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寅时刚过,安静的明月殿就亮起了大红灯笼。
今日两位王爷大婚,新娘子又都是从宫中出嫁。天还未亮,宫人们便悉数被管事叫醒。搓了搓手,开始筹备今日的婚嫁事宜。
楚皇虽然不喜欢苏闻音,也不喜欢东方聿,但好在婚事上并没有敷衍随便。
红绸喜烛,灯笼嫁妆,花生桂圆,事无巨细,一应俱全。
乍看去,着实喜庆热闹。
倒像是真的在办喜事。
毕竟不管婚礼上会发生什么,能不能走到结束,这场盛大的双王婚礼,还是备受京城百姓瞩目。
城中百姓虽不如宫人们起得早,但在卯时时,也都随着平日早起的摊贩,早早便出了门。
一时间,平日清冷的街道在这一天,瞬间热闹了起来。
尤其是茶楼酒肆更是爆满。
且不说这是大楚朝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双王一同婚嫁的喜事,就说今日的两位主角。
贤王楚司砌和禹王东方聿。
东方聿大家都是知道的,自出生便带着暗黑色彩,自长大以来关于他的事迹,无不是鲜血淋淋牵扯着诸多人命。
京城人只要谈起禹王无不色变,那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阎罗夜煞!
从来没听说这位杀人如麻的禹王有喜欢的女孩子,今日竟然要成亲?
与其说百姓们是来看热闹的,不如说他们起这么大早,有一半都是好奇想看看这个能嫁给禹王的女子,长什么模样。
另一半则是想看看最终这个新娘子到底能不能嫁进禹王府。
或者说只到半路就被那东方阎罗血溅婚房?
甚至心里隐隐有些期待。
因为楚皇十几年如一日地抹黑东方聿的声誉,京城百姓对东方聿并没有什么好的情感,许多人谈起禹王那都是恐惧夹杂着厌恶之情。
所以比起看禹王成亲,京中百姓更愿意看禹王血杀新娘!
再说贤王。
贤王以前可是京中名王。
是楚皇十个皇子中最优秀的一位。
他温文有礼,儒雅高贵,对待百姓就如对待自己的亲人般亲切温和,是京中唯一个不以权势压人能与民同乐为民做主的好王爷。
所有人都以为贤王会大楚下一任君主。
可谁曾料到就在前不久,一册春宫图彻底将贤王的名声踩进了泥土里,揭开了那不为人知的龌龊私密……
春宫册上,双龙齐飞,亭台楼阁,床铺地面,荤素不忌……
那画面,那色泽,那欲态……
哪怕是个糙汉子,看了都要脸红心跳。
哪怕没了那个心思,只要看了贤王那张脸,也要生出别样心思……
据闻,自贤王那奢靡绝艳的春宫册一出,城中南风馆的生意都激增了数倍,而准备送女孩去青楼的穷苦人家,则纷纷将女孩带回家,换了男孩子往南风馆送……
这样的贤王大婚,却是丝毫不比禹王大婚无趣。
杀人者常见,但龙阳者娶妻却是不常见!
所以,京中百姓除了兴致勃勃地想看禹王杀人,却也更想看贤王娶妻的画面……
一时间,京城从皇宫到禹王府、和贤王府的两条街道两旁,瞬间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宫门外的热闹,苏闻音并不知道。
此刻她睡眼朦胧地被宫人们拉起,强行按在椅子上,对着铜镜梳妆。
沉重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苏闻音打了个哈欠:“时间还早呢,让我再睡一觉。”
说着身子一歪,就要软趴趴地倒下去。
身后伺候她的宫女吓了一跳,立刻伸手扶住少女歪倒的身体,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苏二小姐寅时就起了,您已经迟了一个时辰,再不梳妆打扮就赶不上上花轿了,等禹王殿下前来宫中迎娶,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这位苏大姑娘,也不知前个晚上是吃了什么睡觉,竟然一觉下去,睡得那样沉。
她们几个宫女从寅时起,就开始叫这位苏大姑娘起床。
却是硬生生叫了一个时辰,怎么叫都叫不醒。
这姑娘还睡态憨掬地在被窝里打呼噜。
要不是那只苏大姑娘的宠物鸡被她们吵醒,飞到苏大姑娘的脸上踩了几脚丫子,估摸这会儿苏姑娘还没醒呢!
宫女们手忙脚乱,梳头的梳头,点妆的点妆,还有两个小宫女跪在地上专门撑住苏闻音歪歪扭扭的身体。
苏闻音无奈地叹息一声,只能闭着眼任由宫人捯饬。
天知道,她现在这个模样可完全不是她的错。
昨晚她和东方聿抱了一会儿后,就让他早些回禹王府。
结果那厮硬是快到天亮才离去。
想到昨晚某人临走时又捧着她的唇瓣厮磨龃龉不肯松手,苏闻音白皙的小脸就情不自禁地浮起一丝嫣红。
不知道是不是那次法华寺之事对东方聿造成了影响,这次清醒后,她总觉得东方聿的情绪比以前更浓烈了。
以前,他虽深情却内敛。
就算想要吻她,也会很克制。
每次都是轻轻碰触,浅尝辄止。
可是这次却如同不知餍足般,吻了一遍又一遍,亲了一次又一次,像是不够似的,一直不肯松开抱着她的双手。
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小任性。
却无端地让人很甜蜜。
苏闻音唇瓣勾了勾,忍不住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正与她画眉的宫人愣了愣,看着少女绝美的笑情不自禁喃喃道:“姑娘,你好美~”
苏闻音睁开眼,漆黑的眸子从宫人呆滞的脸上扫过,便落在身前的铜镜上。
只见光洁如新的镜面上,倒影着她此刻的面容。
白皙的小脸,黛色深眉,琼鼻如玉,眼若星辰,本是一张清艳中带着少许无辜之色的天真少女的面容,但此刻被宫人们描了眉,洇了唇,还在额头正中的位置点上了魅惑的桃花妆,让她清艳的脸庞多了一丝成熟的风韵。
再加上苏闻音重生这一年来,身量也长高了不少。
此刻看着镜中的自己,整个人竟透出一种清而媚,媚而妖倾国倾城之姿!
苏闻音一向知道自己长得并不差,但她并不是在意容貌之人,平日里也未曾仔细打量过自己。
此刻看到镜中这番模样,竟是愣了一愣,随即绽颜一笑,颠倒众生……
辰时,禹王和贤王已经带着的迎亲仪仗已经进了宫。
明月殿中,苏闻音也差不多鼓捣好了。
宫人们急匆匆地将大红盖头盖在苏闻音的脑袋上,就左右搀扶着她走了出来。
刚出小院,走到明月殿的正殿,就听到苏云月尖锐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哟,我们的新娘子终于肯出来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想嫁呢~”
苏闻音听到声音,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红盖头。
搀扶她的宫人立即说道:“姑娘,这盖头须得王爷才能揭起,您这样不吉利。”
苏闻音抬了抬下巴,瞥向苏云月的方向,哼道:“她不是也没盖盖头?”
苏云月早就化好妆穿好喜服等在大殿中,见苏闻音迟迟不来这才忍不住出言讥讽几句,但此刻见苏闻音揭下盖头后,露出一张精致到倾国倾城的脸,瞬间嫉妒上心。
以前她怎么没发现苏闻音这贱人长得这么好看?
她明明记得这贱人刚回相府的时候面黄肌瘦,还因发育不全比同龄人矮小,怎么几个月不见,她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瞧瞧那一脸的狐媚相,简直和她那个娘一模一样!!
苏云月喜服下的手指揪紧了帕子,听到苏闻音的话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说什么盖头,只怕是故意在人多的地方揭了盖头,想让人瞧瞧你那妖艳的长相吧?不要脸!!”
苏闻音眸光落在苏云月身上。
只见她身披金银二线勾勒刺绣出的牡丹凤凰大红喜服,手中的红色盖头上则绣的是鸳鸯和并蒂莲。
这身喜服和盖头,竟与她的一模一样!
不用想,东方聿的喜服定是与楚司砌的一样。
再看明月殿的殿中,两抬软轿无论是从颜色、款式,还是抬轿的宫人,竟然也是分毫不差!
呵!
换亲么?
这么明显的意思,傻子才不懂吧?
双王同一日迎亲,本没有什么,但怪就怪在楚皇要将苏闻音和苏云月一同关在宫中出嫁。
说她们姐妹情深?
姑且就当是姐妹情深吧,那迎亲也该是在姑娘的房门外迎亲。
谁不知道嫁娶当天,新娘子除了自己的房间哪也不能去?
可楚皇偏偏要让她们打扮后都来这明月殿的正殿上轿。
没错,是要她们先上轿,新郎官来了只要抬了自己府上的轿子就行了。
若是不知世事的少女,还当真会被那些什么所谓婚嫁的忌讳所蒙蔽,从而上错花轿。
苏闻音一直知道楚皇要利用这次大婚搞事,但她之前一直不明白苏云月是为了什么?
她可是记得苏云月进入大牢后,楚司砌曾冷眼旁观,两人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就生出感情要成亲?
现在她终于懂了。
原来苏云月打的是这个主意。
她想嫁到禹王府?
苏闻音唇角勾了勾,突然上前一步,倨傲地说道:“谢谢二妹妹的夸奖我好看,本姑娘天生丽质怎是你这种陋颜能比拟的?不过你也不用自卑,反正贤王也就那样,和你倒是很登对,所以看在你这么有自知自明的份上,本姑娘就原谅你的无礼啦。”
“你说什么?”
这世上,恐怕任何女人都无法容忍自己被人说丑!
更何况是一个自己十分讨厌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自己丑!!
苏云月一张画着新娘妆容的脸孔瞬间扭曲了起来,她蓦地推开搀扶着自己的两个宫女,气势汹汹走到苏闻音面前,怒声道:“苏闻音,你说谁丑?你给我说清楚,到底谁丑?”
苏闻音撇撇嘴,哼道:“谁应说谁丑咯~”
“你!”
苏云月扬起手就要扇苏闻音一个耳光。
只不过手刚抬起就被一旁的阮氏冲过来抱住了手臂,阮氏警惕地盯着苏闻音,压低了声音在苏云月耳边说道:“月儿,今日是你大婚的日子,别闹了,别忘了你的目的。”
苏云月原本还被苏闻音气得发疯,听到阮氏最后一句,立刻就冷静了下来。
是了,她马上就要和她心心念念的禹王殿下成婚了。
苏闻音这个蠢货还蒙在鼓里。
等到她如愿以偿地嫁到禹王府,哪怕禹王不喜欢自己,可自己也占了他禹王妃的名头。
她将永远会是与禹王第一个拜堂成亲的女人!
到时候她有的是机会看苏闻音哭!
现在就让这个贱人得意一会儿吧。
想到此,苏云月突然一点也没有不高兴,反而略带兴奋和挑衅地上下扫了苏闻音一眼,那模样就像在看一个被自己丢弃的垃圾。
“呵呵,本姑娘不与你计较!”
苏云月鄙夷地看了苏闻音一眼,一甩衣袖,准备转身离去。
见她不上当,苏闻音眸色微闪。
在苏闻音转身之际,她挑眉高声说道:“你当然不与我鸡叫,你可是人叫,怎么能学鸡叫?若是和贤王洞房花烛传来鸡叫,让这满堂宾客如何自处?让贤王如何自处?那和贤王成亲的到底是人还是鸡?”
“……”
正摇摇晃晃从后面赶来的幺鸡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
而一旁的宫人们则瞬间呆住了。
她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位苏大姑娘,一开口竟然是如此的……令人忍俊不禁。
鸡叫?
计较?
苏二姑娘与贤王洞房花烛发出鸡叫?
噗——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垂下脑袋,憋住自己,不能笑。
但那偷偷瞥向苏云月的眼神,却无不透露了此刻看笑话的心情。
苏云月在苏闻音开口那一刹那脸色就青了,此时见宫人们忍笑偷瞄她的神情,更是气得七窍冒烟,恨不得立刻上前手撕了苏闻音!
“月儿,冷静!”
阮氏瘸着腿,死命拉着苏云月,眼神不善地看向苏闻音,对苏云月低声说道:“她是故意惹你生气,你千万要忍住!”
苏云月深呼一口气,看着眼前精致的花轿。
只要上了这顶花轿,苏闻音那个贱人就要趴在她的脚底下痛哭流涕。
她咬了咬牙,十分艰难地抬脚,准备不理会苏闻音和四周嘲笑的眼神,先上花轿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