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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4章 诚实守信

    叮叮咚咚的乐声从古典辉煌的大殿中响起,打扮同古时的岛国官员相差无几的人们聚于大殿之中,安静地匍匐在地。

    在一阵轻盈而急促的脚步声中,遮挡龙椅的厚重帷幔被从两旁走来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掀起,将端坐在王位之上的人暴露在所有人的眼中。

    那是一个一眼看去,年龄最多只有九岁的孩子。

    可就是这么一位长相有些婴儿肥,脚尖甚至都不足以抵到地面的孩子,却让大殿之中的众人再度伏低了自己的身位,更有甚者,身体竟然肉眼可见地颤抖了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暴毙当场。

    “诸位爱卿,平身吧。”属于稚童的声音轻飘飘地传达到每一位臣子的耳中,可环顾四周,胆敢起身的……

    唯有一人。

    “陛下,臣斗胆上奏。”

    乐声戛然而止。

    不论是正伏在地上的臣子还是刚才专心奏乐的乐师,此刻都惊愕地看向站在臣子中央的年轻人,身姿挺拔,就像一棵不老的青松。

    高坐在皇位上的幼童面无表情地看着负手站在台下,全然没有任何身位臣子的自觉的男人,突然轻笑一声,缓缓放下了一直支撑着自己脑袋的右手。

    “先知,斗胆,斗胆,你的胆子确实不小。”幼童呵呵笑道。

    咔哒。

    一声轻响从龙椅的扶手上传来,精心修剪过的指甲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碰在坚硬的木制扶手上,清脆的响声如空谷回响,在寂静的大殿里肆意流淌。

    布料摩擦身体的窸窣声响在此刻格外突兀刺耳,年幼的天皇在侍女慌忙地搀扶下从皇位上徐徐起身,它挥退瑟瑟发抖的可怜女孩们,漫不经心地朝前迈步,赤脚踩在了由不知名的晶石搭建第一级台阶上。

    “陛下何出此言?”

    陈子弘摘下戴在头上的官帽,脸上一如往常地带着一抹温和的笑意,可若是有旁人在场,则定会发现,陈子弘如今的笑容竟是多了几分非同寻常。

    现在的他,与其说是“先知”,不如说,是“陈子弘”。

    “抱歉,陛下,这帽子勒的脖子太紧,我身为龙国人,实在是戴不惯。”

    陈子弘随手将那顶乌黑的官帽扔到一旁,一双黑目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天皇同样漆黑的双眸,眉目间尽是平静。

    在他眼中,面前的孩子不是人类,也不是诡异,而是一个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疯子。

    前世的混乱与疯狂在陈子弘的眼前闪烁,高高在上的帝王与眼前的幼童重合在一起,让他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片此生再也不愿忆起的血海尸山。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

    啪嗒。

    柔软的声音踩在了殿中所有人的心头,幼童再次迈开脚步,郑重地踏在了第二级台阶上。

    霎时,透明的晶石表面泛起了星星点点的白痕,岩石的粗糙质感在光滑的台阶表面上生长而出,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突兀。

    待一双干净锃亮的布鞋离开那层台阶之后,整座厅堂便已然变成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庭院,头顶日头正盛,丛中百虫长鸣。

    看起来已年过半百的老人站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地面上,他捋了一把面上的胡须,将手中的鱼食投入了面前人工打造的鱼塘之中。

    鱼群争先恐后地游向漂浮在水面上的食物,一时间整片水塘躁动了起来,肆无忌惮地打破了庭院的寂静。

    可这些正在努力争抢食物的鱼都不是老人想要看到的鱼。

    它想看到的那条鱼,还潜藏在池塘的某处。

    他失望地转身,看向种植在庭院中的樱树。

    然后,年轻力壮的他弯弓搭箭,将箭矢射向苍穹。

    擦过了一只在天空翱翔的雏鹰的翅膀。

    在身后仆人的惊呼声中,年轻的帝王重又弯弓搭箭,将箭尖指向那仍在天空徘徊不去的大鸟。

    拉弓,松手。

    射出一纸飞书。

    躺在中式床榻上的中年人面容消瘦,可眼中精光不散,他听着从府邸大门处传来的诏令,却是侧头看向了径直推门而入的陈子弘。

    看着对方眼中一如往日的平静,中年人的眼眸才微微黯淡了几分。

    “飞禽走兽,鸟兽虫鱼都无法消磨掉你的意识吗?”明明看起来半步就要踏入棺材,可中年人的声音却是比年轻人更加中气十足。

    “我本是局外人,又怎会被这明知虚假的事物影响?”

    陈子弘坐到中年人的床榻前,脸上再度恢复了原本平淡的笑容,他看着瘫卧在床榻上的人,平静地说道:“‘崇德天皇’,还要继续进行你的试探吗?”

    “呵呵,不必了,我已经明了了。”

    只在下巴处留着一捋胡须的中年人笑着朝陈子弘摆了摆手,他掀开压在身上的被子,浓烈的腥气便扑鼻而来。

    只见被子的里层已经被他从满身的伤口处涌出的鲜血染的暗红,特地挑选的黑色单衣也早已湿透。

    可中年人却毫不在乎,迎着陈子弘平淡的视线,他从床榻上缓缓起身,周身的灰黑色墙壁随之迅速龟裂,摆放在厅堂一角的香炉不知因何翻倒在地,可从中倒出的却不是香灰,而是滚滚涌出的清泉。

    宅邸外宣布诏令的声音越发遥远,陈子弘只隐约听到一句“东渡”,便再也没了声息。

    他侧目望去,此刻哪里还有什么宅邸,只余一池荷花平铺于半亩方塘之中,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可再定睛一看,却会发现,那根本就不是荷花,而是一条条因泡在水中而肿胀发白的人手。

    “先知,你送给我一份如此大礼,我却招待不周,还请你原谅我的失礼。”

    在陈子弘的注视下,蒸腾着热气的茶水被一条湿漉漉的手臂端到了自己的面前,他坐在一张精心雕琢的乳白色石凳上,沉默地看着面前复又穿上西装的“崇德天皇”,没有分给再度钻回水池中的手臂一个眼神。

    此刻,一人一诡异坐在一个四面环湖的石质凉亭之中,喑哑的乐声不知从何处飘来,明明模糊不清,却是让人不禁心旷神怡,顷刻间便驱散了陈子弘身体积攒下来的疲惫。

    天皇端起面前雕有繁复蓝纹的茶盏,品了一口盛在其中的褐绿色茶水,笑着说道:“毕竟预知未来此等玄妙之事,我也只是听我的故友提起过,但本人可是从未见过啊。”

    “陛下可是说笑了,若您真想赔礼,倒也不必将我留在这里。”

    陈子弘呵呵一笑,也举起了面前的茶盏,他朝着平静无波的水面轻轻一吹,吹皱了一池清水。

    一只长有人脸的大红锦鲤从荡漾起波纹的池水中跃出水面,在一人一诡异心照不宣的笑容下又噗通一声钻回了池水中。

    “茶可以,味道不行。”陈子弘放下只是抿了一口的茶水,摇头说道。

    “加了盐,是我习惯的味道。”天皇笑着说道。

    一人一诡异,再次相顾无言。

    陈子弘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掌下圆形的石桌,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是思绪万千。

    一部分,是因为面前给自己留了后手,尚未死透的诡异,另一部分,则是因为在月明屋外突然出现,不知名姓的绷带怪人。

    当时事态危急,要不是他动用预知伸手制止了那个绷带人开枪的举动,“矢田镜”这份礼物,可能就送不到“崇德天皇”的手里了。

    那人到底是谁?

    不论他动用了多少次预言,那个奇怪的人都闭口不言,他若靠近,那人便会逃走,他若离开,那人也只是站在离他不远也不近的地方,目送他离开这片幻境。

    可即便陈子弘再如何想要得知那个绷带人的身份,现下的情况也不允许他继续深思下去了。

    “先知,你送了我如此一份大礼,我也并非忘恩负义之辈,想要什么直说便是,何苦遮遮掩掩?”

    天皇的声音从面前传来,陈子弘这才收回一直轻点石桌的手,抬眸轻笑道:“我的心里在想什么,陛下不可能不知晓啊,又何必问我?直接给我便是。”

    “哎,可我认为我们的关系并不足以达到心意相通的地步,旁人的揣测难免会有差池啊。”

    一听此话,天皇便垂下眉头,捋了捋打理的井井有条的胡须,一脸无奈地说道:“更何况,我一介诡异又能带给你什么?先知,万不要为难我啊。”

    “‘崇德天皇’,你把我们拉入你亲手织构的幻境,不仅是在‘帮助’我们,同样也是有求于我们。”

    陈子弘扶着石桌的一角缓缓起身,他拍了拍因久坐而积存在衣服上的褶皱,俯视着对方一脸无辜的神情,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不论是被你当作过路费收缴的性命,还是被你视为财产的岛国民众,都是你为自己的复活选定的材料。”

    “话可不能乱说,我信佛,怎么算收缴性命呢?”

    天皇不赞成地摇头说道:“他们自行消亡,我好心收留他们的灵魂,这可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啊。”

    “信仰真的是一个绝妙的借口。”陈子弘冷哼一声,说道:“让鬼变成人,大抵就差这一尊佛了。”

    “毕竟这是从家乡取来的东西,我回不去,自然要好好将其在这里发扬光大。”

    天皇似是听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只是从座位上直起身,他背手站到凉亭的石栏边,低头看向湖中开的正艳的“荷花”:“佛道两家选其一,我选了佛,当时只想尽快巩固我的统治。”

    “现在想来,那时的我就已经放不下权力了。”

    “并非如此,若你真的放不下权力,你现在早已成为了冢中枯骨。”陈子弘站在它的身侧,将手中的茶水泼入了湖中:“需要我提醒你吗?你的实力已经停滞三百年之久了。”

    一听这话,中年男人的神色肉眼可见的黯淡了下来,它侧目看向依旧在欣赏湖景的陈子弘,一言不发。

    “你舍不得千年的权力不假,可你更加不想落后于其他诡异,毕竟与你同时代的先生都已经摸到了晋级的门槛,而你却还在雾里打转。”

    一提到“先生”,陈子弘便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直直看向他,但他却是选择了忽视,继续平淡地说道:“这于你而言是一种莫大的危机感,可就在你愁眉不展之时,‘棋魂’出现了。”

    “不破不立。”

    天皇一改刚才的态度,沉声说道:“我不舍得权力,这不假,但等我发现这个陷阱我如何都逃不开后,我便知道,这是危机,但是利用得当,也会是一场机遇。”

    “你在赌一场死局。”陈子弘说道。

    “说话不要如此武断,太不吉利。”

    中年男人眉头紧锁,满不赞成地说道:“万事都会有一个缺口,没有天衣无缝的阴谋,也没有完全安排妥当的计划,任何的变故都是命运使然,我若是无法达成目的,那就是天命所为了。”

    “你将自己的国家拱手相让,这可不是天命,是人为。”陈子弘漠然说道。

    “我就是这个国家的天。”

    中年男人伸手指向一条从莲花的夹缝中探头望向它的锦鲤,满不在乎地说道:“它由我建起,自然就可以由我终结。”

    话落,锦鲤突然剧烈晃动起了自己的身体,附着在身上的血肉迅速脱落,在层层荡漾的涟漪间泛起了一大片浓郁的血花。

    可这番挣扎非但没有挽救它的性命,反倒是吸引了自己的同类,让它们从湖底涌出,用人类一般的牙齿争相抢食起了它的身体。

    在这一片乱象之中,中年男人转头看向同样正在看向它的陈子弘,向他递出了自己的手,友好地说道:“再帮我一次吧,先知,替我再扫一扫前面的路。”

    “呵呵,我同陛下的想法一样,毕竟放任一个肆意妄为的‘灾害’级诡异公然出现在这片大地上,所带来的灾难将无法估量。”

    陈子弘并没有同对方握手,只是抱臂说道:“但首先,您需要提供帮助,这也是我愿意将矢田镜当作礼物送给您的原因。”

    “我想,您也不希望待自己一觉醒来,岛国的天已经换了一个吧?”

    “自然,毕竟是为了自己,我没有理由拒绝你。”

    天皇听此,也是笑着点了点头,它伸出去的手终于是同陈子弘的手握在了一起,感受着从对方手中传来的温度,它附到陈子弘的耳边,低声笑道:“先知可要做一个诚实守信的人啊。”

    “这联盟,可是需要我们共同的努力才能稳固下来啊。”

    “当然,我本人同陛下一样,对待他人,自然是诚实守信的。”陈子弘同样回以了一个可靠的笑容,意识却是脱离了身体的束缚,沉向漫无边际的海洋。

    他睁开眼睛,看着船下再度奔腾翻涌的浪花,抬头望向造成这一重大变故的始作俑者。

    那是一个凭空出现在空中,代表着“循环”的黑色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