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怎么了？”
纤长的手指在眼前晃动，千荷回过神，雾葶坐在她对面，伸出手，面纱上那双沉静的眼睛正关切地看着她。
千荷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不知绯倾用了什么术法，她每次想和雾葶坦白，但开口就是讲不出一个字。
不仅说不行，写也不行，比划更不行。
千荷的投机取巧均以失败告终。
她只好妥协地摇摇头，“没什么。”
雾葶问：“是夜里睡不好吗，感觉你总在走神。”
千荷觑了她一眼，含糊应道：“大概吧。”
实在难以相信，面纱下的脸会和绯倾一模一样。分明是两个天差地别的人。
两人说着话，有人在外敲响了门。
“族医，快去看看吧，启溪那边又出事了。”
又出事了？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出疑惑。
微风吹起细澜，揉碎蜿蜒的金色，荡起粼粼波光。
水岸上，突兀地横了一具泡得发白的尸体。
“是梅道啊……”
千荷默然蹲下身。
生命如此脆弱，也许欢声笑语的下一刻就会永远停在别人的回忆里。
片刻后，千荷面色沉凝：“他的内脏……怎会老化成这样？”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她拿捏不准，侧头看向雾葶。
雾葶一语点破：“是夺舍。”
两人交谈片刻，千荷摇头叹息，梅道虽说蠢了点，但心地纯良，毫无城府，若没有那些乌龙，他们会是不错的朋友。
到底是念及亲人离世那夜陪伴身侧的笛声，千荷不忍见他死得不明不白，“我们会查明真相，替你报仇。”
想起在月光下盛放的月影花，雾葶眼里的深潭轻微波动了下，很快重归沉静，“我先把他带去主殿，向大主祭禀明，再做打算。”
生死无常，却是人间常态。对于手上沾了无数血腥的川就来说，只要死的不是他，眼神都懒于施舍。
“些许小事，随你安排。”
“若捉拿了真凶如何处置？”雾葶语气恭敬地请示。
川就摆摆手，有些不耐烦：“全由你做主。”
面纱下的唇角勾起细微的弧度，雾葶应下：“是。”
查找真相的过程不算困难，她们仅费了半天就锁定了任卜真。
雾葶还在焦黑的花田找到了一缕沉睡的残魂。
借着残魂，她探测到了回忆幻境的存在。
“这么说，他还有救？”千荷惊奇地看着残魂没入梅道的尸体，问。
雾葶摇头道：“完整救回来不太可能。回忆幻境的形成条件苛刻，主人生前必须极度不甘，并尚有灵魂未灭。而回忆幻境以灵魂为养料，他离世时间不算短，灵魂定会损耗。”
千荷啧啧称奇：“说他倒霉又挺走运，普通人的灵魂在死后都会直接消散，他的居然还能保留下，然后被你找到，命真够硬。”
她想到什么，问：“回忆幻境要怎么进入？”
“全凭机缘。”雾葶沉思片刻，“在此之前，你先帮他把身体调理好。”
千荷一拍脑袋：“你不说我险些给忘了，今日还没给你把脉。”
她抓过雾葶的手腕，感受片刻，随后皱起眉：“你做了什么，身体变这么差？”
“大概是老毛病犯了，”雾葶抽回手，不以为意，“过几日便好。”
“我若不是大夫，真信了你的鬼话。”千荷神情严肃，“你再胡来，能不能熬过游灯节还是个问题。”
游灯节就在三个月之后。
“我有分寸。”雾葶垂眸，缓缓道。
“说不动你。”千荷扼腕长叹。
……
夜里睡觉并不安稳。长期使用安眠香，千荷几乎要免疫了，因而每次都睡得不深。
听到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千荷不耐烦地睁开眼，怨气十足：“谁啊，大半夜不睡觉，想造反？”
空气中安静了一瞬。
借着明亮的月光，千荷看清了噪声来源，第一反应是：见鬼了。
原本堆在药房陪她宝贝虫子的梅道竟站在她床前，手里拽着乌鸦的翅膀，不怎么好看的脸色露出僵硬的笑。
虽然雾葶提前和她说过，残魂会随时苏醒，但放在大半夜，真的很惊悚。
乌鸦借着梅道呆住的片刻，挣脱了他的魔爪，歪歪扭扭飞到千荷面前。
梅道迈着僵硬的步伐走上前，要重新捉住乌鸦，被千荷制止了：”停！”
话音一落下，梅道真的停住了。
千荷悄悄松了口气，虽然可怕，但能听懂人话，还好还好。
乌鸦收起翅膀，冲千荷稍稍抬起后脚。
它脚上绑了一枚叶子。
千荷刚拿下，乌鸦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叶片上刻了一句话。
“考虑好了吗？”
是绯倾来追问结果了。
千荷把叶片揉入手心，身体靠在墙上。
“黄泉”虽然毒性霸道，但一代族医一生只能使用一次，因为此毒是用双亲的骨血制成。
这也是历任族医不会轻易使用的原因。一般“黄泉”都会作为陪葬品带入族医的棺材。
千荷辗转一夜无眠，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在门前挂上木牌，她背着竹篓上了山。
绯倾对她的到来一点也不惊讶。
“看来你想通了。”
千荷单刀直入主题：“你要怎么帮我？”
她想了半夜，还是决定亲自报仇，即便这可能是个陷阱，她也要试一试。
从前她一直依赖于雾葶，仔细想想，她用普通人的借口在雾葶身后心安理得躲了六年。
她总不能在雾葶走后也用同样的借口畏缩不前。假借人手，终归不是良策。
山洞口出现一道身影，遮住了外头的光线，“很简单，制造一场混乱就够了。”
“哟，你也来了，今天可真是热闹。”绯倾笑吟吟的。
那人走进洞里，千荷愕然：“纥元？”
“你怎么……”
“你和姐姐都在为复仇努力，我岂能偷闲躲静？”纥元笑容温雅和煦，“之前对你多有冒犯，实是我脑热之举，还请见谅。”
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千荷的预料。
雾葶不是说他被大主祭抓去清洗记忆了吗，又记起来了？
大主祭神通广大，怎么消除记忆的术法如此拉胯？
千荷轻哼一声：“我这人记仇得很，看在雾葶的面子上，我才没计较。”显然是不打算原谅了。
纥元笑道：“记仇也是应该的。不过要事当头，我以为我们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哦？你有什么高见？”千荷不咸不淡道。
“高见谈不上，我对长迦殿主殿的阵法略有了解，或许能帮上忙。”
“你既也想复仇，我把毒药给你，你去下毒，岂不更方便？”
“不可。”纥元摇头，“一则，‘黄泉’非骨肉之亲不可触碰，旁人沾之即死。二则川就已对我不信任，我虽能自由出入主殿，但有无数双眼睛看着。”
千荷辩驳：“你都不便，我又如何可以顺利下毒？”
纥元神秘一笑：“如我方才所说，制作一场让所有人都必须注意的混乱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