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鸟鸣悠远空灵,听到这仿佛从天外而来的声音,朱乘云仰起头,在黑压压的夜空里看到了一只翱翔的白鸟。
白色的鸟是黑暗中的灯塔,它在广阔的天空不住扇动着自己的翅膀,向着黄志荣的老宅飞驰而来。
看着那离他愈来愈近的鸟儿,朱乘云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接下这束光。
可手掌刚一伸至头顶,短促的鸣叫便伴随着一瞬即逝的生命落入了尾声。
白鸟自空中坠落,干瘪的尸体砸在地上,混着洁白的羽毛糊成了一滩肉泥。
他的光,熄灭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鼓动起朱乘云的心脏,莫名的恐惧瞬间涌上心头,在夜空中,他似乎看到了一座无形的山。
那座山,要压下来了。
“跑!”
尖叫从他的喉咙里挤出,强烈的危机感让这个甚少说话的男人爆发出了此生最大的声音。
话音落下,他便向着院子的大门飞速跑去,却是又被一条裂缝绊倒在了地上。
他胆战心惊地回头看去,那条刚才将他绊倒的裂缝迅速扩大,如蜘蛛结网,朝四周蔓延开来。
他抖若筛糠,生存本能发了疯一般尖啸着让他逃离,可刚想起身,随身携带的珠子却是从口袋里掉出,滚落到了土坑的边缘。
见此情景,朱乘云想也不想,直接飞扑上去,抱住了那颗闪着彩光的橡胶珠子,心疼地擦拭起了沾在上面的泥土。
此时此刻,生存于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条接一条裂缝在斑驳的土地上裂开,滋生,爬行,像是线虫一样爬行至院落的每一个角落。
“我就说明天早上再说吧,看看你,你把人家惹毛了!”
此时此刻,站在坑底的三人即使听到了朱乘云的叫喊,也并没有选择贸然离开。
突如其来的异象在他们的身上展现的更加直观,刚刚大喊一声的元音突然发现自己的喉咙很干,无形的事物堵住了他的声音,让他忍不住干咳了几声,试图清理掉那不明的异物。
可紧随而来的却只是从喉咙里传来的刺痛,如刀割一般,让他冒出了冷汗。
他瞬间从心地将自己缩到了何永元的身后,眼睛环视四周,可除了他们四人,再没有任何活物。
元音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水分在不可遏制地流失,他看着脚下因缺水而结块开裂的土壤,一个想法自脑中浮现:
“旱魃”并没有在一瞬间抽干他们身体里的水分,恐怕并不是做不到,而是对方想要慢慢折磨他们,欣赏他们因缺水而死的痛苦模样。
哦豁,完蛋。
人家没露面就能把我们弄死,这下玩完了。
元音的面容因这一猜测而痛苦地扭曲起来,可当他注意到何永元超乎寻常的冷静时,又想到了先知打来的那通电话,悬着的心又稍稍落了地。
先知要我们开棺,那就肯定有先知的道理,反正害不了我,我瞎操什么心。
舔了舔因缺水而干裂的嘴唇,元音心里想着,原本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随后,他看向站在棺材旁边,身体明显不适的周清,朝对方招了招手。
周清见状,便忙不迭地跑过去,得了对方拍在脑门上的一个巴掌。
“你说说你,身为一个水系精灵,你怎么就不会造水呢?”
元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低声说了一句,见周清惭愧地埋低脑袋,又大力揉乱了对方的头发:“行了行了,这能力你才掌握了多长时间,凭空造物想想就行,别记在心里呀。”
说到这里,他又凑近周清的耳边,低声说道:“你现在该做的,就是上去看看盗者,我怕他那么胆小,已经被吓死了。”
“咦?盗者先生会吓死吗?”一听这话,周清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不然呢?你没听到他刚才在那惨叫吗?和那快要被杀掉的大公鸡简直是一个声。”
元音用力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催促道:“快去,盗者的命可就在你身上了。”
看着周清三步并作两步的离开,元音侧头看向正在接听电话的何永元,捅了捅对方的腰,见何永元不理他,啧了一声,又将注意力投向那口漆黑的棺材。
可当视线落在那口棺材的内里时,元音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眯起眼睛,浓稠的墨顺着胳膊的曲线从他的指尖滴落,微微一抖,一支通体漆黑的毛笔便被他紧紧攥在了手里。
与此同时,棺材内部的软垫不知何时向内凹陷了大半,人形的轮廓清晰分明,就好像有人躺进了里面,平静地迎接即将到来的永世安眠。
咯。
一声单调短促的音节从棺材里发出,就像是一个信号,如开水煮沸般的咕嘟声连成一片,殷红的血从棺材的底部渗出,于周身形成了一片血红色的湖泊。
咕嘟咕嘟。
缕缕血丝从血池中爬出,挤入棺材,就像一条条鲜活的经络,又像一根根红到发黑的丝线,借着凹陷的痕迹,在棺材里细细编织起了人类的形貌。
明明是一幅阴森可怖的画面,可元音的心底莫名感到了一丝温馨,就像……就像在观摩一个人类诞生的过程。
这也太诡异了。
元音咂咂嘴,对于诡异这一名字的由来多了些更加深刻的理解。
嘴唇干裂的刺痛惹得他抬手抓挠起了自己同样刺痛难忍的喉咙,力道之大,竟是刮出了血痕。
“对了,我忘问你了,对面有多强啊?”疼痛越发难忍,元音哑着嗓子问向身前的人。
按理来说,先知既然能让他们直面诡异,那对方应该是“危害”级的存在,只要他们操作得当,未必不能在对方露出真身后直接将其格杀。
“灾难级。”
“咳咳咳咳咳。”
何永元平静的声音让元音猛烈德咳嗽起来,可随后,他还是不死心地问道:“你确定?”
“确定。”
先知你真的不是看我们不顺眼,想借诡异之手弄死我们吗?
听到这个消息,元音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旱魃’,我们没有恶意。”
何永元平静的声音打乱了元音本就因干渴而混沌不堪的思绪,他眨了眨迷蒙的双眼,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没有恶意?
那是谁要来刨人家的棺材,又是谁把人家的棺材板掀了?
不都是你吗!
很明显,他们面前的诡异也不是笨蛋,即使听到了这句话,也只是依旧平静地编织着自己的身体。
在哗哗的流水声和血丝肆意爬行的窸窣声响里,元音的胸口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痛,四周的空气难以汲取到他的身体之中,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他一摸鼻子,满手的血。
不是,和我有什么关系?要算账就去找罪魁祸首啊。
元音抬起头,却被何永元赤红的双眼和满脸的血吓了一跳,混沌的大脑立刻清明了不少。
行了,心理平衡了,你继续发言。
他又低下脑袋,看着手里湿漉漉的一片红,心中对于水的渴求让他不自禁地舔了舔。
呸,真难喝。
“‘旱魃’,咳咳,我们……冒昧打扰,实属抱歉。”
何永元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前方响起,沙哑低沉,透着生命衰竭的无力感。
元音抬头看去,对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液染成了猩红一片。
随着何永元的每一轮呼吸,浓稠的血便从对方的身体里流出,滴落到地上,汇集到那汪血池中,化作其中一根丝线,融入了“旱魃”的身体。
他抬手,想要将男人拉过来,可看着对方掩盖在血色下,却依旧万分清明的眼睛,犹豫了片刻,又默不作声地放下了手。
那可是侦探啊,有什么好担忧的?
他还是别添乱了。
咯,咯。
奇怪的声响从棺材里响起,一只被红线缠绕的手掌搭在了棺材壁上,皮肤苍白却粗糙,是一只常年劳作的手。
“黄志荣……”
低沉喑哑的声音从棺材里发出,元音微微一愣,却见何永元直接皱起眉头,说道:“你见过他。”
可棺材里的怪物并未理会这番话语,只是依旧操着沙哑的声音说道:“还有,先知……”
“先知是谁?”
“先知想要同您聊一聊。”
何永元哆嗦着手臂,吃力地举起手机,一个太阳符号瞬间弹出,霸占了整个屏幕。
紧接着,陈子弘平淡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旱魃’。”
“‘先生’托我向你问好。”
话音未落,在棺底涌动的血液猛然一滞。
一直在旁苦苦支撑的元音顿时感觉身体一轻,原本将理智逼至绝境的失水感瞬间消失,空气再次涌入肺腑,见生存危机得到了解决,紧绷的神经便也松弛了下来。
他当即毫无颜面地瘫倒在地,疲惫地看向仍在对话的一人一诡异。
可他的手却还是紧攥着那支毛笔,只待一丝异动,便会出手。
“它终于是玩腻了?”
似曾相识的声音从棺材里飘出,嗓音依旧很是沙哑,可语调却是微微上扬,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期待感。
可电话里的声音却是无情地打碎了这份期待:“先生托我告诉你,不要越界。”
“若是越界,它不介意将你钉死在棺材里。”
“什么?”
“旱魃”的语气骤然变得冰冷,扣住棺材壁的手指泛着青筋,明显是生气了:“它真的,是这么说的?”
“是的。”
“很好,很好……”
听到这万分肯定的声音,一直在认真聆听的何永元眼睛瞬间睁大。
他看到,那名为“旱魃”的诡异坐了起来,惨白的面容在他的眼中一览无余。
“黄志荣……”他喃喃自语,犹如梦呓。
可“旱魃”却是并未理会他,那对乌黑不见光的瞳仁死死盯着何永元手中的手机,满脸阴郁。
对方长着一张和黄志荣一模一样的脸,可面上的神情却是黄志荣不可能摆出的狠戾,身上的衣装也是只有死人才会穿的纯黑寿衣。
虽然心里清楚,可面前的怪物长得和黄志荣一般无二,就好像……那个老实木讷的男人真的死去了那般。
“旱魃”藏匿在黑夜下的暗沉双目透着不自然的猩红,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因这诡异的愤怒而扭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气味。
可最终,在何永元没有半分畏惧的注视下,那满腔怒火化成了一声沉重的多叹息。
对方神色莫名,喃喃自语道:“你变得越来越不像你了。”
“我理应愤怒,可我却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因为……”
“旱魃”的语气中夹杂着何永元难以理解的不安和无奈,对方却只是低下脑袋,戴着猩红珠串的手不断张开又合拢,像是在确定自己是否仍然存在:“我感觉,我也不像我了。”
佛珠?
诡异也有信仰吗?
何永元看着那浑圆饱满,如一颗颗串起来的人头般的佛珠,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一细节。
“先知,这一称呼,‘先生’认可了吗?”
他听到“旱魃”的低语声,声音很轻,似乎风一吹就散了。
可手机另一侧的陈子弘却是并未回答这个诡异,沉默无言,一如刚才。
此时此刻,白色太阳的光辉成为了黑夜中唯一的一束光,“旱魃”抬眸,凝视那太阳良久,才抬起双手,对着那只有象征意义的标志双手合十。
“你是‘先生’派来的人类,我相信你。”
猩红的佛珠在屏幕光线的映照下闪烁着淡淡的光芒,对方闭上眼睛,向看透时间的人献上诚心的祷告,轻声吐露出了自己长达百年的疑问:“既然你说你是先知,那能否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请你告诉我……”
“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