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哗———
夕阳临近落下之时,流水声便在渐渐安静下来的工地响起。
刚刚下工的黄志荣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他摘掉戴在头上的安全帽,匆匆凑到了大开的水龙头跟前。
“哎,老黄。”
身旁尚还没洗上手的工友见他这么着急,便打趣着说道:“这么着急,是去接小风啊?”
“对,孩子快放学了,我去接一下。”
黄志荣循声看去,发现那工友一直垂着头,黄澄澄的安全帽挡住了对方的上半张脸,让他只能看到对方留在下巴上的胡子。
乱糟糟的,一看也是许久没有打理过了。
他记得喜欢留这种胡子的人……是老匡。
“老匡,你该理一下胡子了,再不打理,老婆可该嫌弃了。”
一旦认出了对方的身份,黄志荣当即呵呵笑了起来。
在打趣了一句后,他将湿漉漉的手放在身上擦了擦,换下了工地的衣服。
“最近小风怎么样?”在更换衣服的途中,他听到那工友问道。
一听到别人提起儿子的名字,黄志荣当即来了精神:“很好啊,老师发了新的习题册,还换了新同位呢。”
“哎?这都十一月份了,马上要考试了,怎么现在又发新书,还换新同位?”
“这……我也不清楚。”
对啊,这临近考试了,为什么突然就要换同位了?
想到这里,黄志荣一直挂在嘴角的笑容迅速淡了下去。
嗡———嗡———
突如其来的震动打断了他的思考,他当即神色一僵,掏出手机,看向来电人。
【许先生】
看到这个备注,黄志荣的瞳孔骤然扩大,他向着那工友点了点头,便匆匆离开了工地。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不久,那工友便也迅速消失在了工地里。
“喂?许先生。”
走了很远一段距离,再三确定四下无人后,黄志荣将手机贴到耳边,悄声对着电话的另一头说道。
“老黄,还记得我在四天前和你说过的话吗?”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很轻,很轻,稍不注意,他就听不清了。
“当然记得,您是想好要杀谁了吗?”提到杀人,他的眼中瞬间闪过一抹血色,手指下意识地勾了勾,可一瞬之后,他却又是恢复了正常。
可对面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立刻回答他,而是沉默了一阵,随后轻轻吐出了一句问询:“……老黄,我记得你的儿子黄宁风,在上小学吧?”
提到儿子,黄志荣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
他点了点头,自豪地应道:“对,小学四年级了。”
“真好,比我的儿子大了一个年级……”
他听到对方慢慢说道:“你们最近过的怎么样,还缺钱吗?”
“没有,不缺,您放心吧。”
一听这话,黄志荣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柔软了下来,张开口,话语中也是饱含感激:“您当年能帮我,我就已经很感激您了,再怎么报答您也是不为过的。”
毕竟,要是没有许先生,他根本不可能养大自己的儿子。
甚至,儿子能否活下来,都是一个未知数。
这等恩情,再如何回报都不为过。
“是吗……”
对面再度沉默了许久,这次却是更加漫长,漫长到黄志荣忍不住看了眼手机,想要确定对方是否挂断了电话。
他难道说错了什么,惹得许先生不高兴了吗?
黄志荣慌乱地张开嘴,想要为自己之前的话语辩解。
可刚刚吐出了一个音节,对方的声音却是从电话里传了出来,其中的隐隐愧疚不禁让他低下了脑袋:“老黄,你帮了我这么多。”
“明天,来我家一趟,我请你们吃顿饭,怎么样?”
“我……”
黄志荣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话未说完,便被对方直接堵住了口:“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表达感激的方式了,老黄,你就成全我的这点想法吧。”
听到对方甚至有些卑微的祈求,他动了动嘴唇,终是艰难地应道:“……好,那麻烦您了。”
他是觉得过意不去的,恩人已经帮了自己那么多,他又怎么好意思再去蹭那么一顿饭?
“那好,明天下午,你带着孩子来我家,我请你们吃大餐。”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隔着厚厚的手机屏幕回荡在黑色的轿车里。
坐在驾驶座上的何永元默默无言地撕下粘在下巴上的假胡子,下意识抬手想要压下戴在头顶的帽子,却是扑了个空。
后知后觉地调整了一番头顶黄橙色的安全帽,他对着再没有了任何声音的手机问道:“先知,你听清楚了吗?”
“一清二楚。”
陈子弘的声音紧接着从手机里响起,声音依旧平静,可话语中的冷意却是让人难以忽视。
利用他人的善意去行苟且之事,确实令人愤怒。
但,许丰的做法,在何永元的眼里却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只要能达成目的,这又有何不可?
许丰甚至可以做的更绝一些……
及时打住自己的想法,何永元侧目看了眼黑漆漆的手机屏幕,点燃一支烟,面无表情地说道:“黄志荣不是你轻易就能说动的。”
“恩情大于一切,你在他身上施加的砝码还不够。”
“我知道。”
陈子弘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却是比之前平静了不少:“但是侦探,许丰的目标是我们能够将他拿下的最小筹码。”
“如果可以,我想再在其上叠加最能决定胜负的那部分。”
听到这里,何永元一言不发地将身体靠在了椅背上。
烟气流淌,他闭上眼睛,听对方轻声说道:“我想……给黄志荣一个机会。”
“好。”
嘟。
电话挂断的声音在车内响起,同样坐在驾驶位上的许丰轻轻摩挲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抬眼看了看后视镜里的自己。
看到头上微微翘起的两根头发,他稍稍凑近镜子,梳理了一番自己的头发,将领口理平,才打开车门,缓步走下了车。
阴冷的风扑面而来,刚从干热环境中走出的许丰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里暗想大雪将至,也该考虑多添几件外衣,脚步却是不停,走进了不远处的建筑里。
随后向上走了两层,敲响了一扇紧闭的房门。
“高市长!”
朝着开门的年轻秘书点点头,他笑着走向正坐在办公桌前看着表单的高兴民。
“坐吧。”
戴着近视眼镜的高兴民从表单中抬起头来,皱眉瞧了一眼对方,又将注意力转回了表单:“说吧,找我做什么?”
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许丰坐在招待客人用的沙发上,笑着说道:“高市长,我这闲暇的时候就不能来看看你了吗?”
“呵,真是稀奇的很。”
高兴民的眉头皱在一起,想了想,对着为许丰倒了一杯茶的秘书说道:“……小刘,你先出去一下。”
“诶,好。”秘书听话地点点头,便听话地走了出去,顺便关上了房门。
关门的声音如同一个信号,让两个被封锁在同一个空间里的人展开了新一轮的对话。
“没想到你还敢来找我。”
见唯一的外人已经离开,高兴民的声音骤然低了十度,他盯着依旧老神在在的许丰,语气森冷地说道:“我没有举报你,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听到这句话,许丰眨了眨眼睛,原本就很是纯良的脸上更显出几抹无辜。
看来,高兴民不愿意站在自己这边啊。
那可就留不得了。
纵使心中已经有了想法,但他面上却是不显。
拿起桌上的茶杯,他轻轻吹了一口,抿了抿杯中清澈透亮的茶水,不禁眉头一扬,忍不住感叹道:“好茶,您这茶可是品质上佳啊。”
“少在那给我转移话题!”高兴民将手中的表单狠狠拍在桌子上,将桌子上的保温杯震出了声响。
许丰见对方如此激动的模样,瘪瘪嘴,终是叹了口气:“哎,高市长,我还不了解您吗?”
“您要是抓到我的把柄,早就把我送进去了。”
放下茶杯,他将双手微微拱起,做出了一副被手铐铐住的模样,笑着说道:“可惜的是,您抓不到啊。”
说着,他的眼睛时不时向着门口的方向瞥去,就像是在好奇市长办公室的那扇旧木门。
这个地方实在是算不上好,房间的布置非常简洁,两个沙发,一个茶几和一张办公桌,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贫穷的味道。
虽说他并未做些什么,可落到有心人的眼中,这副模样却是足以让人胆战心惊。
“小刘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找他的麻烦!什么事都冲着我来!”
高兴民紧张地起身指向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许丰,若是你想让我帮你洗清嫌疑,我告诉你,死都不可能!”
“王鹤江的死是他罪有应得,你们这些东西,也赶紧给自己找好坟吧!”
迎着对方愤怒的目光,许丰一脸诧异地摆了摆手,说道:“高市长,何必这么大的火气?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啊。”
但随即,他又轻声笑了起来:“您做这些,是在诈我吧?”
简短的一句话让这正在气头上的中年人顿时怔住了,一瞬过后,对方才大声反驳道:“诈你?你也配!”
“哦,那就是我猜对了,您又放了录音笔呀。”
看着高兴民阴沉的脸色,许丰笑的开心,嘴上却是商量的语气:“别这样,高市长,我们原本可以做朋友的。”
“只是一个小忙而已,很难吗?”
“你要是没什么事,就走吧。”
但对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转头朝着门口高声喊道:“小刘!”
话音刚落,那年轻的秘书便打开房门,静候起高兴民的指示。
深深看了眼满脸笑容的许丰,高兴民沉声说道:“送客。”
“哎,高市长,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啊。”
许丰摇头起身,朝着对方伸出自己的手,一脸担忧地说道:“您可要考虑清楚啊。”
毕竟,今晚我就不能留你了。
“小刘,给许厅长带上几包茶叶,让他回家喝。”
可高兴民却是直接无视了他的暗示,冷哼一声,直接拍开他的手,拿起表单又坐回了椅子上:“毕竟大老远的,就为来喝口茶,也是怪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