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厚，朴实，爽朗。
旁人都这么评价他的。
茁义也这么认为。
如果不是那些意外，他想，他大概会做一辈子勤勤恳恳的老实人。
可惜天不遂人愿，命运牵扯着他一步步踏入深渊，让他再也没法回头。
如果要给人生划个分水岭，茁义会想起十五岁那年。
父亲因操劳过度离世，母亲的病时好时坏，十岁的妹妹还不识愁滋味，茁义自觉接过家中重担，操持家中事务。
因白纳族封闭的环境，农桑成了唯一养家糊口的方式。农作物收成如何，全靠老天赏脸。
一开始的几个月靠着父亲打下的基业还算顺利，上交完长迦殿的供奉，勉强能维持家中生计。
等后面他自己播撒农作物，问题就暴露出来了。因为经验不足，加上天气变幻无常，农作物大大减产。
阴云堆积某个清晨，负责做饭的妹妹揭开米缸盖子，从里面装出最后一小堆米粒，米缸彻底空了。
这一整天喝的都是飘浮着零星米粒的粥。
病中的母亲看兄妹俩蔫巴巴的舔着碗里的残渣，把自己的碗推到他们面前，“我没有胃口，吃不下，你们替我吃了吧。”
妹妹当即否决：“不行，昨晚您就只吃了一点，今天再不吃，会饿坏肚子的。”
母亲摇头，微笑道：“没事，我不饿，你们还在长身体，你们吃。”
最后推脱不过，在母亲的劝导下，他们分了碗里的粥。
兄妹俩刚吃完，母亲的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只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难过。
妹妹轻轻发出叹息。
生活的不易将天生乐观的妹妹都变成了时不时唉声叹气的小姑娘。
几经思索，茁义决定去借粮。
提到粮食，往日那些慈眉善目的人全变了嘴脸。茁义想过他们会拒绝，但还是被一遍又一遍的失望刺痛了。
“你要借粮？我还想借粮呢。最近收成不好，我家都要吃不上饭了。”
“现在这个时候，粮食就是命，我哪敢把命借给你？哦，你说你会还？说句难听的话，就你家那个情况，拿什么还，还得起吗？”
“这样，我给你支个招，胡老八家里有粮，你不是有个妹妹吗，只要把你妹妹配给他儿子，甭管多少粮，他都能借给你。”
“唉，你也知道我家情况，你还是去求胡老八吧。”
失落，屈辱，愤懑，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茁义垂头丧气地在路上徘徊，撞见了同样出门借粮的符窈。
看她两手空空，很显然，她也没借到。
同是天涯沦落人，茁义凑上去搭话，“唉，今天收成太差了，该怎么办呢？”
符窈看着他，坚定道：“人既然生了四肢，长了脑子，就一定能找到活法。”
茁义不解：“你有什么办法？”
“人能屈能伸，要是折腰能换来五斗米，我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
茁义看着她走进了胡老八家。
她很快扛着一布袋粮食出来。
“你……”茁义心里百味杂陈。
胡老八的儿子是傻子，因而年近三十还未婚配，她……
“来，分你一点。”符窈打开布袋。
茁义默了半天，最后只失落挤出两个字：“谢谢。”
“会变好的。”符窈神情没有一点颓丧，黑眸闪着亮光，“一定会变好的。”
被她的情绪感染，茁义郑重点头，“一切都会变好。”
茁义领着来之不易的粮食回去，惨淡经营农桑。不知是不是符窈的激励，之后一切真的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日子慢慢扶上正轨，在闲暇时，茁义也会疑惑，怎么迟迟没有见到胡老八儿子成婚的动静。
他心里悄悄为符窈祈祷，希望她不会嫁给胡老八的儿子。
这年的收成很好，茁义装出一袋粮食去找符窈。
那次的接济虽然符窈没说要还，但他一直铭感于心。
茁义敲响了门，见到一脸疲倦的符窈。
目光微移，瞬间被她的手吓了一跳。往日素白的手被焦黄和血迹缠绕，丑陋的焦痂交错，触目惊心。
“你的手怎么了？”茁义放下粮食，关切地问。
“在做一个试验，不碍事。”
茁义觉得她疯了，“什么试验能比你的手重要？”
符窈脸色青白，嘴唇没有血色，“福子福女的选擢快开始了，我要抓紧时间。”
“选擢全看运气，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不，不是全看运气。人被逼到绝境，就能激发无限潜能，我们之中其实谁都可能激发潜在的神力。”符窈给他列举那些原本普通，后来意外获得神力的例子。
茁义根本听不下去，“你也太胡来了，赶紧去找族医看看。”
符窈摇头：“我的试验还没成功。”
茁义替她着急：“你还要弄？你这么拼命干什么？”能激发神力的都是百里挑一的幸运儿，所以才能被拿出来举例。那些没成功的又有谁注意到？
“你以为我胡老八为什么肯借我粮食。”符窈轻笑，“我和他做了约定，若我能被长迦殿选上，以后给他养老送终，反之，我就嫁给他儿子。”
茁义惊讶地张大嘴巴，原来是这样。
“我想为自己的未来拼一次。不过我没有天赋，只能采用最笨的方法。”反复将手伸进火中，用痛苦激发潜能。
“希望你能成功。”茁义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笨拙地送上祝福。
走在回去的路上，茁义神思恍惚。
符窈说，长迦殿的人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不用为吃喝忧愁，不用因生计羞窘，所以她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换取一丝可能。
在此之前，茁义从未想过人生还有另一种可能。在他过去的认知里，按部就班做一辈子普通人也挺好。
但现在，他心里产生了轻微的动摇。
长迦殿的人确实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备受族人推崇，站在普通人仰望的云端里，所过之处都是鲜花和掌声。
若是他……
茁义甩头否定了一闪而过的想法。
他做不到符窈那样狠心摧残自己的身体。
算了，做一个普通人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