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生活了一辈子,就没离开过这个“铁”,想起来我们两个人的结缘,也是因为这个铁。我是山东聊城人,家在野场庄,他是诸城魏家庄的。在魏家庄后边,有一条大河,那对岸,有座山,叫西岭,西岭的东南坡上,出一种白石头,人们叫它重精石,是重要的生产原料,那个地矿一开工,就招工人打石头。我在家干农活啥的干烦了。在我20岁那年,就和父亲说:“我出去当工人吧……”家里也就同意了。于是我就一个人出去闯荡,就让奶奶陪我一块上魏家庄西岭的白石山工地给大伙做饭,连和我做个伴。
我们个姑娘住在一个工棚子里,奶奶和另外两个做饭的老太太住在一个工棚子里,平时也见不着,就在吃饭时能看到奶奶……
那时候打石头最费的是镐钎子,工地上从魏家庄招来了一个小伙,就是他田洪明。听说他已闯关东去了东北,这一年是回来到老家给祖上上坟,填填土,过完清明或者最多到端午节,人家就回东北了。在工地上,也就是帮帮忙。他每天指导几个小伙计在铁炉上打制镐钎头。炉火呼呼地响,铁锤叮叮当当的,姑娘们路过他的铁匠工地,都好奇地往里看上几眼,只见他光着膀子,汗流浃背地吆喝着打铁,有时也骂上人家几句,真有点狂野。
铁匠妻子
可是有一件事却让我认识了他。
有一天,奶奶做饭的铁锅坏了。工地上吃饭的人多,十二印的大铁锅裂了缝,这可怎么办哪!大伙急得直跺脚。眼看快到晌午了,只听旁边的一个人叫道:“是不是锅漏了?”
奶奶说:“是呀。你咋知道?你是谁呀?”
铁夫妻打铁
只见门帘子一掀进来一个汉子,正是他田洪明。他说:“我是从伙房门口过,我顺风一闻,你这准是锅漏了!一股子油烟子不对味儿……”
奶奶大吃一惊,说:“小伙子你真行啊,能知道这是锅漏了,可是也得等下晌或者明天再去镇里找修锅的给锔上!你是谁呀?”
于是小伙子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叫田洪明正在工地上的铁匠炉给工地打磨钎头的事说了,又加了一句:“就知道你这锅再不锔就得炸锅了……这不,我已把小炉匠的锔锅巴锔子都带来了。快!能给你锔上。”
当时呀,我奶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呀,立刻在这个小伙子的指挥下,从漏锅里倒出菜,就见人家把锅翻扣过来,三下五除二,不一会儿就把锅给锔好了。然后人家背上钻就走了。后来奶奶一打听,人家铁匠就要回东北了,人品又好,手艺又好,奶奶心里就有了打算了。她把俺妈、俺爸都找来,说出心里话,上哪找这“爱生活的男人哪!不如把贞房给了他,我看今后孩子的命不错,跟上他上东北闯关东去吧”。记得那一晚,奶奶把我叫到她的工棚子里,一五一十地说了此事。当时呀,我这脸烧得,从脸到耳根子都红了。人家田家小伙心眼好,谁家的姑娘跟了他,上了东北,成了他的人,也就成了一个女铁匠。我跟他是心甘情愿,就成了他的下手,也给他打锤,一干干了二十多年,现在也打不动了。可心里,这里是他的铁匠。
为了生活,他打巴锔子,我就背着去卖,给工地送货,一年年的,我了解他这个人。他一辈子就铁了心啦,就知道去干铁活。他爱他的铁活,甚至忘了我,忘了家,可是我心里头还是称赞他,他爱他的业呀。可是一累了时,也骂人,骂我!我想,他骂就骂吧!骂别人不行,骂骂我,也许能解解累。他有时后悔,也对孩子们说,我不和你妈发脾气,和谁发?
唉,这辈子,我该着,成了铁匠的妻,也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