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做了一场短暂的梦,醒来什么都不记得,千荷茫然望向大殿四周,心里升起的怪异感提醒她似乎忘了什么。
忘记了什么呢?
身旁的少女陆陆续续醒来,也是一脸茫然。
“圣女已选出,你们回去吧。”
烛火摇曳,川就端坐在高台,一头银发流泻而下。
怎么就选出来了?千荷目光呆滞,头脑一片空白。
少女们失落地爬起身,与川就作别后走出大殿。门外,她们的家人早已等候多时。见她们出来,喜笑颜开上前相迎。
“你在想什么?”
千荷愕然回神,空荡的大殿只剩下她和川就。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她连忙起身,“我马上走。”
门口还站着一个妇女,瞧见她出来,连忙拉着她,着急问:“千荷呀,你见到我家阿茉没?”
千荷扫了一圈,没发现娘的身影,心不在焉地摇头。
“难得她被选中了?”妇女松开手,身体垮下来,脸皱在一起,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怎么会被选中呢?”
没有再理会她,千荷拖着身体往前走。
总觉得忘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她失魂落魄走回家,推开门却看到族长凡淳低头在摸娘的脸。
“你在干什么!”千荷大喊一声。
凡淳吓了一跳,收回手,磕磕巴巴道:“不关我的事啊……”
“滚!”
自从爹去世后,凡淳三天两头来骚扰娘,狗皮膏药一样,千荷见到他就烦。
奇怪的是,他今日竟没死皮赖脸,而是拔腿就跑。
千荷气哼哼把门关好,在娘旁边坐下。
她垂下头,有些沮丧道:“娘,我没选上。”
娘闭目趴在桌上睡觉,没有回应她。
千荷只当她是困了,找了件衣服给她披上,凑近细看,却发现她的脸色不对。
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千荷颤着手去探她的脉。
仿佛冷水兜头泼来,心里发凉,她不死心,抽出银针扎她的穴位。
没有反应。
“娘!”她惨叫一声,身体摇摇欲坠。
悲伤是腥咸的海,而她是从河中误入的鱼,纵然痛苦,却只能沉溺其中。
突然间想到什么,她抄起菜刀,不管不顾往凡淳家里冲。
一路上,族人投来惊奇的目光,千荷通通不理会,此刻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宰了凡淳。
凡淳在厅堂里走来走去,见千荷提着菜刀冲进来,脸色大变:“你要干什么?”
千荷举刀就砍。凡淳看着胖,身体却很灵活,他一个闪身避开了。菜刀嵌入木桌,震落木屑。
“你冷静一下,都是误会!”凡淳大喊。
他的儿子霖浃听到动静从另一个房间走进来,一看情况不对,上前架住千荷。
“千荷姑娘,冷静啊!”
“滚开!”
千荷眼眶发红,奋力挣扎,奈何男女力气悬殊,挣脱不开,她有点后悔没带上那个装满毒虫的布袋。
“我知道你误会我害了你娘,天地良心,真的没有,我去的时候她已经是那样了。更何况我怎么会害她,我爱她还来不及呢!”
“住口!”千荷目眦欲裂,“你算什么品种的癞蛤蟆,也敢肖想她!”
要不是霖浃死命拦着,千荷恨不得上前把他的嘴抽烂。
凡淳脸色也不好看,但还是忍下来,“你医术也不错,大可给她检查一下,便知不是我害的她。”
“不是你,还能有谁?”千荷嘶吼着,仿佛这样就可以减轻满心的痛苦。
门外围了一圈探头探脑的族人。他们惊奇地窥探屋内的三人,窃窃私语交换得知的消息,没有上前劝架的意思。
最后是符窈出面制止了这场闹剧。
千荷给尸体做了全面检查,尽管她不愿相信,但结果摆在那里:娘是服毒自尽的。而且毒药是娘前几日配置好的,当时她还给她看过。
她为什么要自杀?她不是说会等她回来吗?她怎么可以丢下她?
有那么一刻,千荷万念俱灰,也想跟着去了。但心中的不甘让她吊着一口气,维系着活下去的想法。
爹去世的真相不明,娘又无缘无故自杀,若不查探清楚,她没脸去九泉之下寻他们。
夜里躺在床上,窗外的月光映在沾满泪水的脸庞,她的脆弱暴露得一览无余。
目光失焦看向房梁,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大概这就是她害人的报应。
这个想法一跳出来,她心里惊了一下。
害人?娘一直教育她:为医者,须绝驰骛利名之心,专博施救援之志。她时刻铭记在心,怎么会去害人?
这时,窗外传来低缓婉转的笛声,打破了她的思绪。
她爬起身往窗外看去,梅道背靠着墙坐下,对月吹笛。
悠扬的笛声飘荡在空中,伴随着皎洁的月辉,轻盈落在潮湿的心田。
一曲毕,梅道转过头,笑容腼腆,“好听吗?”
夜晚不能出门的禁制对长迦殿的人来说形同虚设,千荷掩着脸,悄悄用手指抹去眼泪,“你半夜不睡觉吗,跑我这来吹笛子,也不怕吵到别人。”
梅道抠着手指,干巴巴道:“我设了隔音阵法,只有你能听到……我听说了今天中午的事,所以过来看看你……”
“看完了没,看完了就回去。”千荷丝毫不领情。把伤口暴露给别人看这种难为情的事,她接受不了。
“我……我再给你吹一首曲子吧,吹完我就走。”梅道紧张地攥住笛子,指节发白。他明明准备了很多宽慰的话,可是一见到她,什么都忘了。
少年逆着光,阴影遮住了他的神情,隔着一尺的距离,也能感受到他的局促不安。
坚硬的盔甲被柔软击中,她松了口,“只许吹一首。”
*
半月后,川就忽然召集族人,宣布新的少主祭继任。
自从三年前,少主祭和圣子相继在意外中身亡后,两个位置一直空缺,长迦殿的大部分事都落到了福子福女身上。
这么久以来,川就头一次提起要立新任少主祭。
大家好奇地仰头,身姿单薄的少女站在搭建的木台上,脸上蒙着面纱,神色看不真切。
湖蓝色的发带迎风飞扬,她额心朱砂绘就的图案醒目亮眼,那双沉静的眼眸仿佛藏了无尽的秘密。
千荷不自觉后退一步,心里没由来的慌乱。纵然外貌陌生,但这双眼睛她肯定见过。
在哪里呢?混乱的思绪中,有什么从尘封记忆里钻出来,鞭笞她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