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洪明从小拿不动大锤拿小锤,拉不动大风匣就拿把小扇子帮爷爷扇炉火,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田家的铁匠炉里,总有爷爷和父亲的身影。记得父亲咽气的那天头晌,父亲对家人说:“把炉火点着,把风匣拉起来,把响锤敲起来,让我听听咱家的锤声再走……”
当时,大伙谁也不敢落泪。
于是点上炉子,拉起风匣,敲起响锤,送父亲上路了……
这,就是铁匠的一生啊。
记得从十四岁能拿动大锤子开始,田洪明就正式当上一名铁匠了。和爷爷走街窜巷,四处“找活”。当年所说的“找活”,其实就是一家一户地谋生计,田洪明的父亲过世后,家里的铺子停了一段时间,没人教他了,洪明不但和爷爷学打铁手艺,他还外出拜师,到许多出名的铁匠铺子里拜师学艺,就是为了总结中华民族这铁匠的技艺和绝活,广结天下铁匠能人。但无论走到哪儿,他都挑着他的小炉匠挑子,进了铁匠铺,先是一伸手,一抱拳,伸开掌,跷起一个大拇指。
啊,对方明白了,这是说明自己是铁匠行的,从前干过。
于是对方师傅问:“是在家艺,还是外来艺?”
田洪明说:“姓田,在家艺。”对方往往大吃一惊接着问:“啊!是不是田光友的后人?”
田洪明自豪地点点头,说:“那是俺爷……”
立刻,对方收下他,并高看一眼。因为在诸城,在章丘,在山东一带,一提起田家铁匠,谁不知道哇。就这样,田洪明从十几岁开始,就吃铁艺饭,挑着小烘炉,走四方了。
走到哪,拿个“响锤”一晃,或往挑子上的砧子上一划,只听“嗡——!”一声,人都来了,生意也来了,也有饭吃了。
到1971年,“文化大革命”时,铁匠活不让干了,说那是“资本主义”,可是,他说什么也舍不得丢了祖上的那些工具,干别的,又不会,别的什么“手艺”也没有,眼看着自家的铁匠手艺要失传了,怎么办呢?田洪明想,绝不能让自家的手艺丢了,山东不行,我往北走,走得远远的,也要留下这些古老的玩意儿。于是他萌生了去东北闯荡的想法,他决定投奔早年闯关东来到长白山里的一个姨父那儿谋生。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田洪明把小炉子、砧子,选了几把响锤、钳子,用一个麻袋包上,自己做了一辆侉车子,把铁匠物件放上,假装外出打工,干活,不敢坐火车,偷偷离开生活了二十多年,埋葬着父亲的故土山东诸城魏家庄,踏上了闯关东之路。
他用铁匠的步子去丈量北方的土地,一走走了四个月,最后来到了长白山蛟河的黄松甸。一路上,饿了,累了,他就依照老习俗,在乡下的村屯集市上,支起他的小铁炉,一会儿炉火就红了,亮了。他于是操起响锤,给人家打把菜刀、剪刀、镰刀、锄板,对对付付的就有了盘缠,他也记住了父亲临终前重复过的爷爷的话,到多时也别丢了田家铁匠的手艺,天下人离不开铁匠啊。
在长白山蛟河的黄松甸,他找到了在当地当会计的姨父,姨父一看他背来了铁炉子,就乐了。说:“洪明啊!你真行,看来老田家这祖辈的玩意儿没丢哇,干脆,你和老赵头一块开个铁匠铺,给生产队和林业局打件吧……!”
那时,姨父所在的黄松甸是个大林区,村子和林业局正缺铁匠,于是,田洪明就去投奔当地出名的老铁匠赵明昌。
在姨父的引见下,田洪明买了四盒礼,去拜见赵明昌老铁匠让他收徒。那年,赵明昌干铁匠已经一辈子了,七十多岁了,腰也弯了,活计也多,正是缺下手。一见来了个年轻的铁匠,又听说在山东就是出名的世家,还千里迢迢地背着炉子、风匣而来,他被感动了,心里想,咱长白山里,就缺你这样的人,一下子就决定收下他了。
为了试试田洪明行不行,赵师傅没说收他,也没说不收。只是听姨父一介绍,老头就喊:“操锤……!”
田洪明聪明,他先是一愣,接着二话没说,跳下炕就和师傅进了炉子间。只见老赵师傅顺手从炉子里拽出一把烧红的镰刀来,又喊:“锤子……!跟上……!”
就听田洪明答道:“师傅……!点着……!”
这是“行话”。点着,就是指你的小锤(响锤)只管指挥,我会按着你的“响锤”指点,跟你走,往“点”上打。
师傅一听这小子懂啊,于是小锤“叮当”,田洪明的大锤“当当”地跟着,不一会儿,一把镰刀打出来了。
铁匠行有自己的规矩,师徒干活不说话,说话费力气,要以锤子去对话。拿小锤的是师傅,拿大锤的是徒弟。师傅往哪点,大锤立刻跟上才行。
赵师傅擦了把头上的汗,点点头说:“你把行李背下屋去吧。”
这,就算收徒了。如果说,你把行李背走吧,咱这暂时没地方,那就是不收你。看来,这是田洪明的品德和手艺使老师傅服气了。
当年在长白山像黄松甸这样的大林业局,山上的斧子、锯,爬树用的扎子、爪子,穿排用的巴锔子,一切的一切,都是铁匠活,而且,山林里附近林业上用铁件,林区的农耕中的镰刀、锄头、犁铧、镐头,没有一样不是铁匠干出来的,还有家庭用具,牛、马、驴、骡的转环、掌铁,都是铁件,因为有了田洪明的帮助,蛟河黄松甸铁匠炉一下子红火起来了,从那年开始,田洪明就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东北铁匠成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