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速打扫战场,每人只带够两天用的粮草物资。”
王耀宗边喊边跳下战马,从地上捡起一顶鞑靼人的皮帽,揩干了马槊上残留的血迹。
几个鞑靼人的尸体还没来得及清理,就那么横七竖八的倒在运粮的马车旁,刺鼻的血腥味四处弥漫。
王耀宗却不以为意,用槊头挑开马车上的一只断掌,屈腿便坐在了车辕上,掏出一块面饼大嚼起来。
“带不走的东西一概烧掉,一粒米都不能留给鞑子。”
王耀宗边吃边喊。
这次伏击鞑靼人的运粮队空前成功,截获了近五万石粮食,看来又有不少鞑子晚上要饿着睡觉了。
王耀宗光是想着就觉得开心。
“你他妈耳朵聋了?没听将军说只带粮草物资?”
曹八七一脚踢翻一个正蹲在地上捡鞑靼人尸体上银鼻环的平武卫军,那小军猝不及防之下,摔了个狗吃屎,各种带血的银饰从怀里掉出来,滚落了一地。
“哟,爆装备了?”
高顺不知何时冒了出来,用王耀宗的语气在一旁戏谑道,紧接着便变了脸,满脸阴森地问道:
“忘记五斩之令第一条是啥了?”
那小军吓得呆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滚滚滚滚滚!”
曹八七不耐烦地又踹了那小军一脚,看着小军一溜烟跑远了,然后才心虚的瞄了瞄身后的高顺。
高顺如今是这一支人马的掌刑,军中人背地里都叫他“高阎王”。
掌刑,顾名思义,便是主掌刑罚,一路上曹八七可没少见高顺行军法砍人脑袋,而且每次高顺行刑完,总是笑呵呵地去向王耀宗复命,仿佛天底下最开心的事就是砍人脑袋一般。
如今曹八七见了高顺便绕道走,他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杀性如此重的少年人?
高顺没有说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走开了。
自从夜袭黄水村后,已经过了七日。王耀宗带着他这支东拼西凑出来的杂牌军,一直活动在从涵山到白石渡的鞑靼粮道上。
而王耀宗也正式打出了自己的旗号——敌后武工队,简称武工队。
至于为何叫这个名字,王耀宗不肯说,高照等人也懒得问,反正王耀宗自作神秘的疯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随他去。
如今武工队已经发展到了近三百人的规模,而这也已经是王耀宗非常努力扩编的结果。
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武工队中,除了先前的平武卫军,还有一路上收拢的从涵山退下来的永胜军,再有就是一些被鞑靼俘虏的青壮劳力。
如今的武工队王耀宗自己评价就是成分驳杂,战斗力非常一般。
最早的平武卫军只剩下不到十五人,但是几仗打下来,这些往日的佃户卫军见了血,已经不复当初那种几个人都围不住一个赤手空拳的鞑靼人的废物模样,反而在经历过生死后,隐约有了些百战老兵身上的戾气。
而永胜军本就是边军,虽然在周猛全那个草包手里吃了天大的败仗,失了军心和锐气,可瘦死的骆驼终究是比马大,正规军的军事素养放在那里,带好了战斗力还是有的。
唯独就是那些被鞑靼人俘虏的青壮让王耀宗很是头大,就算王耀宗一直挑鞑靼人运粮队这样的软柿子捏,他们也经常会被打出一比二甚至一比三的战损,这让王耀宗心里无比窝火。
唯一让王耀宗感觉欣慰的,就是曹八七、管文勇、麻家兄弟行大的麻立春三个刚提起来都指挥使,在经历了几天的战斗后开始逐渐成熟起来,各都间也开始出现了一些简单的战术配合。
三人中,尤其又以管文勇表现最为突出。
在受到高照同志的深刻教育后,管文勇仿佛一下开了窍。
率军冲锋,他身先士卒,凶狠无比,而在战后报功时,所有经管文勇上报的战情不但精准,他更会主动让出军功给到伤亡人员。
不仅如此,管文勇还总能对战况有一些自己的见解,比曹八七那个憨货不知强了多少倍。
高照从远处向王耀宗走来,手里抓着几张灰色的毛纸,想来应该是刚清点完的战情。
“死了四十一个,重伤十四个,轻伤二十六个。斩首三十三级,还有四十几个俘虏,已经砍了筑观了。缴了五万石粮草,鞑子的督粮官说是要送到江佑大营的,燕人奴隶一百六十二个,愿意跟着我们的只有不到一半,战马还能用的有十二匹。其它杂七杂八的我列了明细,你自己看吧。”
王耀宗接过战情,只粗粗扫了几眼,便指着其中一条问:
“麻立春手下这个向彪是谁?一个人干死了两个鞑子,挺猛的啊。”
高照略略回忆了一下,说:
“前些天在平头山投靠过来的,之前是个铁匠,我见过,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一个人,没想到这么勇猛。”
王耀宗点了点头,又继续看。
“前些天从黄水村到西川的的那些人有消息了吗?”
王耀宗合上战情问。
“前日便已经到西川了。”
高照说。
“哦,那算着鞑靼大军也该是要渡江了去攻西川了,不知道老头子那边情况如何。”
王耀宗说着,忽然想起两个笑靥如花的容颜。
西川兵祸将至,也不知颜家那两个女子能否于战火中保全自己。
想到颜家二女,王耀宗又想起答应他们的事。
“颜家女的家大人可曾有消息。”
“一路都在问,说是郎中和工匠都被被带到涵山去了,想来该是在那里。”
正当王高两人说着话,忽见高顺匆匆寻了过来,身后还跟着麻家五兄弟中行二的麻白露、行四的麻谷雨和行五的麻雨水,唯独不见行三的麻冬至。
麻家兄弟虽说是猎户,取名却是颇有农户气息,都以孩子出生时临近的节气取名,如今麻家五兄弟除了老大麻立春任武工队都指挥,其余四兄弟都是高顺手下的斥候。
“禀少将军、参谋,斥候在东南、东北、西南三个方向发现三支辎重队,西南最远,有近三十里,最近的是东南,约有十里。每队均有粮草万石,运粮人数都是两百鞑子带着两三百个奴隶,咱们先打哪个?”
高顺简单汇报了军情,随后询问道。
“都不打。”
王耀宗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说。
“都不打?”
高顺及麻家兄弟几人一脸疑惑。
“笨啊,这明显是鞑子给咱们做的扣。”
高照笑骂。
“怎么会?”
麻谷雨不解。
“咱们昨晚打的鞑子这支运粮队,一百来个鞑子带着两百奴隶押五万石粮,今日便又来了三支运粮队,却是五百人押一万石粮,而且我估摸着,那几百奴隶里一个燕人都没有,全是鞑子扮的。这明显是想引我们去攻,再把我们一网打尽。”
王耀宗解释道。
“那许是鞑子被咱们劫怕了,降低了每次运粮的数量,又加派了人手呢?”
麻白露说。
“那何不提高运粮数量,合并运粮队,等到了大军附近再分头送粮?”
高照反问。
“而且如今鞑靼大军一支在江佑拖延破虏军,一支在白石渡方向准备渡江攻西川,那西南方向这支运粮队是为了给谁运粮?”
王耀宗补充道。
“分明是鞑子不知道我们的具体位置,又怕我们找不到他们的粮队,故意多派出来一支。”
“老三去江佑联络破虏军还没回来?”
说着,王耀宗扭头问高顺。
“还没有,这一来一回近两百里,哪能那么快。”
高顺答道。
忽然,王耀宗从马车上站起身,仿佛是想起一件特别紧急重要的事情。
“快,传令,全军停止打扫战场,立刻准备出发!”
“得令,将军,咱们去哪里?”
高顺问。
王耀宗再次露出那种想干坏事时狡黠的笑。
“咱们去捏鞑子的卵蛋!”
羊仙镇距离涵山不过二十里,早先永胜军驻扎在涵山时,便将羊仙设为了大军的屯粮之所。
鞑靼人突破涵山防线后,便以迅雷之势占据羊仙镇。
羊仙守备何忠勇刚一听说涵山告破,便立刻带着一千守备军逃出了羊仙镇,并没有展现出任何与忠勇相匹配的气质。
他的脑子里除了逃,似乎再也没有生出其它任何想法,以至于匆忙到来不及放火烧粮。
于是乎,整个囤积在羊仙镇的五十万石粮草便尽数落在了鞑靼人的手里,让原本缺粮的鞑靼大军彻底松了一口气。
如今驻守在羊仙镇的,是鞑靼祁海拉部的族长卧速儿,少年时,卧速儿曾是脱脱勒的伴当。
祁海拉部在鞑靼是个小部,只有一万多人,但这次随大军出征,卧速儿举全族之力,硬是凑出了两千部族兵跟在八汗王的大部队后面。
说是出征,但祁海拉部族军干的却多是些摇旗呐喊,押送粮草奴隶的轻巧活,几乎不用正面与敌军厮杀,便能赚个盆满钵满。
如今更是连守卫羊仙镇军粮这种美差也落在卧速尔头上,同样也离不开脱脱勒的照顾。
原本卧速尔来到羊仙镇,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整日不是喝酒吃肉,就是躲进帐篷里耍钱睡女人。
直到几日前,一支打着“武工队”旗号的燕人部队出现在鞑靼大军后方,把鞑靼大军的粮道搅了个天翻地覆。
身在前线的脱脱勒派人到羊仙来,用最严厉的口吻训斥了卧速儿,并且要求他在五天内找到并彻底消灭这支不断骚扰己方粮道的燕人部队。
可如今已经过去了七八天,卧速儿却连武工队的毛都还没捞到一根。
其实卧速儿也是派出了祁海拉部族军去清剿的,可是武工队就像是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每次卧速儿调集大批部族军,武工队就会分散成几个百人队,四处截杀那些势单力薄的运粮队。
而一旦卧速儿将部族军也拆分成百人队,武工队又会集中兵力,利用人数优势将这些部族军百人队迅速吃掉。
而且最可怕的是,武工队并不像其它燕人军队那样优待俘虏。
据逃回来的部族军说,武工队从来不留俘虏,全都杀掉筑成了京观,似乎对于他们来说,只有死掉的鞑靼人,才是好鞑靼人。
连续几日,祁海拉部族军已经伤亡了两三百人,卧速儿本人更是被武工队磨得没了脾气,可是架不住脱脱勒的督战使也留该就在他的大营里,卧速儿只能硬着头皮,只留下两百部族军,将剩下一千五百人分扮成几支运粮队派了出去,只期盼着能赶紧剿灭武工队。
为了让武工队能够快速找到这些运粮队,卧速儿甚至往没有大军所在的方向也派了一支运粮队。
“人已经派出去一天了,还没消息吗?”
卧速儿帐内,一个满脸阴鸷的精瘦鞑靼人不耐烦地问卧速儿。
“也留该大人,那些燕人实在狡诈,但剿灭他们应该就是这一两日的事情了。”
卧速儿陪着小心回答。
“你们这群废物部族军办事不力,八汗王从江佑调了一千坦罗军回来帮你肃清敌军,约莫晚些便到了。要是再出岔子,你就自己把脑袋砍下来给八汗王送去吧。”
也留该说完,也不管一边战战兢兢的卧速儿,转身径直出了帐篷。
看着也留该离开,卧速儿这才长出一口气。
如今偌大的羊仙镇只有两百部族军驻守,这明显是不够的,要是被那武工队摸清了虚实,提兵来攻,后果是卧速儿不敢想象的。
但是好在,坦罗军快到了。
卧速儿想着,颤抖的手也渐渐稳住了,他吩咐手下人去带个燕人女上来,便伸手去摘酒袋,右眼却一阵狂跳。
一个部族军侍卫忽然连滚带爬地冲进帐篷。
“主子……主子……”
那侍卫的声音里满是焦急的哭腔。
“没规矩的狗杂种,什么事情?”
卧速儿心中没来由的烦躁。
“燕人……燕人……”
侍卫急得满脸通红,却是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卧速儿等了半天等不到后话,抬手便狠狠抽了那侍卫一耳光,巨大的力量把那侍卫直接抽倒在了地上。
那侍卫但显然是被打懵了,过了半晌,终于平静下来,这才吐出一口带着断牙的血水,开口说话。
“……”
卧速儿没有听清侍卫的话,但他却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盖过侍卫话音的,是帐外轰鸣的马蹄和如潮水般的喊杀声。
王耀宗一马当先,弯弓搭箭,随着他松开弓弦,箭矢破风而去,一个躲藏在箭楼高处的鞑靼弓手还来不及示警,便犹如一颗熟透的柿子,被风吹落了枝头,重重砸落在地上。
战马继续向前,眼看就要撞到鞑靼守军营前的拒马。
王耀宗举槊格飞几支飞来的箭矢,大槊前刺,瞬间便扎透了那拒马的横木。
“嘿!”
王耀宗大臂猛地发力,几百斤重的拒马顿时被掀飞出一丈远。
“杀鞑子啊!”
管文勇大喊,打马跟在王耀宗身后,紧随其后的是三十多骑兵和几十个着甲的步兵,直插鞑靼守军中帐。
“弟兄们,都拿出吃奶的劲来,不赶紧的,功劳可要被管字都抢光了,杀啊!”
曹八七赤着上身,手中长刀狠狠斩下,一个鞑靼武士被劈翻在地。
曹八七一看那鞑靼人只是伤了,并没有死,不等那鞑靼人起身,便要上去再补一刀,却见几把长刀一挥而下,瞬间将那鞑靼人砍了个零碎。
“老曹,谢了啊。”
麻立春一刀割下那鞑靼人的耳朵,也不顾耳朵上的血,便直接揣进了怀里。
“兄弟们,叫其它都都好好看看,咱们麻字都可不是吃干饭的,冲!”
麻立春带着麻字都冲开拒马,往羊仙镇中心杀去。
“麻立春,我操你…”
曹八七正要破口大骂,却见高顺从远处策马而过,到嘴边的话硬是咽了回去。
“都指挥,算啦,咱们之前不也是这么抢他们的嘛。”
从西川赶回来的小李子看着高顺走远,这才悄声对曹八七说。
“娘老子的,都给我冲!跑不过管字都骑马的,还跑不过他麻字都的泥腿子吗?”
曹八七大声吼着,也带着手下一都人马朝着羊仙镇中杀奔而去。
羊仙镇里,到处都是火光和此起彼伏的喊杀声。
一个鞑靼武士刚从帐篷里探出头,便被迎面而来的利器扎穿了咽喉。
王耀宗抽回马槊,不作任何停留,继续打马向前。
“少将军,粮草找着了,屯在镇东。”
麻雨水快马来报。
“找着就烧啊!留着过年呢?”
王耀宗没好气地说。
“有四五十个鞑子守着,麻指挥那边有点打不动。”
麻立春手下的人多半是鞑靼人俘虏的燕人奴隶,战斗力在整个武工队里算是最弱的,遇到几十个成建制的鞑靼人守军,确实是心有余力不足。
“管文勇,带你的骑兵过去,粮食和俘虏都不留。”
“末将得令!”
管文勇立刻带着几十个骑兵向镇东呼啸而去。
“其它人,跟紧我,咱们去捏那鞑子守将的卵!”
大帐之中,卧速儿看着去而复返,浑身颤抖不停犹如筛糠却依旧对着自己不断大吼大叫的也留该,嘴角忽然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卧速儿,狗东西,你想干什么?”
也留该似乎察觉到什么,大声质问卧速儿。
“来人,杀了他们!”
卧速儿也没废话,一边呼喊自己的贴身侍卫,一边抽刀狠狠劈翻了曾经在自己面前永远趾高气昂的督战使。
侍卫们一拥而上,片刻间便将也留该的随从们杀了个干净。
“这羊仙镇失守,总得有个人要负这个责。”
卧速儿似乎是喃喃自语,又似乎是在对还没断气的也留该低声说。
“也留该私通燕人,放燕人进我大营毁我粮草,都记住了吗?”
卧速儿对着自己的侍卫喊道。
侍卫们机械地点着头。
“主子,接下来怎么办?”
一个侍卫问道。
“牵我马来,去涵山!”
卧速儿从帐篷里的羊皮垫子下面扯出一个鼓鼓囊囊地包袱,那里面都是他一路上搜刮来的金银细软。
卧速儿把包袱小心的寄在背上,这才走出帐篷。
帐篷外,整个羊仙镇四面八方都是喊杀声。
镇东方向,一条巨大的烟柱不断翻腾,直冲云霄,想来囤积在那里的几十万石粮草,应该俱都化成了灰烬。
卧速儿欲哭无泪,跨上侍卫牵来的战马,正欲调转马头,却见一个少年人正带着几十人朝自己杀奔而来。
来人正是王耀宗。
“挡住他们!”
卧速儿大喊,随即打马朝着北面的涵山方向疾驰而去。
王耀宗也在人群中一眼便看见了卧速儿。
只见王耀宗一槊刺倒一个冲过来阻拦追击的鞑靼侍卫后,便把大槊挂在得胜钩上,接着从身后取下长弓,弯弓搭箭。
卧速儿正在策马狂奔,此时的他只恨这马儿腿儿太少,跑得太慢,忽听见背后一阵箭矢破空声,那声音犹如蜂鸣。
卧速儿下意识地回头,眼眸里只见一支箭矢越来越近……
砰!
失去了主人的战马依旧没有减速,一溜烟便没了踪影,只有一具肥胖的尸体摔落在原地,再也没有了半点生机。
王耀宗收起长弓,环视周围。
残存的十几个鞑靼侍卫接连被砍倒在地,而越来越多的武工队军士则是朝着王耀宗汇集而来。
“禀将军,镇东粮草已全部烧毁,守军四十二人已悉数歼灭!”
“鞑子的军营已经清理干净!”
王耀宗点了点头,正准备开口说点什么鼓励的话,却见麻家行三的麻冬至一骑飞奔而来。
“报!羊仙东三十里,发现鞑靼坦罗骑兵千人队正在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