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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人日记94:千人跪地

    白枫鲤还是第一次看见乌姀跟人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脸蛋气得通红,脑袋像快冒烟一样,她低头闷笑。

    真可爱。

    “气死我了,啊啊啊啊!”乌姀越想越气,“我刚才应该多说几句的!”

    她懊恼自己没发挥好。

    “算了,”白枫鲤耸耸肩,“那我们就在这继续跪下去,跪到人尽皆知。”

    “好吧。”君皎月坦然道,“反正我一惯是不要脸的。”

    她转而问乌姀,满眼期待问,“你要脸吗?”

    乌姀觉得有些怪怪,还是摇摇头回答“不要。”

    “那不就成了!”君皎月一拍手。

    她们要让天下都知道,关于所谓求子神塔的秘密。

    没过一会就有人和她们擦肩而过,那是位乐修师姐。

    她停下脚步,关切地蹲下问她们,歪着脑袋靠近,像是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路边有流浪动物,“你们怎么啦?咦——君师姐你怎么也在这?”

    乌姀抓住机会,握着师姐的手,愤慨激昂地把惨绝人寰的事复述了一遍,乐修师姐也是义愤填膺。

    “太过分了!我可以将这事告知我的朋友们,和制成乐曲传唱吗?”

    “当然,那就拜托师姐了。”乌姀眼神亮了起来。

    每停下过一个人询问,乌姀就会把事情原委再说一遍,将女婴塔的事事无巨细地重复数遍,她也不觉得口干。

    枫鲤说,知道的人多了,力量也就大了。

    既然宗主说女婴塔不是她们能扳倒的,那一千人个她们呢,一万个她们呢?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那些祁山长压着她学习,她厌恶的诗句,此时竟然没有什么比它们更能表达自己的心情。

    她们不知道跪了多久。

    君皎月的身体摇摇欲坠,可是她的眼神却依旧坚毅,她是半妖,是废躯之体。

    可是此时的她在乌姀眼里,她是天上最皎洁的月,是会发光的月,她的心和灵魂,远比惊人美貌更吸引人。

    乌姀握上君皎月的左手,像是要通过这种方式,源源不断地带给她力量。

    白枫鲤笑了笑,上半身挺得很直,如她出身名门的傲骨,她目视远方,牵上君皎月的右手。

    “既然闯了祸,无论是什么后果,我们就要一起面对。”

    乌姀眼睛亮亮的,“嗯!做了我们就不会后悔。”

    她们不知道跪了多久,不禁又回想起女婴塔里的画面,那短暂欢愉的十年,就像做梦一样。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地上。

    一双精巧玲珑的粉色绣花鞋映入三人眼帘,她们不由得抬头看去。

    撑着繁重花纹粉伞的朝大小姐下巴微扬,眼里缀着得意狡黠的光芒。

    她是她见过最爱粉色的人了,乌姀想。

    朝天娇掐住乌姀的下巴抬高,唇边扯出得意又自傲的笑,“你现在的模样,我看得实在愉悦,这就是所谓的天骄榜第一?”

    乌姀无声叹了口气,怎么每个人都要和她强调她是天骄榜第一?

    “你现在就能用你的箭射穿我,夺走你想要的榜首。”乌姀声音有些疲惫,她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和她拌嘴。

    “你就不能做出点反应,让我爽一秒啊。”朝天娇不满道。

    乌姀不懂她的意思,“什么?”

    却见她裙摆飘荡,心疼地摸了摸平日里珍惜到不行的粉色衣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收起粉伞放进芥子空间。

    然后,她毅然决然地提起裙摆,跪在乌姀身边。

    乌姀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茫然地看着她的侧脸,“你这是做什么?”

    朝天娇不满地嘟嘟囔囔:“本来想丢掉我的伞更帅气的,可是那是限量版的粉伞诶!要我三十万灵石呢!”

    她没舍得。

    乌姀有些悲催地想:三十万,能要她一条命了。

    她在追杀榜上的身价就是三十万。

    她真惨,真便宜。

    四个人又陷入了沉默,朝天娇数次欲言又止,又放弃了。

    乌姀看出来了,瞟她一眼,“有什么事就说吧。”

    “喂,”朝天娇闷闷道,“那些女孩是不是真的都很惨?”

    是啊,很惨。

    仅仅是暴露在她面前的就很惨了,那些她看不见的呢?那些女孩就算是顺利长大,她们的命运呢?

    有种无力感,是自以为能力够强,却还是无法挽回局势,甚至连改变的机会都没有。

    乌姀现在回想起那个画面,心尖都还会发颤,她艰难地点点头,“嗯,很惨。”

    “但就算她们的怨气足已毁天灭地,也没有动我们。”

    朝天娇也沉默了,良久,像是为了调节气氛,她朝乌姀伸出白嫩嫩的手心,用欢快的语气挥去众人头上的乌云

    “算了,你比我想象的还有胆识,还算个英雌,我认你这个朋友了!”

    乌姀看着她的手,其实有点嫌弃。

    她自认为自己卖惨会哭的手段已经够恶心对手了,再来一个比她还能装的,她都替对手感到憋屈了。

    “好吧!”乌姀还是握上她的手。

    “能跟我讲讲塔内的情况吗?”

    乌姀点点头,将紫榴村发生的事一点一点讲给她听。

    一夜过去,又是新的一天,解重舟再也没有出现过。

    三个亲传一回来就被罚跪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岳冥宗。

    与此同时,承天宫现身紫榴村,婴儿塔被毁,岳冥宗亲传屠村的消息也在竹简版面上疯狂流传,很容易让人将这几件事联想起来,一并挖出她们的动机。

    至此婴儿塔真相的一角被掀开。

    一直到日上三竿,成群结队的少女修士谈笑声刺破云雾而来,清脆又动人。

    乌姀不由得被吸引得抬起头。

    她们新弟子一百零八人之中的二十余名女修士,不熟悉的师姐们,以及一众人修半妖师姐。

    她们像是早就有了目的地,从她们跪在地上的四人中擦肩而过,不带一丝停留,却在她们身后停住脚步。

    同时掀袍收伞跪下了。

    砰。

    砰。

    砰。

    一声声膝盖和地面的相触,明明极轻的声音,却像是惊天巨锤击打在每个人的心上,晦涩冷滞。

    沉默的不只是乌姀三人,以及旁观者,观音阁之上的,岳冥宗的,以及通过竹简关注的修士们。

    “你过去一点,别跪到本小姐的裙子了,这是最!新!款!哒!”

    “嗷!我的尾巴!”

    “后退后退,好挤好挤。”

    乌姀回头看去,明明她们之间没有交流,却彼此心知肚明对方的目的。

    天边像是被剑划烂开一道裂痕,金帛乍泄而出,水天一色,孤鹜齐飞,每个人都背板挺直,坚忍不屈,做好了持久跪地的准备。

    为什么而跪,她们不知道,有没有结果,她们也不知道,但她们想做。

    乐修师姐对乌姀点了点头,眼神中的情绪不言而喻。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水天一色的大场面里,乌姀心中徒生出澎湃之感,她的眼中仿佛再容纳不下周遭景色,再也容不下那一方小小天地,只有师姐们坚毅的脸。

    她身子轻轻打着颤,激动震撼的情绪像是一股电流,从头顶顺着全身骨血在体内流窜,让她不觉战栗,远比她徒手猎杀魔熊还要激动人心。

    她应当是属于天地的,诞生于天地间的,是天地的孩子。

    “好多人,好多人。”乌姀一边轻轻啜泣一边擦眼泪,“比女婴塔人还多就好了。”

    比女婴塔人还多就好了。

    那就代表着黑暗杀不死光明,罪恶压不尽救赎,“她们”的未来依旧会熠熠生辉。

    君皎月脸上丝毫没有血色,眼睛也哭到红肿泛红,发丝凌乱,唇瓣苍白皲裂,饶是如此,也依旧有别样美感。

    “你们……”

    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猎豹师姐抢先一步开口,“总不能英雄都被你们逞了去,虽然我是半妖,但我也是雌性。”

    “是的嘛,要是还能上个修仙日报,我在家的娘亲看到我也在其中,不得大街小巷敲锣打鼓啊?”

    “万一我的运气不好,可能就是她们其中的一个了,我只是运气比她们好一点点而已。”

    “你们想这世间再无女婴塔,我们也是,既然都有同样的目标,为什么不一起去做呢?”

    “……”

    “……”

    叽叽喳喳的,吵死了。

    白枫鲤不知为何突然大笑,丝毫没有往日的端庄,配上褴褛衣衫,凌乱头发,笑得前仰后合,似乎要把胸腔里最后一股气也笑出来,像个疯婆子。

    可她的笑比以前的微笑还要感染人。

    君皎月也极力扯着唇,朝天娇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乌姀也笑起来,干涸的唇瓣撕裂开,给没有血色的唇增添了一丝血色。

    她笑着笑着,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又流下来了。

    “喂,你怎么还哭了。”朝天娇这时候了还不忘嘲笑她。

    “我没哭。”乌姀一抹脸,死不承认,“下雨了吧。”

    “谁信你的,哭了就哭了嘛还不承认。”朝天娇撇撇嘴,“我刚才还打伞遮日头呢。”

    “不是,真的下雨了。”

    “……咦?”

    不知道她们是不是真的触及天罚,天空开始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打在她们身上,所有人却依旧跪得直挺。

    她们膝下的不是被雨水冲溃的泥沙,是不偏不倚哺育生灵,却被盲目者夺走一半孩子的大地。

    跪得不是紫榴村的村民,是跪求天道,望它降下神谕,希望往生者来世幸福美满,后来者今世顺利再无险阻。

    打在她们身上的也不是所谓天道责罚落下的雨,而是那些婴孩的委屈泪水。

    她们勇敢,无所畏惧,一往无前。

    她们是堂堂正正的大女子,也是幸运的“她们”。

    千人跪地的场面,无论是亲历者,还是仅仅透过竹简窥探一二者,都足够令人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