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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既已得见佛

    岛国最不缺的就是山,山上最不缺的就是庙,庙里最不缺的,就是“神”。

    一块濡湿的抹布贴到铜质佛像的脸上,在莲花造型的吊灯映照下,年轻的岛国人细致地擦拭过遍布其上的点点锈痕,将老旧的佛像擦的干净锃亮。

    可随着他的反复擦拭,一块与佛像的颜色格格不入的铁灰色撞入了他的眼中,擦拭的手的手猛然一顿,他连忙将抹布翻了过来,看着沾染在上面的棕褐色油漆,面上不动声色,可眸中的光芒却是不免黯淡了几分。

    这世上,究竟有没有真的佛?

    “矢田君,如果不忙的话,还请过来帮个忙。”

    面容清秀的年轻男人应声望去,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看着站在黑暗中,面容苍老的宫司,头发尚且浓密的矢田镜朝着门口的方向微微躬身,平静地说道:“好。”

    看来,今晚有的忙了。

    看着宫司转身走向后院,矢田镜无声地叹了口气,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紧随着宫司的脚步离开了大堂。

    “就是这里了,矢田君,进来之后记得关好门。”

    宫司苍老的声音从后院半掩的房门后响起,矢田镜整理了一下穿在身上的衣服,答应道:“好。”

    转手轻轻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然后,他愣在了原地。

    与他预想的情况大相径庭,院中并不只有宫司一人,只要稍微低下脑袋,便能看到一个躺倒在宫司脚边,血肉模糊的女人。

    一张苍白狰狞的般若面具紧扣在她的脸上,乌黑浓密的头发如海草般肆意铺散在冰冷的石板地面上,粘稠的血液渗进砖石缝间,在寒冷的冬夜开出了一簇温暖的樱花。

    原来把自己叫来,是想要找一个替罪羊啊。

    不知为何,一想到这点,矢田镜的内心突然平静了下来,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疑问。

    “宫司大人,您是想要我替您的罪吗?”他的视线越过背对着自己的宫司,看向只是套了一层单薄和服的女性尸体,面无表情地问道。

    他的眼睛从女人赤裸的脚尖慢慢向上,在浸泡于血液中的乌黑发丝间打了个旋,最终停驻在了那副如雪般洁净,却又像恶魔般可怖的般若面具上。

    “据我所知,目前为止的岛国并没有颁布针对诡异的刑法。”

    头发花白的老人摇了摇头,否定了矢田镜的推测,转而抬手指向尸体脸上的面具,说道:“矢田君,想要看看那张面具底下的模样吗?”

    “不……”

    “你想,我看得出来,你的内心对此并不排斥,甚至还在隐隐期待。”

    宫司抬手打断了矢田镜下意识地否定,他转过身,将手覆在自己的心口上,循循善诱地说道:“不要拒绝自己的欲望,这只是一副面具而已,掀开它,你不会受到任何损失,相反,你会得到……一个答案。”

    从尸体里流出的血液几近干涸,却还是有几滴血液汇成了浅浅的河流,在暗处缓缓流动。

    “矢田君,你觉得面具底下是什么?”

    血液漫过小小的石子。

    “那下面,是一张人类的脸孔吗?”

    堪堪淹没落入其中的蚁虫。

    “还是,一张你从未见过,独属于怪物的脸庞?”

    流淌到矢田镜的脚边。

    矢田镜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他跟随自己的欲望走上前,一步,又一步,慢慢蹲在了那具尸体的身前,将颤抖的手附在了那张面具上。

    在一轮复一轮沉重的呼吸过后,他掀开了面具。

    面具底下,是一张优惠券。

    一张标有“月明屋”字样的优惠券。

    “咳咳……呼……”

    苍白而冰冷的手攥紧被血液染脏的优惠券,前额的头发已经掉光的中年男人捂着不住渗血的额头,借着因丢失眼镜而模糊的视线摇摇晃晃地走向灯火通明的店铺。

    零星的血液在身后滴落成串,勾勒出他的行走轨迹,飘忽不定,一阵晚风吹来,便将它们轻松掩盖了。

    头顶的灯光将矢田镜的影子拖进无边的黑暗,似乎想借此拖慢他的步伐,可他还是走到了店铺前,将被血液染的腥红的手贴在了紧闭的双扇木门前。

    吱嘎——

    木门被缓缓推开了一条小缝,一股浓郁的肉香从中飘出,钻入了他的鼻腔。

    “矢田君,吃过肉吗?”

    年老的宫司依旧背对着他,只将一个消瘦的背影留给站在身后的年轻人。

    “信佛的人,能吃肉吗?”尚且年轻的矢田镜迟疑地问道,可是眼睛却是牢牢盯着被拖到厨房里的女性尸体。

    众所周知,放在厨房里的东西,不是做菜的工具,就是食材。

    宫司似乎被他的问题问住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问道:“你……见过佛吗?”

    “未见佛,又如何信佛?”

    伴随着每一个从嘴里吐出的字节,宫司的身体慢慢转了过来。

    在那张空无一物的脸上,缓缓咧开了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慈悲,祥和,肃穆,庄严,就像神明俯瞰祂的信徒。

    矢田镜呼吸急促地跪伏在地上,单薄又沉重的木门已经被他完全打开,瞳仁在眼眶中剧烈跳动着,他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这一方狭小的“洞天福地”。

    在缥缈的雾气中,数千只干枯苍白的手如春日生长的枝桠般从头颅般大小的眼球中长出,它们颤抖着指尖,努力向着远方伸展,并于尽头两两相扣,在男人的眼中组成了一朵华美的莲花。

    滴答,滴答。

    液体滴落的声音砸在矢田镜的心头,他立刻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到了一只流着血泪的眼睛。

    “你是谁?”

    庄严肃穆的声音掷地有声,矢田镜这才从震惊中收回意识,他涨红着脸,盯着那只眼睛,直接松开了紧攥优惠券不放的手,双手合十,颤声说道:“矢田镜,背叛您的人。”

    “为何而来?”从瞳孔中发出的声音无悲无喜,似乎矢田镜所说的一切都与它毫无关联。

    “追随自己的欲望而来。”矢田镜虔诚地回答道。

    戴在右手手腕上的南红佛珠猩红如血,每一颗珠子都倒映出了他那被鲜血染红的脸庞,一双明亮的黑色眼睛成为了佛珠上唯一能够显现出的颜色。

    他将飘落到地面上的优惠券细心抚平,推到了那朵巨大的“莲花”前,继续说道:“请您让我离开吧。”

    “离开,怕是不行了。”

    一道与之前相比更加平和的声音从眼球的中心发出,两条套着西装的手臂从漆黑如枯井的眼瞳中伸出,攀住了瞳孔的边缘。

    目睹这一幕的矢田镜愕然睁大双眼,却是突然感觉自己的左眼一阵剧痛,还未来得及查探,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便从中传来,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昏死过去。

    伴随令人心悸的骨裂声,一个身穿高定黑色西装,脚踩棕褐色皮鞋的中年男人像是变魔术一般从他的眼眶中钻出,徐徐走向从“莲花”中钻出的另一个自己。

    两道身影于中心处交汇在一起,合为了一个整体。

    仪态端庄大气的中年男人站在“莲花”的正中央,居高临下地看着因疼痛而跪伏在地上,鲜血如泉涌般从左眼流出的矢田镜,伸手捋了捋留在鼻子下的一撮胡须,和蔼地笑道:“这张优惠券并不属于你,它的主人可没有想过要将它交给你啊。”

    “民以食为天,抢了别人的粮食,你可是犯了大忌。”

    它抬起头,看向手拿美工刀,向着矢田镜缓缓走来的麻花辫女孩,满意地问道:“我说的对吗,真由美小姐?”

    可拓真佳奈恍若未闻,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如今再无反抗之力的矢田镜,双手举起手中锋利的美工刀,在几番沉重的呼吸过后,朝着矢田镜的脖颈重重刺了下去。

    血液喷溅而出,滴落到洁净的地板上,一滴,又一滴。

    嗒,嗒。

    小小的木槌极富节奏地落在打磨的光滑精致的木鱼上,瘦削的白发老人罩在一层宽大的深红色袍子里,他面对着墙角,持续不断地敲打着摆在墙角的木鱼。

    “宫司,您在干什么?”一个身着黑色保暖风衣的岛国人恭敬地跪坐在他的身后,轻声问道。

    那人长着一双总是微微眯起的细小的眼睛,用发蜡固定住的油头造型让他显得格外奸诈,让人只能联想到一个成语——贼眉鼠眼。

    他微微握紧覆在膝盖上的拳头,戴在食指上的黑玉戒指在灯火的映衬下闪烁着奇诡的光芒。

    “引渡亡魂,我在向他传递最后一句话。”老人低声说道,声音沙哑朦胧,好像就连他的声音也被困在了这身宽大的衣服里。

    “哦?那您说了什么?”那人将身体微微前倾,小心翼翼地问道。

    敲击木鱼的声音戛然而止,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老人慢慢转过了自己的脑袋。

    艳红如血的皮肤,长长的鼻子,一张艳红的天狗面具覆盖了老人的整张脸孔,在忽明忽暗的灯光映照下阴森诡异,却是让跪在地上的人松了一口气。

    老人透过面具的孔洞将对方的表现全部映入眼中,却还是如实回答了他提出的问题:“我只告诉了他一句话。”

    “既已得见佛,便安心往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