边出现了熟悉的声音:

    “小栀儿,怎么又喝醉了。”

    听到这句话,眼睛顿时一片酸涩,再抬眸看去,就见那有些佝偻的小老头用看责怪又宠溺的眼神看着自己,声音似近似远:“让你喝酒是养身用的,可不能喝多了。”

    “老师,你已经好久好久没来看我了。”

    眼泪如珠子般坠落。

    她虽有父母,却比没有父母的人过得更凄惨。

    她只在老师身上感受到纯粹的亲情。

    容霂虽然醉了,却也保持着一份清醒,他看到宋栀的神色似痛似喜,痴痴地看着前方,喊着老师,可她前面什么也没有。

    宋栀的老师?

    是东陵城的教书先生?

    还是别的高人?

    宋栀方才还说她老师比仙尊还厉害,那该是何等人物?

    宋栀手一松,酒坛落在地上摔碎了,巨大的声音在水榭中炸开,她前方那个朦胧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宋栀浑身一颤,忽然想到这是灵界,老师怎么会在这里。

    就算是在前世,老师也死了,死了啊。

    人会变老,最后都会死的。

    她别过脸,擦掉脸上的泪痕,重新拿了一坛酒,顿顿顿地喝了大半,洒落的酒水将身上淡黄色的衣裙都打湿了。

    容霂惊呆了。

    赶忙出声阻止:

    “别这么喝!”

    “会醉死的——”

    话音未落,宋栀身子一转,潇洒至极地又拿过一坛酒,不要命地往嘴里灌,好在这一坛没有喝完。

    宋栀看向满脸担忧的容霂,又抬头看向天空,忽地痴痴一笑:“今日月色恰如当年。”

    白玉酒坛被她随手一扔。

    容霂匆忙接过。

    他还看不出宋栀在发泄情绪就是傻子了,只是不知该如何相陪。

    宋栀一跃而出,再出现时,已经手持一截杏花枝踩在水榭凉亭之上,看着那一轮月色,眸中满是回忆。

    “今日月圆,老师再教你一首诗。”

    “什么诗啊?”

    “诗仙的诗。”

    “青天有月来几时?”

    红唇轻启,仿佛与脑海那个声音重合,手中花枝做剑,一剑惊风,杏花重重飘落而不坠地。

    ”我今停杯一问之。”

    身形一晃,到了更高的屋顶上,这一式,剑指苍天,星光明灭,月色如水,悲悯世人。

    “悠悠千载,诗仙已故,明月不变。”

    “若有一日老师不在了,但你我曾同赏一轮明月。”

    “不必伤怀。”

    “恰如诗神所写:此事、古、难、全。”

    轻缓的嗓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字一句钻入她的脑中。

    容霂抬头看着高处的身影,脸上只有四个字:不可思议!

    “这是剑意。”

    城主府种的最多的便是杏花,如今四周的杏花朝着上方飞去,月下剑舞,暗香浮动。

    而城主府的人早就发现了这一动静,却没人阻拦,只是醉酒舞剑罢了,他们什么场面没见过,一个小姑娘还能拆了城主府不成。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剑影重重,月色晕开。

    肃杀之气已起,冷光划过飘荡的花瓣。

    一剑送出,犹如银瓶乍破。

    “唰”的一声,一栋高楼竖劈而开,裂纹从中展现,随之分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