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城主是个行动派。
在他的督促下,府中的炼丹师不出两日就炼制出了清丹。
洛林一服下就有了好转,身上的黑气逐渐褪去,只是人还有些虚弱,得再调息一日。
就是不知这四品清丹花费了多少灵药炼制,反正郝雨玫对林城主接连道谢,还答应等回了宗门就送上一批灵草。
看林城主笑的满脸皱褶,就知道玄元宗的谢礼肯定不少。
同时,洛音仙子他们也将安城的妖孽彻底清除。
几位金丹修士一起出手,哪怕那妖邪再怪异也得伏诛。
“唉,洛师姐急着将席星澜带回宗门,就不来丹城了,我们还是得花灵石用传送阵。”郝雨玫为本不富裕的自己感到心痛。
她手里拿着洛音仙子传来的信件,看了半天就说出这么一句。
宋栀他们还等着她说安城的事呢。
但宋栀坐得住,容霂也沉得住气,不急着问。
看两人恬淡地喝着茶,郝雨玫没好气地道:“你们两个简直跟个狐狸似的!想要我开口,总得说些好听的吧。”
在树上睡觉的小狐狸翻了下肚皮。
宋栀配合地递上一杯热茶,柔柔地追问一句:“郝仙子,快说说看安城的事到底如何解决的。”
只一句话就让郝雨玫满足了。
她清了清嗓子,将安城的事娓娓道来:
“安城城主席夜早在数年前铸就金丹,并且迎娶了一个散修为妻,两人还有了一个儿子,只是一年后,席夜救了一只狐妖,狐妖貌美妖娆,他只见了几次就对那狐妖生了情……”
天际泛白,夜色朦胧之际。
安城上空闪过一道剧烈的金光,连同一声凄厉绝望的惨叫声。
洛音手持白玉镜飞至地面,身后跟着三位接了丹城城主悬赏的金丹修士,见狐妖伏诛,他们都松了口气,狐妖的妖力早已渗透整个安城,若是她发起狠来,顷刻间便能将安城百姓的气血尽数吸光。
好在有碧君真人在,玄元宗的符阵一布下,狐妖便成了笼中困兽。
洛音行至席夜面前,问:“你可后悔?”
席夜已经没有皮,他将皮给了狐妖沫儿,如今也和狐妖一样奄奄一息,两人依偎在一起,等待着死亡。
他惨笑一声,道:“是该后悔请你灭妖?还是该后悔当初救了沫儿?又或者不该信那人的话……”
沉默了一会。
“应当都有吧。”
泪水模糊了视线,结局来临,悔意反扑。
“我本有无垢神心,是大道宠儿,有爱我的妻子,有天赋卓绝的儿子,却因一只狐妖迷了心。”
“我应该恨她的,但我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我就感觉此生当为她而活,哪怕她接近我是为了我的神心。”
“后来,我夫人发现我们的私情,发现沫儿的目的,她出手重伤了沫儿,剥了她的皮。”
他抬起手看了看没皮的血红手臂,道:“谁会喜欢一个没皮的人?”
“夫人告诉我,只要我能忘掉沫儿,就将皮还给她。”
但他那一日却像是疯了一样,竟当着儿子的面杀了夫人。
“我杀了她,我不该杀她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生了魔障,修为也跌了。”
洛音面无表情,拿着录影石记录着,公事公办的模样让身后三人都为之敬佩,他们听到席夜的诉说,内心不知暗骂了席夜多少遍了。
洛音问:“既然狐皮拿回来了,那你们为何变成了这样?还有你说的那人是谁?”
看席夜有些坚持不住了,她当即给其续上一波灵力。
席夜羡慕地看着她,以前的他也如这般,万物不挂心。
他道:“夫人死后执念未消,附在了狐皮上,我们抓不住她,她也杀不了我们……”
在他说起这事时,一只长满白毛的人从城主府的一角走出,因是人魂狐皮,时间久了,便成了半狐半人的模样。
席夜看向她,夫妻俩在这种情况下会面,他也只能说句:“对不起。”
洛音瞥了眼能量微弱的半人半狐,想着安城吞吃人心的事应该是她做的,由无辜之人变成了加害者,等会一起收了。
身披狐皮的刘伊云站在那儿,看着自己的丈夫抱着别人,眼底的恨意几乎化为实质。
但她没过去,只是颤抖着身子死死盯着。
席夜收回目光接着道:“没了皮,沫儿宁可去死,我便将我的皮给了她。”
“后来,安城来了个年轻的修士,他给了我们一本没有名字的心法,只要照着上面修炼,沫儿就能重新长出皮毛,并且境界大增。”
“我们一开始不信,可沫儿不想这样一辈子,瞒着我已经开始对城内的修士下手了。”
他们因为只有一张皮,便交替着以城主的身份出现在外面。
当沫儿在外面时,他只能躲在密室。
而那本功法更是彻头彻尾的魔功,需要不断吸取他人的灵力和精血,等达到一定的量,就能破茧成蝶,拥有完美的身躯。
等他发现时,沫儿已经入魔。
回不了头了。
短短五年,周围的修士都被他们以各种手段给杀了。
就在一个月前,他发现他儿子也继承了无垢神心,他儿子早已恨透了他,却被困在城主府无法出去,他忽然想起当初父亲对他的期望。
“不染尘埃,心如明镜。”
“守住神性,大道在望。”
再看看他如今的模样,神心早已晦暗不明。
何来的大道?
他连人都做不好。
当晚便写信传至玄元宗。
“我做了太多孽,害了太多人,这一切都与我儿无关,还望碧君真人能洗去他的记忆,让他今后只做玄元宗的弟子。”
席夜肉眼可见的虚弱下去,他已经将该说的都说了。
洛音问:“给你功法的人是谁?”
席夜思索片刻,道:“他声称是黄泉道人,不知是真是假。”
说罢,他抚摸着沫儿的脸,“不管你是什么样,我心里都只有你……”
狐妖听到他这话,嘴唇微动想要说什么,可最后一个字都没吐出来,就已断了气。
席夜也随之而去。
“啊——”
尖锐的叫声响起。
刘伊云跑过来,疯了一般扑席夜身上,怨恨地将两人撕扯开:“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你爱她,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我才是你的妻子,你不能这样……”
若她还有身躯,这会儿眼泪将成串的往下掉。
可她不仅成了怨鬼,还附在狐妖的皮上,当真讽刺!
她是散修,没有师父教导,但她天资不错,拿了灵界烂大街的修炼功法还是入了道,一步步成了筑基修士。
十年前,她遇到了风度翩翩的席夜,两人一见如故,性子也契合,顺势结为了道侣。
席夜是个很好的丈夫,至少在遇到狐妖前,他对她关怀备至,他们还有了一个孩子,以前的散修朋友都说她走了大运,她也是这样觉得的。
无父无母,却有一个好道侣。
人生当圆满了。
可上天却跟她开了个玩笑,最爱他的人变心就在一瞬间。
她用力捶打着席夜的尸身:“为何要变心!为了一只妖杀了我!你好狠的心!”
“我哪里做错了吗?”
“哈哈哈……”
她仰天自问,笑声悲戚。
最恨的人和最爱的人都死了,她的执念也将消失,身形开始变淡,狐皮上的鬼气渐渐消退。
天亮了,地上只剩两具尸骨和一张狐皮。
被害死的城主夫人就这样没了痕迹。
…………
小狐狸咬牙切齿地道:“这白狐肯定不是我幻梦狐族一脉!”
郝雨玫淡淡扫了他一眼:“谁知道。”
宋栀感慨道:“一念成魔,纵有神心,也是凡人,容易被欲念所左右。”
郝雨玫点点头:“若是席夜意志坚定,就不会害死那么多修士了,师姐说在城主府的密室里堆满了白骨。”
两人凑在一起痛骂席夜。
差点波及身边的雄性。
而对于刘伊云的遭遇,几人一阵唏嘘,感慨其所托非人,被席夜和狐妖害惨了。
容霂忽然道:“这无垢神心到底有何种作用?狐妖要抢夺,那黄泉道人怕也是为此而来。”
他说到了关键之处,但却问错了人,郝雨玫和宋栀面面相觑,齐齐摇头。
一袭金色衣衫的林文书摇着扇子大步而来,一边说道:“天地初开之际,十二位神君与灵界留下道种,其中六位神君身具无上圣体,六位神君身怀无上神心。”
“神君留下箴言,凡世间生灵,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继承神君的圣体和神心。”
“无垢神心便是其一。”
“不论是人还是妖,只要身怀神心,修炼速度自然要比旁人快许多。”
“但是……”
林文书略一沉吟。
“据我所知,无垢神心的拥有者不受幻术影响,狐妖的魅惑之术再强,也无法迷惑席夜,如此看来,席夜是没见过美人。”
前面还正常,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声音都变了调。
贱兮兮的。
连宋栀听了都想打他。
小狐狸不给面子的吐槽着:“好色之徒,你与席夜也差不了多少。”
宋栀:“……”
这狐狸没事招惹丹城少城主作甚,想今天就被赶出去吗?
林文书眯着眼看向惜钰,“一只公狐狸。”
小狐狸被他看得不爽。
直觉告诉他,这小子准在憋坏水。
果然就听林文书恶狠狠地道:“我看你与我有缘,不如今晚就做我的盘中餐吧。”
小狐狸当即跳下树,落在宋栀身边。
宋栀:真是又怂又嘴贱。
林文书看小狐妖被他吓到,当即高兴地大笑,郝雨玫也跟着一笑,都觉得惜钰实在过于胆小。
夜晚。
杏花树下,顺颐水榭。
容霂难得放松姿态,懒散地靠坐在扶栏边,白色长袍尽显风流。
他一手拈着白玉酒杯,一手搭在膝盖上,身后的杏花树更是将他衬得犹如画中人。
就算见惯了他这张脸,宋栀还是觉得惊艳。
要是放在十年前,她定一眼沦陷。
刚有这个念头,就听到容霂说:
“洛林明日就会恢复,到时我便随他们离开了,你当真不随我们去玄元宗吗?”
明知会被拒绝,还是问出了口。
宋栀:“不了。”
容霂默了片刻:“那李家大小姐可是个狠心的人,她已经打听清我们的底细,我们一走,她怕是不会放过你。”
宋栀道:“我的寒光剑还没取,要走也得等拿了剑再走。”
“可以等你。”
宋栀如是说道:“等我就不必了,你我所选的道不同,你能在丹城等我一回,总不能一直等我,终归是要分开的,你也不必担心。”
若容霂真等着和她一道离开,那岂不是还要说服郝雨玫他们。
再者离开丹城,她如今也不知道前往何处,又何必麻烦。
“容霂。”
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她喊了容霂一声,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礼数周全的双手递上。
这般正式,让容霂有一些错愕,他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做……做什么?”
宋栀正色道:“这一路你教会了我许多,御剑术,符箓,还有很多在修真界生存的道理,还给了我一把就连那些世家子弟都没有的灵剑,这些无以为报……”
在前世也有那么一个人,全心全意对她好,带她逃离吃人的村子,去见识外面的世界。
但在那人死后,就再也没有人真心对她好过了。
“你于我而言,不仅是一位值得信赖的朋友,还是半个老师。”
“分别在即,这是我准备的一份薄礼。”
说罢,将手中的礼盒往前一递。
礼轻情意重。
她喜欢和容霂这样讲义气不拘小节的人打交道,也很感激容霂这一路的照拂,在他身上,她感觉到了宋源的影子,一样将她当妹妹照顾。
容霂将酒杯放下,眼底笑意微漾,将礼盒接过,道:
“东西我收了。”
“但你的话说的不全对,你救我性命,我感谢你,这些不算什么,再说了我也是有私心的。”
“如果换个人救我,或许就给点东西走了,你有天赋,有毅力,这样的人值得我结交。”
宋栀看他温润的模样,脑海深处那个人的身影愈发清晰。
看她有些发愣,容霂又道:“才喝了几杯就醉了,这是想到什么了?”
他心思敏锐,初见宋栀时就发现她心事重重,整个人活得很压抑,好像背负了一座大山,喘不过气。
在宋府的那几日,宋栀更是不要命的为那个宋家做事,但他能感觉出宋栀与宋家人有一层隔阂,他们不是那么亲密,宋栀像是在偿还什么。
加上,她离开时将不足一岁的女儿都带上了,这哪里是去修仙,浪迹天涯还差不多。
年纪轻轻,就没了家族支持。
还带着一个女儿。
再看她将身边的丫鬟当妹妹一般,这样重情义的人,在血腥的修真界很少了。
郝雨玫那般率真,在心底也是认为仙凡有别,她不会伤害凡人,却也不会多善待。
这一路上,她都没有多看落梅一眼。
宋栀和她却不一样。
她是家族小姐,有这种想法,就很奇怪。
容霂举着酒杯和宋栀碰了一个,道:“丹城名酒,秋霜,后劲十足,今夜我们不醉不休。”
宋栀会心一笑,豪爽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跟了句:“不醉不休!”
不消多时,两人便脸颊绯红,痴醉地并排而坐。
宋栀抱着一只柚子大小的白玉坛酒,闻着酒香,眼神迷离,她缓缓道:
“我以前从没想过能修仙,我老师要是还……他一定会为我感到骄傲。”
“老师?”
容霂打了一个酒嗝,凭栏后仰,看着天上的星空,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老师是谁啊?”
“我老师可厉害了!”
“什么仙君仙尊,都比过他……”
宋栀低低呢喃,回想起那个儒雅至极的小老头,一把年纪了,还总是爱喝酒,还将她的酒量给养出来了,只不过自从老师过世后,她就很久没有再喝过了。
时隔多年,她好像快忘了老师的模样。
恍惚间,耳边出现了熟悉的声音:
“小栀儿,怎么又喝醉了。”
听到这句话,眼睛顿时一片酸涩,再抬眸看去,就见那有些佝偻的小老头用看责怪又宠溺的眼神看着自己,声音似近似远:“让你喝酒是养身用的,可不能喝多了。”
“老师,你已经好久好久没来看我了。”
眼泪如珠子般坠落。
她虽有父母,却比没有父母的人过得更凄惨。
她只在老师身上感受到纯粹的亲情。
容霂虽然醉了,却也保持着一份清醒,他看到宋栀的神色似痛似喜,痴痴地看着前方,喊着老师,可她前面什么也没有。
宋栀的老师?
是东陵城的教书先生?
还是别的高人?
宋栀方才还说她老师比仙尊还厉害,那该是何等人物?
宋栀手一松,酒坛落在地上摔碎了,巨大的声音在水榭中炸开,她前方那个朦胧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宋栀浑身一颤,忽然想到这是灵界,老师怎么会在这里。
就算是在前世,老师也死了,死了啊。
人会变老,最后都会死的。
她别过脸,擦掉脸上的泪痕,重新拿了一坛酒,顿顿顿地喝了大半,洒落的酒水将身上淡黄色的衣裙都打湿了。
容霂惊呆了。
赶忙出声阻止:
“别这么喝!”
“会醉死的——”
话音未落,宋栀身子一转,潇洒至极地又拿过一坛酒,不要命地往嘴里灌,好在这一坛没有喝完。
宋栀看向满脸担忧的容霂,又抬头看向天空,忽地痴痴一笑:“今日月色恰如当年。”
白玉酒坛被她随手一扔。
容霂匆忙接过。
他还看不出宋栀在发泄情绪就是傻子了,只是不知该如何相陪。
宋栀一跃而出,再出现时,已经手持一截杏花枝踩在水榭凉亭之上,看着那一轮月色,眸中满是回忆。
“今日月圆,老师再教你一首诗。”
“什么诗啊?”
“诗仙的诗。”
“青天有月来几时?”
红唇轻启,仿佛与脑海那个声音重合,手中花枝做剑,一剑惊风,杏花重重飘落而不坠地。
”我今停杯一问之。”
身形一晃,到了更高的屋顶上,这一式,剑指苍天,星光明灭,月色如水,悲悯世人。
“悠悠千载,诗仙已故,明月不变。”
“若有一日老师不在了,但你我曾同赏一轮明月。”
“不必伤怀。”
“恰如诗神所写:此事、古、难、全。”
轻缓的嗓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字一句钻入她的脑中。
容霂抬头看着高处的身影,脸上只有四个字:不可思议!
“这是剑意。”
城主府种的最多的便是杏花,如今四周的杏花朝着上方飞去,月下剑舞,暗香浮动。
而城主府的人早就发现了这一动静,却没人阻拦,只是醉酒舞剑罢了,他们什么场面没见过,一个小姑娘还能拆了城主府不成。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剑影重重,月色晕开。
肃杀之气已起,冷光划过飘荡的花瓣。
一剑送出,犹如银瓶乍破。
“唰”的一声,一栋高楼竖劈而开,裂纹从中展现,随之分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