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府,自前朝起,便是西北的商业、政治、文化中心。梁归德八年,平州人李泉奉皇命,于西川修北雁渠,沟通雷江。历时三年,北雁渠修成,西川既得河运之便,又灌溉周边良田万顷,使其有了“塞上江东”之称。
燕人佟梓均在《塞上游记》中所书“天下之繁华,三分在江东,两分在长乐,两分在江南,一分在西川,其余两分,天下共担。”
西北繁华在西川,而西川的繁华则在南城。
西川府南城麒麟正街,青石铺就的大道上,行人摩肩接踵,大道的两旁,则是鳞次栉比的商铺,而在正街以南,就是北雁渠。
在这麒麟正街最好的地段上,一座五层飞檐的高楼拔地而起,正门处挑着一个巨大的走金线酒幌,而门口的匾额上,是“江南春”三个鎏金的大字。
江南春在西川府开起来不过半年的时间,但因店里有许多其它处寻不到的独家稀罕菜式,势头已经压过了京都梨花楼分号、江东锦绣馆分号,成为了整个西川最顶尖的酒楼。
在江南春,一副最普通的下等席面,动辄也要五两银子,这个价格已经可以在其它酒楼里吃到一桌中席,但这却丝毫不影响江南春每日经营的火爆,逢年节时,等座的客人队伍甚至能排出半里。
江南春五楼临河的一个雅间里,王耀宗坐在主位上,撸着衣袖,毫无形象地大口撕扯着一只脆皮羊腿,那羊腿汁水四溅,染得他衣襟上一片狼藉。
王耀宗的下首,高照高顺、麻家兄弟等人依次落座,也正吃得不亦乐乎,唯独一个年约三旬,仪态端庄的中年男人坐在席上,也不动筷,只是为王耀宗斟酒。
此人正是江南春西川分号的掌柜,“杨大头”杨维。
半晌,王耀宗吃得差不多了,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外面有人端来水盆,王耀宗净了手,拍了拍一旁的高照。
“找个安静的房间,咱们和杨掌柜聊聊。”
王耀宗笑嘻嘻地说。
“世子这边请。”
杨维起身,领着王高二人转入一个四楼临江的清净茶室。
一进茶室,王耀宗看着室内考究的装修,不禁一笑。
“杨维,你这整得不错啊,比凤舞老店都好,和京都正店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了。”
杨维闻王耀宗言,也是和煦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都是按世子和三娘的要求做的,我也就是跑跑腿,若是真的好,那也是世子和三娘想得好。”
高照哈哈一笑。
“大头,你这半年不见,做生意越发厉害,马屁功夫也是见长啊。”
杨维“大头”的绰号,在西川是极少有人知道的。
明面上杨维只是江南春西川分号掌的柜,但其实鬼枭营游骑都指挥的职也还一直挂着。
江南春看似是酒楼,其实却是破虏军鬼枭营设置在各地的情报站,所有的掌柜都是从鬼枭营内的军官选拔而出,而江南春背后的大东家,就是定国公府。
听到高照管自己叫大头,杨维却不恼,只是笑。
“大衙内还是爱说笑,没法子,在这生意场上厮混,终究是比不得行伍里。”
说着,杨维又检查了一边门锁,这才转身朝着王高二人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不知世子与大衙内下巡西川,有何差遣。”
王耀宗摆摆手,示意杨维坐下。
“哪有啥差遣,实话说,丢人啦,在涵山外苦水原上,叫鞑子打了个半死,来西川养伤的。”
王耀宗神色黯然地说。
话音刚落,杨维却是站起身来,神色恭敬。
“自黄羊镇起,世子与大小衙内征平武卫五十余人,一月内转战百里,擒金帐国王子,烧羊仙镇鞑靼大军粮草,又夺涵山军塞力保不失,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大功,若不是遇见了铁浮屠,脱脱勒这鞑靼汗王能否走脱尚是两可,如今世子的战绩已在西川流传开来,百姓都赞世子是我大燕少年之楷模,行伍之荣光,家国之英雄,又何来丢人一说?末将也只恨自己还担着鬼枭营的职责,不然真恨不得能追随世子麾下,到鞑子大阵里杀他几个来回。”
闻听杨维言,王耀宗却是不好意思起来,连连摆手。
“大头,你这是臊我呢?”
“他哪里是臊你,这是恶心我呢!”
高照笑骂。
王高杨三人又聊了几句,王耀宗却是突然转了话题。
“大头,鞑靼大军和破虏军近况如何?我这段时间在松鹤馆里养伤,整个人跟聋了瞎了似的,消息少得可怜,又不好明目张胆来找你问。”
杨维立刻告罪。
“还请世子恕罪,这事是我没办妥帖,世子和衙内刚到西川,高副就给我传了消息,让我加派人手暗中保护,我却是只顾着保护,没想起将军情抄送一份给世子送去。”
高照一听杨维的这话就知道,他哪里是忘了,分明就是故意没有抄送军情,否则何必张口就是自己老子的命令。
“不打紧,现在赶紧说说吧。”
王耀宗却是连声催促。
杨维思索了片刻,这才开口。
“自从世子您夜袭鞑靼军大营后,大帅率一支破虏军驻守涵山,而围困西川鞑靼大军已经退回了江佑,至于高副所率的破虏军……末将也不知道……”
听杨维说的都是些自己已经知道的消息,王耀宗脸上微微有些不悦。
“你这个西川府的特务头子居然不知道破虏军的行踪,逗我玩呢吧?怎么?连我和你们衙内都信不过?”
杨维却只是拱手抱拳,站在原地缄口不语,眼神却是无比坚定。
一旁的高照倒是有些看不下去了。
“世子,你莫为难大头,我们既非行伍,又无官职……”
王耀宗不耐烦地打断了高照。
“行了,不说便不说吧,我还懒得打听呢。”
说罢,王耀宗起身要出茶室,临近门口,王耀宗又停住了。
“松鹤馆周围的那七八个鬼枭撤了吧,一天天盯着,整得我和坐牢似的。一路上跟着的那些也撤了。”
说完,王耀宗头也不回地出了茶室。
待王耀宗走远,杨维这才抬头,感激地冲着高照咧嘴一笑。
“多谢大衙内为末将解围。”
高照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朝着杨维伸出了手。
“别光用嘴谢,快,借我一百两。”
杨维疑惑地看着面前的高照。
“大衙内,出了何事,竟要用这么多银子?”
“那不就是……不就是……那个嘛,少废话,掏银子!”
高照支支吾吾,最后心一横,索性当一回恶少,说是借钱,其实和明抢也差距不大。
“我哪有那么多钱?衙内你也知道,我那婆姨是个厉害的,军饷和柜上的月钱我都是每月换了银票寄回源州老家的……要是动账上的钱……也不合规矩啊。”
此时的杨维眼神中满是精明,哪里还有鬼枭营游骑都指挥的影子,活脱一个市侩商贾的模样。
“少来这套,别人不知道你杨大头,我还能不知道?你月钱是寄回去了,但是西川分号每个月的月利分红你可是一个子儿都没往回拿。赶紧的,掏钱!”
高照恶狠狠地盯着杨维。
“你要是上道,我一回凤舞就让人把钱给你送来,你要是跟我耍心眼,我回去就找黄二娘,给她说你在西川养了房小的!”
“我哪里有小……”
杨维被冤得差点哭出声。
高照所说的黄二娘,便是杨维在凤舞的正妻。
黄二娘的爹是破虏军枪棒教头黄忠毅,军中人称“黄老虎”,一手八极虎啸枪使得堪称出神入化,而黄二娘自幼跟随黄忠毅习武,有黄忠毅七分真传,脾气更是火爆,若不是女儿身,怕也是破虏军中一员虎将。
“别别别……”
听闻高照提起黄二娘的名号,杨维像是霜打了的茄子,忙不迭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抽出两张五十两的就要递给高照。
看着那一沓银票,高照眼都直了。
“你老小子挺肥啊!再干几个月,怕是连鬼枭营都不想回了吧。”
杨维却是讪笑。
高照正要接银票,却又突然开口。
“怎么才一百两,不是说了要二百两吗?”
杨维一愣,立刻又从怀里抽了两张银票。
高照接过银票,摸了了银票上方的大虎头花纹,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可是正经的茂丰号虎头银票,大燕通兑。
“那利息……”
高照拿着腔调,一边慢悠悠开口,一边拿眼斜瞧杨维。
“哪有什么利息,大衙内要是欢喜,连这本金都不用还的。”
杨维摊着手说。
高照捏着手里的银票,面带佯怒。
“这叫什么话,我是这样的人吗?一回凤舞,就给你杨大头送银票回来。”
说着,也转身出了茶室,走了几步上了楼,便见王耀宗抱着手,斜倚着墙,正在雅间门口等他。
高照扬了扬手里的银票。
王耀宗见了,咧着嘴笑。
“又拿黄二娘吓唬他啦?”
“嗨,这杨大头这铁公鸡你还不清楚,一毛不拔,不用黄二娘吓吓他,怕是一文都拿不到。”
高照说着,将银票塞进怀里,又压低声音。
“可你就有点过了,明知道肯定是国公爷不想我们再掺和西北的事,故意让我爹给杨大头传信,禁止他给我们抄传军情,却还要难为他。”
王耀宗却是满脸不屑。
“我还要他给我传消息?西川府的鞑靼大军撤回了江佑,涵山又被我老子占着,那你爹肯定是到毛沙窝去驻防,防止鞑子从大沙海方向窜逃回漠南啊。就这傻子都能想到的事,就他当宝似的藏着掖着,试试他而已。”
王耀宗说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不过我也是多余,鬼枭营里调出来的,都是硬骨头,要是他真和我们说点啥,这人以后也不能用了。”
王耀宗站直身,掸了掸靠墙的那面肩,又拍拍高照的胳膊。
“吃饱喝足啦,钱也到手啦,别愣着啦,开始美好夜生活吧。”
沿着麒麟正街一路向北,过了忠毅坊便是贯虹桥。
若是在春夏时节,站在贯虹桥上,就能看见北燕渠两岸绿柳成荫,柳枝低垂,随风摇曳,河内游船如鲫,百舸争流。
待到饭点时,码头边就会停满小船,一个个热情的厨娘站在小舟的船头上,卖力地吆喝招揽客人,舟上的船蓬内,男人则在灶旁忙活,阵阵炊烟飘荡在河面上,如同梦境。
这便是颇具江南特色的船帮菜,自从西川连通了雷江,船帮菜便从江南传至了西北,在融合当地饮食特色后,形成了颇具风味的陇州船肴。
遗憾的是,此时的北燕渠已经上冻,白茫茫一片,既无杨柳也无船肴,多有些萧索的感觉。
但过了贯虹桥,便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四处灯火通明,丝竹宛转,路边的各类小摊排列整齐,有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铺,也有五光十色的彩灯摊,更有撂地的各种把式,其热闹的场景,丝毫不亚于日间的麒麟正街,这便是西川东市的风采。
东市正中,有一宽巷,两侧皆为风月场,每日华灯初上时,身着彩衣的女子便会登楼迎客,因此得名彩衣巷。
而在彩衣巷中,又以百花楼为西川首屈一指的烟花地。
王耀宗等人从江南春出门后,也没乘车马,一路溜达着便来到彩衣巷。
刚到巷口,几人便被一群茶壶儿团团围住。
“爷,可来了!咱们新月坊刚到了几个西域的舞姬,进去瞧瞧啊。”
“几位爷,春晴馆新进的平阳烧酒,可要尝尝。”
“爷,揽月阁……”
王耀宗看着眼前攒动的人头,微微有些诧异。
之前遭受战火蹂躏的西川府,如今还不到一个月时间,各行业竟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人气。
高照笑着招了招手,一个头戴绒团小帽的茶壶儿便满脸堆笑迎了上来。
“几位爷,可是要到咱百花楼,里面请里面请!”
茶壶儿在前带路,王耀宗一众人紧跟其后,从巷口行至百花楼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可是忙坏了王耀宗的眼睛。
王耀宗虽是出自高门,但他年纪终究是小了些,加上国公府家规森严,禁止家中子弟出入烟花场所,所以这是他第一次来到青楼。
一路走来,多有那浓妆艳抹的风尘女子,对着他们语笑嫣然,搔首弄姿,王耀宗只觉得自己心跳加速,喉咙也干得厉害。
进了百花楼,茶壶儿寻了个偏僻冷清的座,就要引着众人坐下。
高照却是不干了,一把拉起已经入座的王耀宗,拨开茶壶儿,指着不远处一个大桌。
“怎找的这种犄角旮旯?去,上戏台那边去,那儿热闹。”
听完高照的话,王耀宗拔腿便要走,却被谄笑的茶壶儿拦住了路。
“几位爷,那边别去啦,戏台旁近桌是要加钱的。”
高照冷笑着凑近茶壶儿。
“加多少?”
“五……”
茶壶儿正想开口说五两,眼神却无意间和王耀宗身后的高顺对上。
高顺脸上戴着新做的饕餮兽獠牙面具,看不清面具后的表情,只能看见一双寒意逼人的眼睛和面具边缘蜷曲的伤疤。
茶壶儿背后一寒,连忙改口。
“五……无妨,那桌儿今日该是空着的,我这就去给几位爷安排。”
“哈哈,懂事!”
王耀宗大笑,从兜里摸出一块碎银,便朝茶壶儿扔了过去。
茶壶儿接住碎银,手里感觉不会低于一两,顿时喜笑颜开。
往日里忙活一夜,客人大方些,打赏也不过百文,今日这初哥不懂行市,出手便是一两银子。
王耀宗等人在戏台边的大桌落座,又吩咐茶壶儿去备些了酒和蜜饯干果。
一个风韵犹存的老鸨带着几个俏生生的姑娘走了过来。
“哟,我说今天风也跑了雪也小了,原来是有咱们的贵客登门啊,姑娘们,给陪几位爷吃杯酒啊!”
老鸨话音刚落,几个姑娘立刻娇笑着贴了上来,桌上一阵香风拂动。
还没等王耀宗反应过来,一个紫衣圆脸的女子便被老鸨推着,坐到了王耀宗身边,胸前两团软肉也紧紧贴在了王耀宗的胳膊上,想他王耀王耀宗曾经在战场上杀人放火眼也不眨,如今却被那姑娘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得手足无措。
高照等人却是熟练,倚红倚翠,推杯换盏。
王耀宗这才反应过来,感情国公府的家规,只是严在自己身上,满桌上下,只有自己这一只菜鸟。
唯独坐在王耀宗左边的高顺,轻轻推开了身边的佳人,那女子不悦,高顺也不管她,悄悄凑到王耀宗耳边。
“世子,门口刚进来那汉子,从咱们在贯虹桥时就跟上了。”
王耀宗不动声色地抬起眼,只见一个刀条脸男子正在门口向内张望,当那刀条脸看见了王耀宗等人,便又匆匆退了出去。
王耀宗轻轻点了点头,同样压低声音。
“提醒下兄弟几个,但是别声张,继续吃着喝着,看他要耍什么花样。”
有人要找事情,王耀宗自然是不怕的,只是想不通,自己自打来到西川,今天是第一次离开松鹤馆,居然就有人找上了门来。
这不禁让王耀宗感叹对方的耳目众多,同时也对幕后的主使产生了些许好奇。
“爷,您吃酒啊,奴来给您喂个皮杯可好?”
王耀宗身边的紫衣女子见王耀宗手脚僵硬,却是主动开始讨好献媚。
“啥是皮杯?”
王耀宗不解。
那紫衣女子只是一个劲掩嘴笑。
“表弟,你自己想想,姑娘用嘴给你喂酒,那小嘴不就成了皮杯子嘛……”
一旁的高照哈哈大笑,眼神却不断示意门口处。
“那就不必了。”
王耀宗一边抓过自己面前的酒杯,一边眨眼向高照暗示自己知道了。
“姑娘与我碰个杯就好。”
看着王耀宗黑中泛红的脸,那女子笑得弯下了腰,衣领低垂,露出大片雪白。
“却不知爷您要碰的,是这琉璃杯,还是咱们的皮杯呢?”
“呃……”
就在王耀宗被身边的姑娘逗得脸红心跳时,忽听有声音从画舫三层传来。
“辛二娘下楼见客!”
顿时,整个画舫内爆发出一阵如雷的掌声。
一个身着湖蓝素衣,面戴白纱的女子,在两个侍女的陪同下,缓缓出现在画舫三楼的楼梯旁。
远远的,又有薄纱遮挡,王耀宗看不清那女子的的容颜,只是在与女子无意对视的短暂瞬间,依稀看见那女子的眉眼,似盛夏芙蓉,又似隆冬清泉,热烈却毫无艳俗,冷冽却又生机盎然。
辛二娘缓缓行至戏台正中,朝着台下满屋盈盈一拜。
屋内再次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掌声。
“几位爷真是好福气,这辛二娘半月前便到我们百花楼租住,这些日子蒋妈妈去请了好几次,二娘都没见客,今日难得二娘见一次客,倒是碰见了几位爷在。”
高照身边的姑娘拍着小手,看着台上的辛娘子,眼中满是崇拜。
“这是谁啊?”
王耀宗往嘴里扔了块果子干,好奇地问。
“爷您居然不认识咱们大燕四大花魁之一的江东花魁辛采薇辛二娘?”
圆脸姑娘睁大眼睛看着王耀宗,满脸不可置信。
王耀宗摇了摇头。
圆脸女孩咯咯地笑,立刻献宝似的为王耀宗介绍起台上那位江东花魁来。
“辛二娘虽成名于江南名楼石泉居,最早学艺却是在江东教坊司楚情楼。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最擅琵琶和舞,人称‘二绝’,因此才有人称她为辛二娘。辛二娘虽在教坊中,却是清倌,自小就配面纱,据说是辛二娘曾发誓,若不遇心悦者,面纱不解。据说她在江东时,湘王千岁宴客,请了她去,湘王酒醉,想要强摘她面纱,辛二娘持剑以死相拒,这才没让湘王如愿。因为这件事,湘王几乎得罪了整个江东士林,那些才子们甚至还为他造了个‘抢纱害命’的词,说不定几百年后,还能出个典故呢。”
听着圆脸姑娘的介绍,王耀宗不禁对那辛二娘高看了一眼。教坊司的歌伎,多是犯官家眷,基本是不会再有赎身的机会,有些颜色的,为了能少吃些苦,早早便自轻自贱。
而想要攀上湘王这种高枝的艺伎更是数不胜数,可这辛二娘却能始终自守誓言,身于浊秽中而不污不染,也是实在少见。
戏台上,辛二娘整理衣裳,端坐在大海黄花梨的雕花胡凳上,又从侍女手中接过琵琶,试了两下音,便开始轮动十指弹奏起来。
起初,只是一阵低回婉转的声音,像是个少女,在对世人诉说着心中的伤心事,可忽然琴音一转,霎时间,一串激昂的音符在百花楼内炸响开来,使人仿佛置身于塞外两军激战扬起的沙尘中。
王耀宗不懂音律,可他却知道辛二娘弹奏的这首曲,乃是前朝琵琶大家苏远山的《塞上破虏阵曲》,因为这首曲,正是破虏军的军歌,更是破虏军名字的由来。
巧合吗?为何偏偏是这首曲子。
王耀宗心思转动,可还不等他细想,却是被高顺突然打断。
“世子,盯梢的带人进来了。”
王耀宗抬头向百花楼门口处看去,只见先前离开的刀条脸男子去而复返,身后还有十几个面色不善的汉子,那些汉子的腰间鼓鼓囊囊,一看便是藏了利器在身。
“一群老爷们,逛青楼不看姑娘,倒是一个劲儿盯着我们几个爷们。”
高顺喃喃。
“那时自然,就是冲我们来的。”
高照笑道。
“让兄弟们准备好家伙。”
王耀宗面带笑意。
……
“都没带兵刃?”
王耀宗看着高顺,满脸难以置信。
“我倒是带了把匕首。”
高顺拉开衣襟,露出一把鲨鱼皮鞘的短匕。
“就这有个求用!”
王耀宗无语。
“都说是来吃饭喝酒逛窑子,兄弟们也没准备……”
高顺有些委屈。
王耀宗无奈摇头,余光却瞥见戏台上,似是有点点寒芒。
辛二娘号称琵琶与舞双绝,那舞便是剑舞。
而戏台上,早已为其准备了数把好剑。
王耀宗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诸位!”
王耀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起身朝着四围抱拳拱手。
“辛二娘好曲,不可无舞,在下不才,愿为各位助兴!”
说着,王耀宗也不顾及周围人群的目光,只一步,翻身上台。
“辛娘子,唐突了!”
王耀宗朝着辛二娘拱手施礼,还不等其它人反应过来,便将辛二娘身后侍女怀中之剑一把拔出。
辛二娘起初是有些错愕,可手中轮指却没停。
百花楼内,众人皆傻了眼。
唯有王耀宗,手持利剑,站在戏台上,如同天神下凡般,睥睨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