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穿过已经安静下来的城市,街灯昏黄而柔和地亮着。李八斗边开着车,边和唐白聊天,问起关于唐白的近况。
唐白本和李八斗同村,都住未开发之前的石笋村,但唐白比李八斗要小六岁,和李八斗的妹妹李小玥同年,还是同班同学,彼此的关系很亲近,小时候的唐白总喜欢跟在李八斗的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八斗哥”。
那时候,无论是春天网蝴蝶,还是夏天抓知了,只要有李八斗的地方,就有唐白。
但后来两个人的接触就很少了。
石笋村得到了开发,开发商找村民买土地,补了村民很多钱,几乎上整个村子的人都致富了,改变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改做生意或其他。
那时的石笋村民都笑得合不拢嘴,认为是积了八辈子的德,才换来如今富贵。唐白也曾这么认为,然而,他变成了悲剧。
家里有钱之后,他爸唐世德过上了花天酒地的生活,还爱上了赌博。终在某天,他爸为了另外一个年轻而妖艳的女人抛弃了自己老婆。
爸妈离婚那年,唐白十岁。
离婚时唐白老妈没有分到一分钱,唐世德说钱都输了,也或许他给另外一个女人用了,谁知道呢?反正,在离婚协议上,唐白老妈就只分到了居住着的那套房子。
那时的唐白妈妈还有工作,可在离婚之后,她整个人垮掉了,整天以泪洗面,神神叨叨,被公司辞退了。她还打唐白,打完之后再抱着他哭。
后来,唐白生了一场病,没钱治,老妈就把镇上的房子卖了,去了农村的外公外婆家住。
没过几年,外公外婆相继过世,就变成了唐白和老妈相依为命,而老妈最终也在一连串的打击之后彻底精神崩溃,疯掉了,生活都难以自理。
那年,唐白才刚读高一,就辍学了。
那时的李八斗还在省城读警校,妹妹特地打电话给他说了这事,他第一时间联系了唐白,让他继续读,说帮他给学费。李八斗的家境很好,他在家里也能做一些主了,做很多事父母都支持,他觉得他可以帮唐白,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但唐白拒绝了他的帮助,说他不想读了,想做点事,照顾好妈妈。
后来,李八斗只是从妹妹口中知道,唐白在镇上的一家书店上班,他也忙着研究和侦破各种案子,不知唐白到底怎样。
唐白的脸上没有深重的苦难或是辛酸。
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他,腼腆的微笑很干净,阳光。李八斗问他的近况,他微微地笑着说:“挺好的,一个月有千多块工资,除了吃的用的,每个月还能剩好几百呢,工作也轻松,很闲。现在其实买书的人少,只不过那么大个地方,需要一家书店,而书店又需要一个人看着。老板也无所谓有没有人买书,反正,国家有补助,书店就是为地方撑门面用的。不过,我可以在书店免费看很多书,觉得很充实,很好。”
“嗯,其实生活简单就好,知足就好。”李八斗挺欣慰的,他觉得唐白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一个经历了那么多变故的孩子,还能有这种心态。
凌晨两点的样子,李八斗把唐白送到了他现住的五谷村。
“谢谢八斗哥。”唐白下车,很礼貌地说了声。
“跟我不要客气,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别当外人。”李八斗对他,还是那种哥哥对弟弟的口吻。
“嗯嗯,知道。”唐白也如当年一般很听话地应着。
“好了,你去睡吧,我也先回去了。”李八斗说着启动了车子。
唐白站在那里,看着李八斗的车子转过山坳,才转身回屋。
苍穹一片漆黑,黑暗中四周的群山如狰狞鬼怪,车灯过处,才看得清那是山石树木。李八斗没有把车顺着原路开回镇上,而是转了个弯往一条石子路开上去。
大约十来分钟的样子,他停下车,打开手机电筒,沿着一条小路上去。
小路两旁都是玉米林,玉米早掰走了,干枯的叶子在夜风中不时发出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山林里某些不知名虫子唧唧地叫着,让夜平添了几分诡异。
沿着小路往前约百余米,李八斗停了下来。
那里有一座坟。
一座用条石砌筑的坟。
盛夏时节,草木疯长,坟头上荆棘丛生,一片荒凉。
李八斗站在那里,默默地盯着坟看了一会,然后在坟前坐下,双手捧着脸,仿佛心中有着无法排遣的痛苦,双手十指都将脸抓得变形;一会又松开手,睁开眼,直勾勾地看着黑暗苍穹,发呆。
仿佛地,他又看见了当年,那个令他心碎而绝望的早晨,诗佳满身是血的躺在那里,再也不能和他说话,不会和他玩耍。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因为失去一个人心里被掏空的感觉,觉得活着没有意义。那些天,他满脑子都是诗佳的样子,但他知道,诗佳永远都不会再回来,越是这样,他越想她,想着想着,眼泪就来了。
他突然觉得身子一阵虚弱无力,他靠着坟堆,想放声大哭,他抚摸着那生出了青苔的坟堆,一遍又一遍地对她说着抱歉,这么多年了,都不能给她个交代。
那种痛苦就像毒瘤一样长在他心里,无法挣脱。
那个恶魔到底在哪里?
在哪里!
答案就在黑夜里,而黑夜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