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灯火通明,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浸入冰冷的瓷砖,映射出无数忙碌奔走的身影。
陈子弘踩着凌乱的脚步声,扶着浑身颤抖,几欲无法行走的王宇正走下车,迈步走进了医院大堂内。
“高兴民怎么了?他怎么了?”
王宇正喋喋不休,语无伦次的声音一直在耳畔回荡,可陈子弘依旧是紧紧攥着对方的肩膀,近乎将其整个包在了自己的怀里。
就好像如果不这么做,王宇正就会逃走一样。
事实也的确如此。
在他们走了一段路后,一辆盖着白布单的病床被医护人员推着走向他们。
身旁的王宇正登时呼吸急促了起来,骤然增大的力量却依旧被陈子弘紧紧掌控在手中,他听到对方大声吼道:“这是谁,是不是兴民,告诉我是不是他!”
“王先生,我说过,高先生没有死。”
陈子弘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中年人的肩膀,轻声劝慰道:“人还活着,在上面,没事的。”
“好,好。”
听到这句话,王宇正不住点头,声音轻飘飘的,犹如梦呓。
可对方还是显而易见地平静了下来。
在心中长舒一口气,陈子弘打量四周,见向着这里投来目光的人越来越多,他的眼睛顿时微微眯起,脚步也逐渐加快。
看来,许丰还是不打算放过高兴民和王宇正。
想到这里,他钳住王宇正的肩膀越发用力,前进的脚步也是越发迅速。
很快,他们就站在了抢救室的门前。
安装其上的信号灯散发着赤红的光,红的滴血,轻松便能占据所有人的视野。
“不是没事吗?”
身旁之人的声音飘飘忽忽,又十分急切,竟是让人难以分辨:“为什么还在抢救……”
“相信我,他一定没事的。”
陈子弘抱紧几乎快要跪到地上的王宇正,眉头紧蹙,将其扶到了走廊一旁的椅子上。
随后,他转头看向坐在另一侧,将翘着的二郎腿放下,想要起身帮忙的身影。
元音。
即使对方在此刻套着一身加绒黑色棉衣,戴着疑点重重的口罩和墨镜,但陈子弘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人便鬼鬼祟祟地凑到他的近前,从层层叠叠的口罩内轻声发出了属于元音的声音:“把里面那个人捞上来后,我在河边看到放哨的人了,但他们站的很远,我看不清。”
“知道了,你先休息去吧。”陈子弘沉声应道。
许丰还是谨慎的。
如果元音他们没在那里,就算高兴民侥幸从河里爬出来,也只有死路一条。
他想:现在的人证至少还有三个人,王宇正、高兴民、黄志荣。
王宇正和高兴民只能提供浅薄的口头证据,甚至连诡异都不知道是什么,根本不足以压倒许丰。
那么,目前能够撬动许丰这块巨石的只剩下了黄志荣。
即便黄志荣知道的可能也不多,但只要将许丰和诡异有牵扯这一证据摆出来,国家不可能还留着许丰。
只要黄志荣愿意站在他这边,那么许丰就不可能继续蹦跶下去了。
只要许丰及其身后的党羽被处死,那现在正在发生的这些事情,统统都会结束了。
黄志荣……
“行,那我下楼了,等会上来。”
元音的声音打断了陈子弘的思考,他收起情绪,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便也坐到了一旁的长椅上,轻声安抚起了身旁抱紧脑袋,惴惴不安的中年人:“王先生,高先生会脱离生命危险的。”
“你怎么知道的?他真的会安然无恙吗?”
话音刚落,一阵巨力便从他的领口传来,将他拽向了王宇正的方向。
看着对方布满血丝的双眼,陈子弘的神色中浮现出了一抹怜悯。
灯光投下的阴影笼罩了他的脸孔,只余一双低垂的眉眼俯视着仰头向他祈求的受厄之人。
他轻声说道:“因为我看到高先生的未来了,他会活的很长久。”
陈子弘的声音带着令人信服的魔力,王宇正这才露出了放松的神色,慢慢收起了手指的力道。
对方的手上没有佩戴任何东西,可食指的指节上却有一个非常清晰的印痕,一看就是曾经戴过戒指的。
陈子弘观察着王宇正的手指,十分钟后的未来却是让他皱起了眉头。
糟糕,这步棋出问题了。
陈子弘心里咯噔一声,他没有想到王宇正的精神已经差到如此地步,竟然需要通过诡异遗物“安魂玉戒”才能勉强平复。
原本按照他的想法,虽然陆文不在,但只要将王宇正带在身边,对方的安全便可得到保障,顺便还能把自己抛出去做饵,可谓一举两得。
可现在……
现在戒指不在王宇正的身上,对方的精神在此刻成了这步棋最大的变数。
陈子弘的大脑立刻飞速旋转,但时间是不等人的。
“王局长?”
不想听到的声音从楼梯口窜出,他咬了咬牙,转头看去。
那是高兴民的秘书,姓刘。
刘秘书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外套堪堪挂在对方的身上,汗水顺着额角滑落,那匆匆跑来,完全不顾仪容的年轻人惊疑不定地看着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的王宇正。
“里,里面怎么样了?”他脱力地扶着身旁的墙角,闭眼问道。
刚才爬楼梯的速度实在太快,许久没有高强度运动的刘秘书因缺氧而有些头晕目眩。
他吃力地抬起头,看着手术室顶部红到刺目的灯光,又使劲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戴在脸上的眼镜被他不小心碰到了地上,咔嚓一声细响,镜片便脱离了黑色的镜框,被甩到了椅子底下。
“高先生没有危险,无需着急。”
他看到那坐在王宇正身旁,长相陌生而平凡的男子轻轻拍了拍王宇正的后背,随后便指了指身旁的椅子,沉声说道:“先坐吧。”
“真的吗?”
可刘秘书并不在乎对方的最后一句话,他睁大眼睛,急切地问道:“谁说的?医生呢?”
他匆忙环视周围,想要找到一个医生,但视线接触到抢救室顶部的“手术中”,又停下了动作,乖乖坐到了那陌生男人的身边。
将刘秘书焦急万分的模样收入眼中,陈子弘轻抚着王宇正颤抖的脊背,听着对方急促的呼吸声,语调缓慢而坚定地说道:“别急,会活下来的,别急。”
“相信我,王先生,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高先生的状况了。”
“靠!”
刘秘书的骂声突然从身旁传来,陈子弘当即紧紧扣住王宇正弹动起来的肩膀,语气隐隐带上了不悦:“刘秘书,现在还请你什么都别说。”
“我怎么能不说!”可对方却并不想听从他的意见,犹如一个炸药桶,一触即炸。
一抹凶光在陈子弘的眼中转瞬即逝,可他却是生生按捺下了那股自前世而来的冲动,拔高声音,用满是痛苦的强调愤怒地吼道:“闭嘴!”
话音刚落,手腕处的“鸣鸿”便散发出了浅淡的光芒,似乎只需陈子弘一声令下,它便会显露出自己的真身。
可它并未得到感召。
即使陈子弘再如何痛苦,他也依旧选择抚平“鸣鸿”的愤怒。
于是,那手镯的光芒又缓缓淡去了色彩。
“都怪我……不对,应该怪他。”
可刘秘书却是并未如他所期盼的那般闭上嘴,而是双手粗暴地揉搓着早就乱成一团的头发,痛苦吼道:“他妈的要不是许丰,高市长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哇哦。”
一声感叹传入陈子弘寂静如死灰般的脑海里,他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刚刚上楼的元音手里攥着一瓶刚刚开封的汽水,嘶嘶的气泡声从里面传出,很轻,却是轻易覆盖了整片空间。
而在对方身后,戴着口罩的何永元皱眉站出,双眼看向他,神色中隐隐夹杂着担忧。
而陈子弘首先能做的,就是露出一个一切尽在意料之中的笑容。
他是先知,他要让自己的成员安心。
可他因用力而泛白的指尖却还是轻易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他曾想过直接堵住刘秘书的嘴,可他终是被先知的人设所束缚,并没有做出只有陈子弘才能做出的行为。
自己一个人时,他可以是陈子弘。
可如果是在晨曦会的众人面前呢?
他必须是先知,是那个处变不惊,料事如神的先知。
而先知是不可以做出任何过激行为的。
“许丰?”
王宇正的疑问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 陈子弘身体一颤,紧紧攥住了这中年人的身体。
别说了。
他在心中祈求着,可王宇正却是歪了歪头,轻声问道:“你说许丰?”
已经上了年岁的中年人眼中布满了血丝,急促的呼吸清晰可闻,就像一个坏掉的风机,制造着混乱的音频。
可对方还是死死盯着面前唯一知道信息的人,缓缓张口,一字一顿地问道:“他现在在哪?”
临河的路边,许丰坐在车里,烦闷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高兴民被一个黑衣人救走了?”
听着电话另一头的汇报,他长叹一声:“这下麻烦了。”
该死的人还活着,那么想活的人就会被挤压掉生存的空间。
即使明知高兴民和王宇正没有办法给他带来实际上的损害,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他还是觉得应该尽快把二人处理掉。
还有一个人……对,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是最应该杀的。
把那人杀掉,他至少还能安一些心。
“是的,而且王宇正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医院里,‘画皮’的行动看来又失败了。”
从电话里传出的声音让他的心更加烦躁了起来,他再度重重揉了揉太阳穴,问道:“王宇正在医院里?谁带去的?”
说完,他打开车窗,迎面扑来的寒风让他因行动失败而混乱起来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雪花吹进车内,沾到他的衣服上,但他毫无所觉,只是伸出手,尝试接住空中纷扬的雪花。
“有相貌吗?只有一个……行,我明白了。”
许丰皱眉挂断电话,看着窗外的黑夜,又转手拨给了自己的妻子。
伴随着一阵悦耳的音乐,顾曼的声音无精打采地从电话里传出,似是刚被吵醒:“喂?下班了吗?”
“嗯,下班了。”
此时已是深夜,许丰听着妻子困倦的声音,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语气中带上了强烈的愧疚:“老婆,你带着孩子,明早就搬去郊外的那栋房子吧。”
“……为什么?”电话那头的人听到这个消息愣了好一会儿,随后才轻声问道。
可那问句,却更像是找到了答案的肯定句。
“书上说大自然适合孩子的成长,就想带豆豆在外面放松一下,学习不要紧,我……”
“王宇正没死,是吧。”
冰冷的回音让许丰身体一震,他的眸光闪烁不定,面色凝重,声音却是带上了几分委屈:“你想什么呢?我不都答应你不杀人了吗?放心,王鹤江那里留下的烂摊子我都解决了,就是刚下班,突然想到这件事了。”
“行,我再信你一次。”
在沉重的呼吸声中,顾曼的声音从对面传来,隐隐带着怒气:“许丰,豆豆需要你这个爸爸,别再做那些事了。”
“好,我肯定不会再做了,你信我,我对天发誓。”许丰对着车外纷扬的大雪起誓,眼瞳黝黑深邃,却是不知在看向哪里。
只要他还在那方势力之下,他就不可能实现顾曼的期望。
而他,是不可能主动脱离那方势力的。
那位于他有恩。
是大恩。
“行,你……注意安全。”
顾曼的声音随着他的思想轻飘飘地落下,许丰搭在车窗外的手微微一晃,那近在咫尺的雪花便顺着他的指缝滑落,落到了地上。
可他并未在乎这一点,只是对着电话另一侧的人轻声说道:“好,都听你的。”
挂断电话,许丰的眼睛缓缓阖上,良久,他将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
“佛祖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