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入夜,街上的人越多。
还有一些少年郎追在碧油车后吟艳诗。
赵智、赵礼几个大孩子看得心痒痒的,和李家三兄弟、罗大郎、罗二郎追了上去。
赵义戴着一个“踏摇娘”面具,穿着胡姬的裙子,看起来是个高挑的美人儿;
易青青却穿男装,戴昆仑奴面具,两个人牵着手离开。
七郎啧啧两声:“年轻真好。”
董月明看了他一眼:“说得你好像很老一样。”
七郎叹息:“当年元夜时,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如今孩子都三个了,不由得感叹光阴似箭,岁月如梭。”
董月明也同时想起那年元宵,两人已经定了亲,在益州街头吃馄饨……
骆宾王探出一颗毛茸茸的狼头,双目亮晶晶:“叔父,你这句诗真好!”
七郎:“……你怎么还在?”
多碍事?我跟媳妇说话呢!
骆宾王瞟向孩子群中的红狐狸,一本正经地说:“我才不跟他们去。罗大郎和罗二郎戴着罗刹面具,会挨打的!”
人鬼情未了?
七郎一想也笑了:“还是你聪明。”
赵家小孩子多,一群大大小小的萝卜头在街上很显眼。
长辈们虽看百戏杂耍,也留心小孩子们,防止被人冲散或遇到拐子。
当然,长安、万年两县也不是吃干饭的。
武侯在望楼轮值,居高临下地盯着全城;
灭火的水龙、水桶、火钩在各坊待命;城中还有人巡视……
元宵节的庆典会持续三日,长安令、万年令都要在官衙留守,不能回家。
到了子时,官府在城楼放焰火。
自从内侍省对外出售鞭炮和烟花,如今烟花已经发展出好些花样。
七郎趁众人都仰望着天空,迅速揭开董月明的面具,在娘子脸上啄了一口。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董月明猝不及防,脸一片火热,见孩子们都被家人抱着看烟花,没有人留神这一边,才松了口气。
这个人啊,刚刚才说老,转眼又成了跳脱的少年郎。
七郎轻轻捏了捏董月明的手,露出得逞的笑容……灯火璀璨,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白狼凑到红狐狸身边吟了一首诗。
红狐狸大声说:“你说什么?太吵了,我听不清。”
大白狼见周围的人看过来,退后半步,不好意思再说第二次。
很久以后,他每每想起此事都追悔不已。
小孩子们兴致高涨,逛到后半夜才困得睡着,由家人抱回家。
第二天,正儿和平虏揉着眼睛醒来,发现已经回到家了,坐在地上蹬腿:“哇哇~~还要过元宵节!还要去玩!”
董月明哄着他们:“今夜还有。”
小孩子眨巴着眼睛,挂着泪珠问:“明年也过元宵节吗?”
“过。”
小孩子们这才高兴起来,欢呼着冲到院子里。
对于这些无忧无虑的孩子来说,恨不得天天都过节。
元宵三夜盛典,正月十四“灯火渐比夜来烧”,十五夜“殿廷灯烛上熏天”,十六夜“次第看灯俗旧传”。
到了十七夜,琉璃灯收入库房,纸灯就烧了,“院院烧灯如白日”。
十六夜女子“走百病”,女眷们结伴同游,男子不会同行,就坐在路边的茶楼、酒肆旁观街上的绰约风景。
小娘子们不带他们,男人有男人的快乐~~
七郎也到了东市的一座酒肆。
今夜,他与佳人有约。
才走到三楼的雅间,就听见女子清幽的声音唱《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推门进去,只见阿史那贺鲁在自斟自饮,两个戴着面具的男女乐伎边舞边唱。
七郎摇着羽扇,施施然在贺鲁旁边坐下,笑道:“你今日很有品味。”
这轻灵优雅的越人歌,可比闹哄哄的胡姬舞有格调多了。
贺鲁漫不经心地说:“酒肆的人说这歌舞好,我听着咿咿呀呀不知唱的什么……大冷天的,你挥扇子不冷?”
七郎摸了摸青丝绶的头巾,展了展袖子:“你猜我今夜扮的是谁?”
阿史那贺鲁摇了摇头:“我没读过书,你莫问我。”
七郎摇头晃脑地吟诵:“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这首词,说的是三国时的美男子周公瑾。你看我是不是雄姿英发?”
七郎自认当世第一美男子,即将下江南,就把自己打扮成“曲有误,周郎顾”的美周郎。
也想和“千古风流人物”媲美一番!
贺鲁见七郎臭美的样子,无奈地说:“是!你最英俊!”
他要是不认可,这人肯定不依不饶。
一开始,他以为赵七郎的臭美自恋是装疯卖傻,让人放松警惕。
后来他才知道,这家伙是真的自恋!
跟赵家人接触之后,他发现所有姓赵的都有一种家传的自信。
七郎听到贺鲁夸他,高兴地摇着羽扇:“你也这么认为?夸得我都骄傲了~~等我下了江南,肯定让那些乡豪土包子大吃一惊!”
贺鲁无力反驳。
江南士族会不会吃惊他不知道,但肯定会警惕防备。
说不定刀都磨好了,只等着赵七郎前去。
明明前路充满荆棘,这个人却毫无畏惧。
七郎笑呵呵地给贺鲁倒了一杯葡萄酒,也给自己斟满。
无声中看完一曲《越人歌》,他鼓了鼓掌,撒了一波钱雨,令乐伎退去。
屋内就只有他和贺鲁两个人。
七郎拿自己的酒杯碰了碰贺鲁的杯子,微笑:“我今日约你出来,是送行。你为我送行,我亦为你送行。”
七郎迁了江南道黜陟使,阿史那贺鲁却迁了条支道大总管。
皇帝命贺鲁带已经归附的西突厥部,护送波斯王子回国!
这一去,何止千万里。
此生再无相见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