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燕武骑行 > 第1章 少年

第1章 少年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俯仰万世,安身,立命,为天下谋太平。仁义礼智信当说于良人,于宵小虎狼者,唯有斧钺加身,方为正义!”

    ——后周 许撰《燕定国公传》

    大燕盛元二十六年,九月初四。

    陇州西川府,黄羊镇。

    黄羊镇与其说是个镇,倒不如说是个不大的村子。

    一条破败的黄土道贯穿镇子东西,长不到一里。

    沿黄土道两侧杂乱地立着十几间歪七八扭的低矮土房,三十几户西川府平武卫所屯田的军户住在里这些土房里,这便是黄羊镇的全貌。

    镇西唯一的一幢砖瓦房里,一幅破败得已经有些模糊的舆图挂在正厅的墙壁上,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神情严肃地对着舆图指指点点,低声交换着意见。

    在他们身后,一群庄户模样的军汉表情呆滞,怔怔看着其中一个少年脚边还在冒着鲜血的尸体。

    那尸体正是这房子的前主人,陇州西川府平武卫所都指挥殷十七。

    殷十七看上去不像行伍人,反倒是一身员外老爷的绸裳打扮,他的脑袋和身体已经分了家,显然是被人用利器一下便斩断了脖颈。

    殷十七的眼睛圆睁着,仿佛到死也没能相信,自己堂堂一个卫所都指挥,竟在家里被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结果了性命。

    “鞑靼人突进太快,前锋骑兵突破涵山防线只用了不到十天,看来是我失算了。咱们人手也不够,指望这些一辈子没上过战场的卫军守住黄羊镇怕是不太现实,还是撤回西川府吧。”

    青衣文士打扮的白脸少年丝毫没有理会脚边的尸体,扔下手里标注用的炭笔,神情有些沮丧。

    旁边着黑色武士装的黑脸少年按着腰间横刀的刀柄,摇了摇头。

    “不行,不能撤,黄羊镇往东五里就是白石渡,鞑子的骑兵从白石渡过雷江,就能一路向东进入西川,西川府的永胜军都在涵山,城里只有五千守备军,怕是挡不住。”

    说着,黑脸少年又指了指舆图。

    “老头子的破虏军几天前便应该出了凤舞,但是赶到西川至少还需要两天。我若是鞑子的主帅,只要用两万主力在江佑一带堵住破虏军,再用几千人佯攻西川,剩下的鞑子绕过西川府,顺雷江南下,只要再攻破清源府,整个大燕腹地将再也无险可防,只能任鞑子流毒……周猛全这天杀的狗贼误我大燕。”

    黑脸少年语气中颇有怨气。

    他所说的周猛全乃是大燕如今的在涵山防卫总管,永胜军军指挥使。

    但就是这位号称“江东第一将,大燕赛白渊”,“有万夫不挡之勇”的周大帅,在手握五万精锐边军永胜军,又占据涵山雄关天险的前提下,却只在涵山防线上坚守了十天,便被两万鞑靼人攻破了防线。

    听罢黑脸少年的话,白脸少年又抬头在舆图上停留了许久,终于又开口道:

    “除非周猛全能夺回涵山防线,威胁鞑子北撤的退路,西川府也要牢牢栓住鞑子,坚持到破虏军来援……”

    闻言,黑脸少年冷笑一声。

    “呵,周猛全这蠢货现在怕是已经逃到了湖州,指望他还不如指望天降疾雷把鞑靼大军全都劈死。至于西川防务的事,也该你我老子他们去操心……但有一点你说的很对,必须有人去夺回涵山防线,只有断了鞑子的退路,他们才不敢继续深入我大燕腹地。”

    黑脸少年双眸闪亮。

    “看来该是你我表演一番了。”

    白脸少年闻言大惊。

    “我的世子爷啊,你这又是发的什么癫?你当你手里握着的是几万国公爷的破虏军吗?看清楚,你、我、小顺,再连这平武卫所上下所有,就连那边几个白胡子老头也算上,加起来也不过五十来人!你准备就靠这些人去夺回涵山?”

    黑脸少年扬着头,忽然狡黠地笑了起来,说:

    “若是能夺回涵山,那自然是大功一件,不过显然是不太现实的,我们拿不下也不要紧,鞑子叩关本就是因为缺粮,只要我们能找到鞑子的屯粮处,然后一把火烧个干净,鞑子势必要攻城取粮,只有这样才能把他们栓死在西川,给破虏军争取时间,这功劳虽然比不上收复涵山,但也能狠狠在老头子面前露一露脸……”

    “你是说弃了这黄羊镇,和鞑子正面野战?”

    白脸少年难以置信地问。

    “正面野战个毛,就我们这些臭鱼烂虾,都不够鞑靼骑兵一个冲锋。”

    黑脸少年说着伸出手,指了指舆图上涵山的位置。

    “从西川到涵山有近一百八十里,鞑子叩关,势必要分散成小队来四处劫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游击战法吗?”

    白脸少年略一思索。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虽说的直白,却端是精妙。你准备和鞑子打游击?”

    黑脸少年点头。

    “正是!”

    正当两个少年交谈之际,另一个与白脸少年有七分相像的蓝衣少年飞奔进屋。

    “将军,参谋,鞑靼先锋小股骑兵约一百人已到十五里外,正在沿途烧杀劫掠。”

    黑脸少年一惊!这么快?离涵山防线告破不过三天时间,鞑靼人的前锋居然已经到了十几里外。

    “高顺,你可看清对方是鞑靼哪个帐下?”

    黑脸少年忙问。

    “回禀将军,对方装备精良,甲具上都有豹头纹装饰,很有可能是乌颜别努帐下的萨希日近卫。”

    “嘶……”

    白脸少年倒吸一口气,望向黑脸少年,眉头紧蹙道:

    “萨希日,前锋军居然是鞑靼人的精锐近卫军。”

    黑脸少年却是咧嘴一笑。

    “精锐好啊!老子打得就是他娘的精锐!”

    说罢,他转身看向满屋的军汉,凌厉的眼神扫过每个人的脸,直到再也没有人敢和他对视,他才大声道:

    “本将军是定国公世子王耀宗,旁边这位是我的参谋高照……”

    嗡……

    先前鸦雀无声的军汉们一听闻面前的少年是定国公府的公子,先是一惊,接着便窃窃私语起来。

    大燕立国,上将军王简因战功显赫,得授公爵,与贺寿、卫继祖、冯延年一起,并称为“大燕四公”,与国同休,世袭罔替,至此已有五十六年。

    单论战功,四大国公中的前三位几乎是难分伯仲,但论凶名,初代定国公王简却是一骑绝尘,无人能出其右。

    只因大燕初建国时,鞑靼南下,定国公王简征北,因为军中缺粮,曾杀俘两万,以人肉充军粮而凶名远播。

    王简病逝后,王简长子王光伯,也就是王耀宗的父亲承袭了爵位。

    王光伯于大燕隆佑八年收青、肃二州时,同样因为粮道被断军中无粮,便学了他的老子,硬生生吃掉了鞑靼一个三万多人的大部落。

    自此,定国公“战而食人”的名声在大燕和鞑靼各部间流传甚广,以至于王耀宗爆出其定国公府的名头时,那些军汉们不禁后背发凉,小声讨论这位定国公世子是不是也会吃人。

    “都给老子把嘴闭上!”

    随着王耀宗一声怒喝,军汉们顿时又恢复了之前的死寂。

    王耀宗思路被突然打断了,刚准备的一番慷慨激的说辞,此时却随着众军汉打岔瞬间没了情绪,只能示意高照继续说话,自己则手按横刀,冷冷看着众人。

    “诸位,你们是我大燕的男儿,生当持刀御敌,建功立业,死当马革裹尸,封妻荫子。鞑子现在来了,就在十五里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诸位难道就忍心看着他们在我们大燕的土地上荼毒?”

    高照说道。

    军汉们麻木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西川是边镇,哪年不被鞑靼人祸害个够呛?

    而这些军汉们,又哪家没有几个亲戚老小,男子被杀或是被掳到塞外,女子更是沦为鞑靼人泄欲的工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是,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们说是军,其实不过是卫所长官手里不比出工钱的佃户,他们手上的老茧,都是握锄头在地里刨土刨出来的,他们从出生到现在,根本就没有拿过刀剑,这些军汉哪里敢和杀人不眨眼的鞑子动刀子。

    “行了,这些道理说了你们也听不懂。”

    王耀宗啐了一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这么和你说吧,你们现如今留在这是等死,往西川府逃过去,按军法处置也是死,反正都是死,还不如跟着我去杀鞑子,搏一手,看看能不能活着赚个富贵。”

    军汉们听完,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望着王耀宗。

    “跟我杀鞑子,一个人头赏银一两,若是残了给银十两,死了给银二十两。”

    王耀宗不耐烦地说。

    站在前面的几个中年军汉眼里依稀有了些许光亮。

    大燕缺银,流通多用铜铸钱,一两银可足兑铜钱一千文,按如今的市价,二百八十文钱便能买粮一石,这一石粮三口之家若是省着些吃,至少能挨上一个月。

    跟着王耀宗杀鞑子,杀一个鞑子就有一两银,他们有些人这辈子都没见过整一两银长啥样。

    即便有人运气不好,死了残了,乖乖,一条贱命值一二十两银,这可是精锐边军都没有的待遇哩。

    可鞑子哪有那么好杀?

    自打盛元十一年后,这十几年来鞑子隔三岔五便会叩边,经常可见个鞑子骑兵撵着几十个燕军猛追。

    “打完了鞑子,要是命好还活着,我替我老子做主,帮你们脱了军籍,在源州一人给你们分五亩地,五年不用捐税!”

    王耀宗看气氛差不多了,索性靠着自己老子的名头又画了一个大大的饼。

    若说财帛只是动人心,那五年不用捐税的私田便是天上真的掉下了馅饼,那些卫军种了一辈子地,但那都是给卫所长官出的力,他们中很大部分人,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能有自己的一片私田,而王耀宗这儿,一开口便是五亩地。

    人群再次小声骚动起来。

    看着眼前蠢蠢欲动的人群,王耀宗自己心里却是清楚,这一仗打下来,这些军汉十有八九都是活不了的。

    当然如果他们当中真有人能活下来,王耀宗自然也会去求定国公,给这些军汉脱籍分地免捐。

    “一帮杀才,天上掉饼都他娘接不住。”

    一个烧饼脸的壮汉拨开人群,行了个蹩脚的军礼,随即操着一口西川话瓮声瓮气地说。

    “标下平武卫左都队正曹八七,唯将军马首是瞻。”

    见有人带了头,其它军汉们顿时感觉有了主意,也纷纷有样学样。

    “唯将军马首是瞻。”

    王耀宗心里这个别扭啊。

    这帮军汉现在只是因为有了点活着的希望,这才愿意跟着自己。

    没听他们说的是“马首是瞻”而非“效死”吗?那多半是存了见势不妙就要开溜的心思。

    但王耀宗转念一想,接下来自己要去干的事可是玩命,有这么些人跟着自己就比啥都没有来得要强,只是这帮军汉的成色实在堪忧……

    “尔等虽说是卫军,但是在这卫所中想来也不识军令,如今既然入我帐下,我且与你们约下五斩之令。”

    也不等军汉们有所反应,王耀宗便继续开口:

    “有令出而不遵者,斩;临战畏敌不前者,斩;同袍有难不援者,斩;抢夺瞒报军功者,斩;最后……”

    王耀宗顿了顿。用脚踢了一下地上殷十七的尸体,又摇了摇头。

    “算了,暂时就先这四条吧……曹八七,你既然之前就是军官,本将便命你为平武卫左都指挥使,这一都现有的五十人就由你来节制吧。速带你部去造饭休整。”

    按大燕军制,五人为一伍,两伍为一什,五什为一队,两队为一都,这也就意味着一都满编其实是一百人,而现在整个平武卫上下不过五十来口,曹八七说是被从队正提拔成了都指挥,其实际手下依旧只是一队的人马。

    “末将遵命!”

    曹八七却是喜不自胜。

    大燕卫军的都指挥使是武官中最末的从九品武将,任命只需要经过卫指挥使即可。

    可即便这样,也算是正式有品的武官,终于有资格称自己为“将”。

    接着,王耀宗看向高顺。

    “高顺,打开兵备库,给将士取兵甲,半个时辰后,随本将去杀鞑子!”

    曹八七和高顺朝着王耀宗行了军礼,带着一众军汉退出了屋子。

    “世子……”

    高照等众人离开,苦笑开口:

    “咱们这回怕是要闯大祸了。”

    “叫‘将军’。”

    王耀宗冷声说着,转身又盯上了墙上的舆图。

    “要闯祸也是我闯,与你和小顺也没啥毛关系。”

    王耀宗头也不回地说。

    “话虽如此,可是……”

    高照欲言又止。

    王耀宗轻叹一声,心中有些许感动道:

    “我知道,我、你高顺虽然名为主臣,但也是实在亲戚,都是自家兄弟,你们不用担心我……战阵之上,我自有办法自保不失。”

    高家兄弟的父亲高远是定国公府的家臣,高家三代为定国公府效力,高远既是破虏军参谋副将,也是王光伯的妹夫,因此王耀宗和高照、高顺也是姑表兄弟。

    所谓姑表亲,姑表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将军误会了。”

    高照苦笑着摇头,一盆冷水朝着王耀宗当头泼下。

    “你虽年少,却有天生神力,自去年病愈后,战阵之事也越发纯熟,我自小跟着师父学习秘术,如今也小有所成,至于愚弟,人还算机敏,家父也将鬼枭营中的本事对他倾囊相授。若只是我们三人,千军万马之中求个自保倒是不难。”

    高照顿了顿,继续道:

    “但是我们这次偷跑到西川来,先是杀了这卫军都指挥,现在未得军令,又私自征发卫军,这可是大罪。而且这么一闹,不出三天,公爷和我爹就能寻到我们踪迹。到时候新账加旧账,国法家法一起下来,我怕我可能会领受不住,这纯是作死啊。”

    去年王耀宗大病一场,昏睡不起,醒来后却仿佛变了个人,嘴里总是冒出些稀奇古怪的词。

    高照起初听不大懂,但是随着相处时间越来越长,高照依稀掌握了王耀宗的一些语言逻辑,不时也会学着王耀宗说话。

    比如“作死”一词,放在如今这个语境里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

    ……

    “好你个贪生怕死的高照,我在这忧国忧民,你却在担心挨板子?这破卫所里的泥腿子也配叫兵?征发的民夫怕都比他们强!再说,哪次我挨的板子不比你和高顺多,你看我几时抱怨过。”

    王耀宗怒骂。

    “王耀宗,你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公爷打完板子,我家老爷子抓我们兄弟回去还要再打一顿这事你是不知道吗?你以为谁都和你铜皮铁骨似的,打完歇两个时辰就能到处跑……中秋家宴那次,高顺挨得那顿打,足躺了五天才能下地。”

    其实高照倒是不太怕定国公,定国公除了对病愈后的王耀宗比较严厉,对其他宗人还是很宽仁。

    至于所谓的私自调兵之罪,就如王耀宗所说,横竖不过几十卫军,这事最多后续麻烦些,要补办几道手续而已。

    但高照是真怕他爹高远,高远揍他们兄弟也是真下死手。

    “少说这些屁话,在长乐端阳那次,是不是因为你们兄弟俩出主意让我戏弄冯二傻子,我爹才给我一顿收拾?你倒是在这恶人先告状了!”

    “哟,和我翻旧账呢?那你前阵子骑伤了公爷的玉狮子马,非让我和高顺顶包的事你怎又不说了。”

    “那他妈你和高顺没骑那马吗?再说了,最后老爷子不也是揍的我吗?”

    “废话,你骑伤的不揍你难道要揍我?”

    “高照!你个黑良心的狗!”

    “王耀宗你个青王八!”

    “你他妈才是青王八,那么多颜色的衣服你偏偏挑个绿色的!”

    “我这叫青山绿水!”

    “我看你是王八蹬腿!”

    ……

    两人终究都是少年心性,先前还说着军阵大事,突然就变成了泼皮谩骂,且越骂越凶,好在两人都保持了最大的克制,没有波及家人。

    没办法,都是实在亲戚……

    两人所在的青瓦房虽是黄羊镇最好的房子,可隔音终究还是差,两人的声音远远便飘到了房后的兵备库。

    兵备库前,曹八七一边给军汉们发着兵甲,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旁边黑着脸的高顺。

    “小高二哥,将军怎么还和参谋吵起来了。”

    高顺听力异于常人,他自然能听清屋里吵的是什么,但又不好说破,只能尴尬笑笑,说:

    “那两位同时看上了一个小妞,在争婆姨哩。”

    一众军汉听闻,也不知高顺话里的真假,先是面面相觑,转而又都忽地大笑起来。

    队伍里如死水般的沉寂顿时消弭了不少。

    忽然一个军汉笑着笑着便哭了起来。

    “我也想要婆姨哩!我张老九活了三十多年,连个女人的手都没摸过哩。”

    众人闻听此言,神色顿时又都黯然了,他们中大多数人又何尝不是光棍了半辈子,眼看此一战生死难测,难免会对自己得前途感觉担忧。

    好不容易提振了丁点的士气,又再次跌落回谷底。

    “嚎个求!”

    一个声音大骂,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耀宗和高照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兵备库前。

    “嚎有用吗?你咋不去把鞑子都给我嚎死?”

    王耀宗怒斥道。

    张老九瘪了瘪嘴,眼泪却还是在眼眶里不住打转。

    眼看士气越来越低,王耀宗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于是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

    “都给我听清楚了,本将军这次带你们去杀鞑子,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鞑子和你们都一个样,两边肩膀扛一个脑袋,砍中肩膀也会嗷嗷叫疼,砍中脑袋也会淌血死求,你们都给我拿出你们吃奶的劲,大刀大铁锤子往他们脑袋上招呼!我王耀宗说话算话,一个脑袋一两银哩!”

    “那要是脑袋砸烂了军功咋算?”

    再次听到银子,有个军汉似乎暂时忘记了害怕,大声问。

    “要不说你是猪脑子,你还真打算提着一嘟噜脑袋到处跑啊?鞑子男人戴耳环,耳朵上有耳洞,割下来就算军功,咱们参谋见耳朵就给钱嘞!”

    王耀宗说。

    众人听完哈哈大笑起来。

    “还有,等这次杀完了鞑子,本将军便带你们去西川府吃最好的馆子,好酒好菜都给我敞开了造!江南春听说过吗?那地方可是我家里的产业!”

    王耀宗继续边笑边喊。

    “那白面大馍也管够吗?”

    又有人问。

    “瞧你这点出息!吃肉吃不饱咋的?”

    王耀宗笑骂。

    “十八秒生滚牛肉听说过吗?上好的牛里脊肉切成薄片,加上青蒜苗、紫苏叶、芫荽、鲜花椒,可惜就是他娘的找不到辣椒……猛火爆炒十八秒就出锅,啧啧,那叫一个香!吃一口,给个皇帝都不换噢!”

    十八秒?牛肉?爆炒?辣椒?皇帝?

    曹八七一头雾水。

    虽然他听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但是也没有忘记大燕缺耕牛,杀牛吃肉那可是要挨板子的。

    而且张口就敢拿天子打趣,这国公家的世子当真啥都敢吃敢说啊。

    “那牛是摔死的。”

    高顺猜到了曹八七的心思,连忙说。

    “爆炒是将军发明的独门烹饪手艺,十八秒……就是两弹指。”高照则是对军汉们解释道。

    众人更加期待地看着王耀宗,吃牛肉犯不犯法他们才不在乎,定国公世子带他们吃,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来问罪?

    “等吃饱喝足了,本将军带你们……去逛百花楼!百花楼知道吗?西川府最大最好,妞儿们最漂亮的窑子!”

    王耀宗说着,心里却不由有些虚。

    他倒不是舍不得,只是心里确实没底。

    定国公府管教极严,他也没有去过这大燕的烟花之地,就连这西川府的百花楼,也是去年在京都长乐听冯二傻子说的,也不知道都有些什么稀奇的玩法。

    军汉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默契地猥琐一笑,接着大喊起来。

    “我等效死!将军万胜!”

    “我等效死!将军万胜!”

    “我等效死!将军万胜!”

    王耀宗很是满意,大手一挥道:

    “抓紧领取兵甲,待会吃完饭我们就开拔!”

    “军心可用啊。”

    高照在一旁歪着嘴,悄悄说。

    眼见这些军汉们一扫阴霾,欢天喜地的样子,仿佛那些凶狠的鞑靼人都是绑好的猪,就等着挨他们的刀子一般,而他们也即将直接进入西川府,吃馆子逛窑子,却全然忘了唯一的先决条件——活着。

    “光有军心有屁用。”

    王耀宗看着军汉们接过带锈的兵甲,心里忽然有些难过,平武卫军和他所熟悉的破虏军差距实在太大了,即便是那些残破的甲胄,整个卫所上下也不过凑出五套,兵器也是缺的厉害,不少军汉手里只有锄头和镰刀一类的农具,带着这样的部队上战场,其实和送死区别并不大。

    “怕是要死很多人。”

    高照说。

    王耀宗没有说话,只是怔怔看着军汉们发愣。

    “记得和曹八七核对一下军册。”

    王耀宗轻声说。

    “答应过的条件一定要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