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从天际落下,许丰被王宇正紧紧地按在地上,他痛苦地汲取着寒风中的空气,眼睛再怎么往前看去,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远处陆文的鞋尖。
悠扬的琴声从被暴力破开的天台大门里倾泻而出,卷起纷扬的雪花,涌进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王叔,你听我说,你先别激动。”
陆文站在天台的门口,遥遥的对着远处神情激动的王宇正喊道:“王叔,许丰肯定得死,你现在杀了他,不仅会让他逃离真正该有的制裁,还会毁了你的后半生!这值得吗?”
说完,他估摸着与王宇正之间的距离,状似随意地向前踏出一步。
“别动!”
模样憔悴癫狂的王宇正哆嗦着吼道,身体抖得厉害,他大口地喘着粗气,握着尖刀的手抖个不停,鲜血从许丰的脖颈流出,混着飘摇的雪滴落到地上。
“好,我不动。”陆文收起刚刚发送完短信的手机,举起双手,默默朝后退去。
他的眼睛在王宇正和自己的脚尖徘徊,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从这里冲向王宇正所要耗费的时间,但这个距离太过遥远,要制住王宇正,风险太大。
煞气在心底酝酿,却又被他强行压下,陆文不敢赌,若是王宇正被自己外放的杀气惊扰到,进而直接捅死许丰,那到目前为止付出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王宇正看着陆文朝后退去,便又看向身下被自己牢牢按在地上的许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套上了一层朦胧的罩子。
杀了许丰!
一个声音在他的脑内叫嚣着,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喘不上气来。
我不能杀了许丰。
另一个微弱的声音缩在意识的一角,在思维的风暴中维持着王宇正的最后一丝理智。
鲜红的血充斥了他的双眼。
“爸爸。”
王宇正的呼吸猛地一滞,他的眼睛慢慢睁大,脑袋如生锈的铁人般微微转了过去,压在身下的许丰竟是换了一张脸,幼年的王鹤江躺在地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鹤江……”
王宇正无措地看着身下的人,他不可置信地低声喊道:“鹤江?”
陆文的声音慢慢拉长,乌云散去,落日的余晖攀上了天空,王宇正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对方呜呜地哭着,看着王宇正的眼神满是痛苦。
“鹤江,你伤到哪了,和爸说。”王宇正急切地说着,还未有所动作,却是看到另一个王宇正从夕阳中跑来,关切地来到了两人近前,低头说道:“鹤江,怎么趴在地上了,快起来。”
另一个王宇正穿着一身老旧的灰褐色外套,装扮看着老气,模样却是比现在年轻了不少。
“爸,我脑袋疼。”年幼的王鹤江依旧趴在地上,不住地抽泣着,他哭着说:“我磕到脑袋了,好疼啊。”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算什么,起来。”年轻的王宇正伸出手,直接穿过了王宇正的身体,想要去扶起王鹤江的身体。
“可我的脑袋真的好疼。”
在手即将触碰到王鹤江的前一刻,哭声戛然而止,鲜血自王鹤江的脑袋下流淌出来,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王鹤江这才僵硬地抬起头来,在他的太阳穴上,一道散发着烧焦味道的漆黑孔洞格外引人注目,鲜红的血从孔洞里涌出,染红了王鹤江的半张脸,让其显得狰狞可怖。
无光的瞳孔盯着王宇正,面色僵硬,如同一个死人。
“鹤江……”王宇正张大嘴巴,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人,眼泪如决堤的河水流淌而下,手中的刀几乎要拿不住了。
“王宇正,你太懦弱了。”
王宇正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年轻的王宇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一枚暗沉的黑色戒指戴在他的手指上,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是你的懦弱,害死了我的孩子。”
“你还要懦弱到什么时候?”
许丰的声音和自己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幻觉破碎,许丰的脸再次映入了他的眼中。
男人的身体因恐惧而颤抖着,嘴上却是说道:“怎么了,提到自己的后半生,害怕了?”
“是我,让高兴民坠了河,让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喘着粗气,脸颊紧紧地贴在地上,虽然硌的生疼,可他还是扯起嘴角,颤声喊道:“是我,将王鹤江引到这条不归路上,就是我,杀了你儿子!”
“杀人凶手就在这里,你他妈还要懦弱到什么时候!”
理智的琴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血丝遍布了王宇正的眼球,他怒吼道:“我说了,你必须死!”
“那就杀了我啊,王宇正,你早就该他妈这么做了!”许丰大笑着,紧紧闭上眼睛,忐忑不安地迎接属于自己的结局。
“王叔,停下!我再说最后一次,停下!高叔还在等着你回去,你别做傻事!”陆文见王宇正真的要下杀手,当即脚后跟猛踏地面,身体如一支离弦的弓箭冲向了两人。
为什么?
他想,为什么本应从大楼外部攀爬上来的队员没有出现?
砰!
伴随着玻璃破裂的鸣响,一颗子弹从陆文的斜后方射出,在钢琴的协奏下溅起一片血花。
王宇正猛地睁开眼睛,浑圆的眼珠四处乱转,最终定格在了自己的身下。
他刚才已经将尖刀捅进了许丰的脖子,对方理应是活不成了。
可身下并没有许丰的尸体,只有一地洁白的雪。
“雪……”
雪还在下。
“王宇正,恭喜你啊。”
高兴民的声音响起,王宇正抬头,看到年轻的好友从前面跑来,突然惊愕地顿住了脚步。
“你,你的脑袋……”他指着王宇正的脑袋说道,从大衣口袋里抽出一块洗的发白的淡黄色手帕,跑上前来摁住了王宇正不住流血的脑袋。
“嘶,怎么了?”王宇正疼的呲牙咧嘴,却还是没有搞明白现如今的状况。
高兴民为什么会在这里?不,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能怎么了,你什么时候又磕在地上了?”高兴民叹了口气,指着一旁染了血的石头说道:“你看看,咱第一次见面你就磕在了石头上,这次你又磕在了石头上,怎么了?太激动了?”
“我激动什么?”王宇正是真的搞不清楚状况了,脑袋一阵钝痛,莫名其妙的现状让他不禁大喊道:“许丰呢?许丰去哪了?”
“陆文又去哪了?”
“这俩都谁啊,你发烧了?”高兴民疑惑地将手搭在王宇正的额头上,说道:“奇怪,没发烧啊,难不成脑袋磕石头上磕坏了?”
“没有……”王宇正迟疑着说道:“所以你要恭喜我什么?”
“你不是都和满莹订婚了吗?怎么,五年的爱情长跑,还没跑够啊?”
“订婚……”王宇正咀嚼着这两个字,说道:“我现在才刚刚订婚?”
“对啊,不然呢?”高兴民看起来是真的被吓到了,他拽着王宇正的衣服,想要将他拉起来:“走走走,上医院看看去,满莹这还没和你结婚呢,你别再把脑子撞傻了。”
王宇正这才注意到,他的衣服不再是那件黑色的冬季外套,而是一件在当时很流行的棕色皮夹克。
“不去,又不是工伤,医院看病贵的要死。”
他突然笑了起来,用胳膊肘撞开高兴民的手,捂着自己的脑袋说道:“找个纱布啥的包扎一下就行,我没傻,就是刚倒地上,撞晕乎了,就睡了一觉。”
他回头向身后看去,一片苍茫,什么都没有。
“真有你的,这都能睡着。”高兴民还是拉起了王宇正,扶着他向前走去。
声音骤然变得年轻了不少的王宇正呵呵笑道:“那是,我还梦到你当了市长,老风光了。”
“市长?我要是真成市长了,那你是什么?”
“我局长啊,警察局局长,直接把现在这个臭老头踹下来,我早就看不惯他了。”
“那你还梦到什么了?”
“我还梦到……”
两人的身影走向远方,渐渐模糊不清,皑皑白雪随风飘落到地上,落在逐渐冰凉的指尖。
琴声婉转悠扬,陆文冲到两人近前,王宇正的尸体入了他满眼,可他却只能匆匆一瞥,将重心集中在维持许丰的生命上。
也许是下意识的行为,在王宇正将要捅穿许丰的脖子的时候,许丰的身体却是突然向旁边侧去,虽然捅到了喉咙,但此刻竟是还留有一口气。
空调外机下的阴影蠕动了一阵,隐藏在内里的事物似是想要上前,可终是慢慢退去了。
陆文紧紧捂住许丰不住流血的脖子,见许丰没有任何求生的欲望,便咬牙说道:“许丰,你还不能死,你要是死了,顾曼的仇谁去报?”
“顾曼。”许丰半阖的双眼猛地睁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力气让他拽住了陆文的衣领,他断断续续地说道:“顾曼……怎么了?她怎么了!”
陆文紧紧地盯着许丰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顾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