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泊曦感到脸上一丝痒意。
身体先一步反应,一手抓住了贴在脸上的东西,意外地握住一个毛茸茸的爪子。
阳光从窗外跳进来,谢泊曦掀开眼皮,一只胖乎乎的橘猫卧在他身边,爪子不安分地拍了拍他的脸,把他抓个正着。
这是哪?
谢泊曦快速环顾了四周,房间不大,一眼就能看清全貌,除了他坐着的床,还放了几把竹椅,就没别的东西了。
沾满血迹的衣服已经换下,身上是松松垮垮的纯白色里衣,胸口的伤口也结疤了。
哦,还有他的一堆暗器也没了。
“喵~”
胖猫垫起身,另一只柔软的爪子贴着他的手背,用毛茸茸的脑袋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
谢泊曦对小动物一向没有抵抗力,一时竟有些无措。他松开手,胖猫反而得寸进尺,扑进他怀里。
“肉芋,不要打扰病人休息。”
门被从外推开,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拎着食盒走进来。
少年面容俊秀,日光的温和揉进他的眉眼,蕴藉风华。沉静时如深谷雪松,端然君子。他墨发尾端用发带束起,左耳挂了一枚铜钱模样的耳饰,正随着他的步伐在半空轻轻摇曳。
肉芋恋恋不舍地爬出谢泊曦怀中,不情不愿地蹲在一旁。
“你觉得身体怎么样了?”少年的声音也是干净温和的,就像穿越山谷的风,携了满山的盎然,吹入心底。
他递了一碗水给谢泊曦。
“好多了。”谢泊曦熟练地挂上微笑,麻溜接过,“是你救的我吗?”
终于熬过了昨天的血腥之夜,谢泊曦已经能看到普通正常的生活在向他招手。
少年摇头,“是大主祭把你带回来的。”
谢泊曦眉头猛跳,险些要把碗里的水洒出去。
谁?!
是他做梦还没醒吗,还是世界毁灭重组了?
而且他昏迷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不是蒙面女子吗,怎么变成银发男人救他了?
“他人还怪好的。”谢泊曦的笑快要维持不住了,他很想摔碗就跑。
这银发男人好生歹毒,杀他之前还企图用糖衣炮弹迷惑他。
“大主祭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晚些时候他会来找你。”
别,千万别处理完,务必和事情死磕到底,不然被处理的就是我了。
谢泊曦战略性喝水,缓解一下乱七八糟的心情。
“我叫纥元,你呢?”
“谢泊曦。”
“泊曦,真是个好名字。”少年笑容温和,“按照大主祭的意思,你之后要成为我们白纳族一员,我先和你讲讲我们族中基本的事情吧。”
谢泊曦:“!”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吧,他就直接逃离那座诡异的山林了吗?
不对,这一定是银发男人的诡计,不能上当了!
纥元又递上来一个碗:“你饿了吧,我还带了一些粥。”
谢泊曦本来不想喝的,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下毒。
但余光瞥过,表情一顿。
粥里面居然有肉沫!
这对几个月没沾过荤腥的谢泊曦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可恶,管他阴谋阳谋,先让他把粥喝完再说。毒死了大不了再来。
纥元见他喝得欢快,出门又盛了一大碗粥来,还贴心配了花生米。
“慢慢吃,我一边同你讲。”
谢泊曦喝完粥,大致把这个从前闻所未闻的族群了解了个大概。
许多许多年前,白纳一族的先祖犯下滔天大罪,神降天罚,白纳族人死伤无数,侥幸存活的则被困在吞云山脚下,世世代代不得出,并由山神镇守。
历经几代,不乏有不甘困在一方天地的人上山寻出口,企图破解这荒唐的惩罚,结果都有去无回。镇守的山神发现他们的企图,大发雷霆,残忍杀死了寻找出口的人。
渐渐的,族人明白过来,这片受过诅咒的土地永远也走不出去。
后来,不知过了多少年,有一群外族人毫无征兆地来到吞云山脚下,这再一次点燃了族人逃离的希望,既然能无意中进来,那一定有出去的办法。
然而,这一次的代价更加惨烈,山神不仅让结伴上山的人死无全尸,还放了一批恶鬼到山脚下。当太阳完全下山时,若不及时回家落锁,就会被四处飘荡的恶鬼啃食。
谢泊曦合理怀疑纥元在忽悠他,而且他有证据。
如果晚上真有恶鬼游街,昨晚死在红衣女子手下的那七人小队是怎么上山的?
纥元停顿片刻,他把感到无聊然后四处乱咬的肉芋抱在怀里,温声提醒道:“我所说的这些,出了这扇门就不能随意与人议论,若被山神大人听到,后果不堪设想。”
谢泊曦恍然大悟,难怪一问那群人找出口的事,他们怎么都不肯说。
原来绯倾竟是山神吗?她说过她的职责是杀光每一个上山的人,包括轮回最后两次出现的蒙面女子。但事实上呢,蒙面女子和银发男人都安然无恙,死的只有普通人。
仔细琢磨,纥元所说的白纳族往事和规矩,很可能是山神和少部分人用来愚弄百姓的谎言。但目的是什么,这就无从得知了。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话,对他反而是有利的。这意味着只要在长迦殿谋个一司半职,相当于获得上山的免死金牌。
但问题又来了,既然长迦殿的人可以在山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下上山,难道没有一个人起了离开这个地方的心思吗?
当然,谢泊曦决不会自寻麻烦去深究这里面的阴谋阳谋,他一点也不想和这里杀人如麻的疯子沾上关系。
他的目标只是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仅此而已。
于是他顺坡下路,非常配合地问:“为什么出了这扇门就不能说?”
“这就和接下来要同你讲的长迦殿有关。”
在白纳族中,有那么一小部分人天生神力,能通天地。这些人专司祭祀祈福,连接族人福祸,并与山神沟通。
族人专门为他们辟了一座大殿,名唤长迦殿。其中大主祭手握大权,统领殿内大小事宜,在族中最有威望。其次是少主祭,协助大主祭管理殿中事务,并主赐福。一般而言,少主祭都是大主祭的继承人。
殿内还有圣子圣女各一位,圣子负责修编族中史册,讲学传道。圣女主持祭典,祈福消灾。剩下的就是相对普通一点的福子福女。
“因大主祭怜悯,我有幸成为族人的笔和喉,为族人修史三年有余。”纥元温和笑道,“职责所在,因此我坐在此处将族中往事说与你听。然而涉及到山神大人,普通人不能轻易谈论,否则视为藐视神威,性命难保。”
“懂了懂了。”谢泊曦点头。
长迦殿垄断了修史的权利,若有人刻意扭曲篡改史实,经年之后,谁又知道当年真正的实情是什么呢。
“要正式成为我们的族人,还需经过一道入族仪式,恰好还有半个月就是游灯节,可以一起举办了。”
谢泊曦来了兴趣:“游灯节?”
“这一天是我们族中最热闹的时候,因为这是一年中唯一一天可以安心在夜里游街,不用担心鬼魂作乱。”
“时间差不多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告辞了。”纥元拍了拍肉芋乱拱的脑袋,把它放到地上,收拾好碗,便推门走了。
肉芋迈着小碎步跟上,走之前还欢快地晃着脑袋看了谢泊曦一眼。
尘埃在热烈的阳光中飞舞,青翠的颜色也跟着光线跃进来。
谢泊曦走下床,靠在窗边,举目看去,白云缱绻,碧蓝无垠。
青草的气息裹在微暖的风中,竹影交错,光线打在脸上,洗涤疲倦的身心,谢泊曦眯起眼静静感受难得的舒畅。
今天的天气真好。
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谢泊曦走过去开了门。
一个健硕的男子抬了一个木箱进来,笑容爽朗:“圣子吩咐我送些东西过来。”
“麻烦了。”谢泊曦和他一起抬进房间,找了个空位放好。
男子打开木箱,指了里面叠好的衣服道:“我们还不知道你的身量,先带了些宽松的过来应急,之后可以去找符窈姑娘量身做几套。”
“兄弟怎么称呼?”
“茁义,你可以叫我阿义。”茁义笑容灿烂,露出一口白牙。
谢泊曦回以微笑:“我叫谢泊曦,叫我泊曦就行。”
茁义道:“还有一些零碎的东西,我去搬过来。”
谢泊连忙道:“怎么好让你一人忙活,我一块去。”
茁义没有拒绝。
门外芳草鲜美,竹林苍翠蓊郁,池塘泛起粼粼波光,几丈外立着高耸的围墙。两人沿着小道,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这路途有些远啊。”
茁义心思单纯,见谢泊曦生得颇有颜色,面如敷粉,以为同从前那些外族人一样,是个骄矜的人,走不动路,便耐心解释:“你来得突然,侧殿不好做安排,好在这里有上一任圣女修行时留下的木屋,就是条件简陋了些。”
“你们能给我收拾出屋子来,我已经很感激了。”
“无须客气,你可是大主祭亲自带回来的人,前途必然无量,以后多是你帮衬我的时候。”
“阿义,你这话就夸张了。”
“这有什么夸张的,历来大主祭看好的人无一不登上高位。你看,圣子就是大主祭带回来的,现在都可以帮衬着少主祭一起管理长迦殿呢。”
“阿义,你了解得真多,一听就是长迦殿的老人了,迟早会升高位。”
茁义憨笑:“老人谈不上,不过也是呆了五年之久。”
谢泊曦心头一动,纥元看上去温和客气,却精明的很,什么都点到即止,很多东西都没讲清楚,他的疑惑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刚好茁义心无城府,长迦殿的老人,能帮他解决很多疑问。
两人把零碎的东西搬到小木屋已经是中午了,茁义领着谢泊曦去吃午饭。
饭堂的布置得和酒楼差不多,三两人一桌,饮酒谈天,好不热闹。
两人一进门,就吸引了大伙的注意。
“这就是大主祭带回来的人吧,长得真俊。”
众人饭也不吃了,全围着谢泊曦上下打量。几个自来熟的甚至上前和他攀谈起来。
成为众人哄抢的香饽饽,谢泊曦不得不感慨大主祭威望之大,他一个被捡回来的外族人,无甚根基,也有这么多人攀附。
他当即摆出笑容,正好他也想向他们打听些事。
“前日大主祭宣布,失踪的梅道已经找回,不过是具尸体,如今福子首席有了空缺,说不准泊曦马上就会顶替上去。”
谢泊曦笑呵呵,仁兄,你可真敢想。他初来乍到,凭啥就顶了首席的位置?
然而晚间,等银发男人来找他,他才发现,是他格局小了,这些人一个比一个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