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六岁就和俺爸打铁了。一开始,学打巴锔子。那时工地上到处都用铁钎子、榔头、巴锔子,可是,街上镇上铁匠少,上哪去找呢?那时候,我已经参加工作了,在松原通榆一带干活。有一年放假回来,问我娘,俺爸呢?
娘说在他的破铺子里……
我转身去了父亲的铁匠铺子。
那时,父亲不爱回家,自己在铁匠铺子的里间炉后压一张小床,铺上破棉被,就是他的家。他为了接活,在他睡觉的床的墙上挂一块小黑板,上边用粉笔记着某某工地巴锔子多少,钎头子多少,谁也看不懂,只有他一看便明白,上边用粉笔记着,某某工地巴锔子多少,下月运到。我去时,还有一个老太太的声音:田师傅,我要一盏铁灯,啥时候给呀?
只听父亲在一一答应,又送人家,一从铁匠铺子里出来,我搭眼一看,我只是两个多月没见父亲,只见他又黑又瘦,穿一件破棉袄,敞开个怀,手里正端着一碗温乎的高粱米水饭,一手拿着窝窝头,一个黑乎乎的咸菜疙瘩,在啃着……
“爹……”
我实在忍不住了,一头扑到父亲怀里哭了。
父亲说:“彬哪,你别哭。你哭啥?咱们当铁匠的都这样,要苦也能吃,要福也能享,才行。你放假回来,就帮爹打几天铁。社会上不能没有咱们铁匠啊!”
我当时就答应了。从那之后,我就开始陪爹打铁,做他的下手,当大锤工。而且我从那也征求了爹的意见,当铁匠,不去干临时工了,父亲说,这才是铁匠的儿子。知道铁匠文化重要,像他的儿子。
那一年,双阳一个工地急用铁钉、凿子什么的工具,我爹一打打了一天一宿,吃饭睡觉都顾不上。外边下大雪,黎明时,我和父亲推车子去送货,走了一百里地才送到了建筑工地。
我爸是个好琢磨事的人,比如暖气片上的钩子,比如锔缸的钻,多少年不打了,上什么地方都买不到,怎么办哪?而且那一年吉林的一个老人来的,他家有一口缸,是清朝传下来的,父亲对我说:“彬哪,一定给人家锔上……”终于,我父亲把锔缸的钻给琢磨出来了。
我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想我接下爹的手艺,也就传下了我家的人品,这是我田家铁匠世世代代传下来的东西,丢不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