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往日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麻木地倒在病床,最后疲倦地闭上眼挥别人间,符窈的心一阵阵抽痛。
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大概想不明白,敬爱十几年的兄长,怎么会在一夕间面目全非。
符窈深吸一口气:“你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不会善终的。”
“别真把自己当成拔刀除害的义士了,”茁义毫不在意,反而出言讥讽,“我就问你,你真敢把事情闹大吗?”
像是兜头泼来一盆冷水,符窈手脚冰冷,她握紧拳,沉默下来。
他说得很对,她根本不敢把事情闹大。大主祭不管事,少主祭隔三差五闭关,很多事情都是圣子操办,久而久之,人心自然发生了偏斜。
茁义背靠圣子,她一个无权无势的福女,怕是还没掀起风浪,就被摁死。
即使愤怒,她也只能把此事停留在口角,企图依靠谴责让恶徒幡然醒悟。
然而恶徒之所以是恶徒,是因为他们丧失了为人的基本道德,对言语的威慑无所畏惧。
“你看,你根本不敢。”茁义嗤之以鼻,“说到底,你也不过是耍嘴皮子标榜正义的虚伪之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面前的人早已不是印象中敦厚老实的茁义了,符窈冷笑:“人和畜生还是有分别的,我从前也是眼瞎,以为你能说人话,就没把你当畜生。”
说罢,头也不回走了。
茁义摸了摸扇肿的脸,暗自懊恼。还是大意了,他以为没人关注野孩子,这才大摇大摆把人锁在屋里,不料遇到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
算了,这一巴掌就当是吃个教训。以后得小心行事才是。
那厢刚应付了符窈,这厢川就又找上门。
“你并不通医理,毒害你母亲的药方是谁给的?”
隐瞒对他没有什么好处,茁义如实交代:“是族医。”
川就神情玩味:“族医?他可是悬壶济世的好大夫,怎么会干起害人的勾当?”
“他有把柄在我手上。”既然说了,茁义干脆全抖出来,“有一次我在吞云山半山腰捡树枝,看到他偷偷摸摸在吃人的死皮,他害怕事情闹大,连累妻女,于是答应替我做一件事。”
“原来如此。”事情越来越有意思,川就阴翳的眉梢多了几分兴味。
他转身,顺滑如绸的墨发卷起风的波澜,“看在你提供情报的份上,我可以帮你把符窈摆平。不过下次再出现这种纰漏,你也别在长迦殿待了。”
“是。”茁义应道。
……
符窈在墓碑前挖了个坑,把装了骨灰的盒子埋进去。
“对不起,我只能为你做到这了。”长睫遮住眼中的光影,她落下一声轻轻的叹息,“愿来世你能喜乐常伴,平安无忧。”
随着最后一坯土洒落,四四方方的盒子归于黑寂,符窈静坐于墓碑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不知过了多久,轻灵明快的声音惊醒了她的消沉,“原来在这,终于找到啦。”
往声源处看去,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符窈记性好,认出面前两年前见过一眼的小女孩,还记住了她的名字,绯倾。
她的双亲也是长迦殿的成员,符窈平日还能和夫妇俩搭上几句话。
年幼的绯倾弯腰从草丛里捡起一样东西,看到符窈,面孔舒展清甜的笑。
刚要打招呼,目光瞥到墓碑,脸上的笑立时收敛了。
“姐姐不要难过。”绯倾走到面前安慰,“我娘说过,逝去的人会化作人间的万物,重新回到我们身边,或许是从身边经过的风,或许是在枝头盛放的花,又或许是夜里在窗口鸣叫的虫。”
符窈知道她误会了,但没解释。
常听夫妇俩讲,他们的孩子疾病缠身,不便出门,因而他们的孩子很少在众人眼前露面。
但仔细观看这女孩的举止,生龙活虎,不像是久病之人。
见她默不作声,绯倾把捡到的东西塞进符窈的手里,“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这是我弟弟的幸运物,希望能给你带来好运。”
符窈摊开手心,是一枚铜钱。
“既是你弟弟的幸运物,怎好转赠旁人?”
“好运就是用来传递的呀。当我拥有幸运时,把好运传给需要的人,这样世间的好运就能多一点,我也能更幸运一些。”
符窈被她的歪道理逗得一笑,没有再推辞。
……
暮色四合,余霞焚成灰烬,金鳞沉入天际。
伤口凝结的血痂随着墨蓝的天幕一并黯淡,浓重的血腥味是催熟后腐烂的果实,勾出暗处蛰伏垂涎欲滴的恶鬼。
“若能扛过今晚,茁义有的,你也能有。”川就俯视瘫在地上气若游丝的少女,像是捏着生死的判官,语气中充斥着冰冷的傲慢。
每一次的呼吸都会牵动身上的伤口,凌乱的发丝贴住沾满血的脸颊,符窈无力地动了动手指,心里攒着怨气。
一个时辰前。
符窈走在归途中,被川就拦了去路。
他为什么而来,自然不用言说,一下手就是杀招,打算灭口。
仅用两招,符窈就落败了。
死亡的恐惧攥住心脏,她想起自己费劲心思才进了长迦殿,强烈的不甘促使她丢下自尊,去争一个喘息的机会,“茁义能替你做的,我也可以!”
“不忠诚的狗,不要也罢。”川就语气轻蔑。
只要能活下来,受些侮辱不算什么。
符窈辩解:“我和他不一样。茁义野心勃勃,没有底线,用久了迟早生变。我能比他更安稳。”
这句话成功让川就迟疑了。
茁义就是条疯狗,连母亲都算计,毫无人性,焉知刀不会落在他身上?
而符窈作为正常人,注定要受到世俗的束缚,若是能为他所用,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心思几转,川就有了主意。
夜幕降临,他把奄奄一息的符窈扔到街道。
符窈是个有想法的,要她的忠诚有些困难。若是她有潜力,可以是把趁手的刀。
如何抉择,看老天帮他选了。
嗅到了诱人的香味,暗处窥伺的鬼怪蠢蠢欲动。
“想办法活下来吧。”川就轻飘飘的交代完,毫不留情走了。
面目丑恶的鬼怪激动的涌上来,携起阵阵阴风。
贪婪的目光汇聚在身上,像寒光凛冽的长剑,要把她凿穿。
身受重伤,调动神力抵御已是无望。血肉之躯,如何抵挡得住鬼怪的摧残?
到底该怎么办?
袖口有东西在发烫,好像是绯倾给她的铜钱。
或许是死亡在迫近,符窈竟在想,如果真有好运的话,倒是从天降下个救星,把她救走。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觉得不对,抬眼看去,一群鬼怪竟停滞不前,仿佛在忌惮着什么。
符窈愕然。
难道好运真传给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