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见你,我可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啊。”
在双方交手之初,阳光依然倾洒在山头的那一刻,陈子弘悄无声息地下到坑中,打量起了坑底仅剩的几个诡异。
见那些形形色色的怪物从内斗中分出精力,不约而同地看向突如其来的闯入者,他叹了口气,将左手伸出口袋,朝它们勾了勾食指:“来吧,我赶时间。”
说罢,他脚尖一点,迅速冲向离他最近的诡异。
在即将靠近对方之际,陈子弘的右手从口袋中抽出,一枚散发着寒芒的钢针如闪电般射出,准确无误地贯穿了对方的要害。
这枚钢针是从何明德那里借来的,其在锋利程度和坚韧程度上都有着很大的保障,于他而言是比杀猪刀更加趁手的武器。
但即便如此,陈子弘还是认为没有什么武器能比得过“鸣鸿”。
在他眼里,“鸣鸿”就是最棒的兵器,也是最值得信任的队友。
将钢针从已经死去的诡异头颅里拔出,陈子弘目光灼灼地看向那被诡异层层围住的长刀,澎湃的热浪扭曲了光,在所有生物的头顶上空交织出了一副奇诡炫丽的景象。
下一刻,他突然目光一凝,伸手提起了脚边诡异的脑袋,让对方庞大的身躯完全笼罩了自己。
令人眼花缭乱的攻击接踵而至,却全都打在了陈子弘身前的尸体上,待一波平息,预知能力所构筑的未来景象也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冷哼一声,他扔开千疮百孔的尸体,将手中的钢针刺向冲至身前的诡异。
针尖入体,却是并未造成什么有效的攻击,但即便如此,却还是止住了诡异接下来的攻击,为他争取到了几秒钟的时间,让他能够闪过其他诡异投来的攻击。
双脚落在不远处的一块碎石上,看着刚刚还想要攻击自己,如今却是被同类撕成碎片的诡异尸体,陈子弘扭了扭自己酸痛不已的手腕,没有丝毫犹豫地重新冲入了诡异的包围圈中。
这些诡异都是遵循本能,自发来到了卧龙山的山顶,没有组织,没有纪律,更没有同类不相杀的概念,在它们眼中,除了自己,其余皆为敌人。
而陈子弘便是利用了这一点,在坑底闪转腾挪,不断穿梭于诡异之间,借助它们来帮他“清扫”战场。
不出片刻,整片坑洞中便只余下了陈子弘一人和满地的怪物残骸。
将手从抛掷的动作中收回,他扫了一眼从那些尸体上析出的诡异遗物,绝大部分都是“普通”级,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
而唯一的“危害”级遗物则是化作一块晶莹剔透,仅有巴掌大的骨头,落在了陈子弘刚刚杀死的诡异身前。
不得不承认,“危害”级的诡异确实很是难缠,但所幸其他诡异一直在拖着这个可怜虫的后腿,这才让陈子弘能在最后如此轻松地解决掉对方。
将思绪从刚才的战斗复盘中拔出,陈子弘抬手抹去额头上的汗珠,走上前去,拿起了那块如玉般纯净无瑕的骨头。
借袖子的一角擦了擦其上遍布的血迹,端详着自己的战利品,他不禁勾起了唇角。
“琉璃骨”,也算是陈子弘的老熟人了。
虽说是“危害”级的诡异遗物,但它却并没有攻击能力,属于辅助性物品。
只要将它带在身上,便可以免除“危害”级以下的任何毒物,寻常疾病更是不在话下,基本上是让人达到了百毒不侵的境地。
仔细思忖了片刻,陈子弘将其收进了自己的口袋。
礼,他已经送给陆局了,这个战利品还是拿来犒劳一下晨曦会的成员吧。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稍稍整理了一番穿在身上的衣服,陈子弘深吸口气,缓慢而坚定地走向了那柄插在坑底正中央,纹丝不动的“鸣鸿”。
不知是何原因,他每向“鸣鸿”走近一步,对方周身的光芒就会收敛一点。
待他走到近前之时,这柄长刀竟是完全收敛了自己的光芒,显露出了那赤红的刀柄,和在阳光照耀下流光熠熠的刀刃。
若是忽略周身扭曲了空气的高温,“鸣鸿”此番模样,就如同世间难得一见的艺术品。
瞧着这柄武器如此异常的模样,陈子弘一时失语。
犹记上一世拿到“鸣鸿”的时候,他的眼睛都快被对方散发的光芒灼瞎了,滚烫的高温烧掉他一层皮,可是让他受了太多的苦。
他原以为自己还要和对方重新来过,好好搓磨一段时日,可如今这是……
一个想法在脑海中成型,让陈子弘的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身体也不可抑制地微微发抖。
整个世界都仿佛只剩下了心脏隆隆作响的声音,看着面前这柄跟随了自己十多年的战友,他的视线竟是慢慢模糊了起来。
陈子弘,终于不再是孤独一人了。
想到此处,他不禁落下泪来。
但他深知此刻并不是哭的时候,于是他便无视那滚滚热浪,伸出手,径直握住了刀柄。
刹那间,举目皆白。
原本的山地已经消失无踪,四周静悄悄的,似乎这里除了陈子弘,再没有任何活物。
“我这是第几次来这里了?”
手中的“鸣鸿”不见了踪影,但陈子弘并没有任何慌乱的情绪。
借助前世的经验,他对此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好久不见。”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模糊到失真,让人无法明确发话之人的性别。
陈子弘循声抬头,一团散发着耀眼白光的球状物体静静地悬浮在空中,与白色的空间几乎融为一体,就像一颗新的太阳。
盯着那“太阳”看了良久,察觉到自己的眼睛有些肿胀,他这才依依不舍地低下脑袋,笑问道:“你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因为你。”对方直接回答道,并不忌讳这个问题。
“怎么回事?”
陈子弘放松地坐在地上,他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只是在好奇另一个自己是如何将“鸣鸿”带到这个世界里的。
他并没有选择动用预知能力,面对“鸣鸿”,他不必再成为先知。
此刻,他就是陈子弘。
不成想,话刚一出口,头顶的光球却失了声音,良久,它才说道:“你知道,我是特殊的。”
陈子弘点点头,他对此非常明白。
诡异遗物是在诡异的尸体上开出的花,将诡异的能力化作养分茁壮成长,却难以孕育名为灵魂的果实。
而“鸣鸿”,却在诞生的那一刻,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灵魂。
它既非人类,也非诡异,成为了这颗星球上一个全新的生命。
在得到陈子弘的肯定之后,头顶的“太阳”便继续说道:“在你死后不久,我也断了。”
“我本以为自己的意识会直接消散,可我却在弥留之际看到了你。”
“一个,虚幻又真实,与你完全不同的你。”
想到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自己的模样,陈子弘说道:“我知道,这个世界的陈子弘并不是我,他和我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鸣鸿”对此表示认同,继续回忆曾经,将陈子弘带入了那个早已分崩离析的故土。
“时间刚刚好。”
躺在地上,早已四分五裂的长刀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身形瘦削,面色惨白的陈子弘,朝它的尸骸伸出了自己苍白干枯的手:“跟我走吧,有你在,他会好过一点。”
奇怪的是,随着对方的每一步动作,那瘦削到仿佛下一刻就要崩坏的身体便越发透明,似乎挣扎在真实和虚幻的界限上,马上就要消失了一般。
谁会好过一点?
当时的“鸣鸿”看着这一幕,却是惴惴不安地想:身旁不远处就是阿弘的尸体,那站在身前的阿弘又是谁?
是诡异,还是什么不可知的存在?
濒临消亡的武器想不通,只是在冥冥之中产生了一个预感:它可以相信他。
就像……它相信阿弘那样吗?
可对方并没有回应它在心中徘徊不去的问题,只是面无表情地保持着伸手的姿势,静静看着它的尸骸。
可是尸骸怎么会做出回应呢?
事实证明,会的。
如果这个陈子弘口中提到的“他”是陈子弘的话,那“鸣鸿”就会做出回应。
于是,在它拼尽全力的挣扎下,断裂的刀柄奇迹般地挪动了半分,在沙尘遍布的土地上留下了一抹淡淡的痕迹。
然后,它看到那个陈子弘……笑了?
那确实称不上是笑容。
在它的认知当中,陈子弘是一个非常爱笑的人,可面前的陈子弘却是似乎从未笑过,那张骨瘦如柴的脸上冷不丁地多出了一抹弧度,竟是让对方更像是一具半截入骨的尸体。
对方却是毫无所觉地拾起它的残骸,身体却因承受不住重量而哆嗦了起来,变得更加虚幻,几近透明。
那个陈子弘终于是收起了笑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自语道:“我很抱歉,但剩下的,就看你们了。”
“我想,我大概是再也看不到我们的世界接下来的模样了,但我相信你们。”
“我相信你们……”
“然后呢?”
回忆戛然而止,听到这尚还未说出口的半截话语,陈子弘愣了片刻,转而语气急促地问道:“没了?”
另一个陈子弘最后想说什么?
“没了。”
可面前的“鸣鸿”并无法给他想要的答案,对方颇为无奈地说道:“再一睁眼,我便回到了这里,身边全是诡异,我又怕被归一教再次带走,所以我就引动了这场异象,希望你能找到我。”
陈子弘听到这句回答,只好遗憾作罢。
他揉了揉自己有些阵痛的太阳穴,语气低迷地说道:“……我明白了,怪不得这次卧龙山的异象比上一世还要强烈。”
“我原以为这是未来改变所引起的连锁反应。”
也就是说,另一个陈子弘不知为何跑到了他原本所在的世界,把他送到这里,还顺便接来了“鸣鸿”的灵魂。
还有,听“鸣鸿”最后描述的那个场景,另一个自己怕不是已经死了?
陈子弘感觉心里堵的慌,喘不过气来了。
另一个我就这么死了?
对于这个从未见过的熟人,他总是强迫自己认为对方还活着,但“鸣鸿”的话却完全撕碎了自己的自欺欺人,给他的心脏来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不行,得振作起来。
还有人在外面等他,另一个陈子弘肯定也不希望他变成这样。
陈子弘想到这里,直接深吸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口问道:“说句实话,我在前世就一直有一个问题,你被带去归一教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话音刚落,头顶的“太阳”瞬间熄灭了,但在下一刻却是又迅速恢复了光明,让人无法看清它的内心所想。
“阿弘……前世的你已经问了很多遍了。”它不满地说道。
“但你都不告诉我。”陈子弘坐在地上,笑道。
“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告诉你。”
“鸣鸿”更加不满地说道:“借用张易平队长的话,你很没有礼貌。”
“哈哈哈,别这么说,我可自认是个懂礼识义的好人啊。”
听到这万分熟悉的回怼,陈子弘的眼睛骤然明亮了起来,就像迷失的帆遇到了灯塔,迷途之人看到了家。
他并不孤独。
想到这里,他颇为放松地耸了耸肩膀,随后慢悠悠地起身,朝着天上的太阳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陆文的声音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天上的“太阳”顿时化作万道流光,温柔地汇集于陈子弘的手中,构成了一柄长刀的轮廓。
眼中倒映着自己的故友,手中紧握着熟悉的轮廓,无以伦比的畅快之情自陈子弘的心底油然而生,让他不禁大笑出声,意气风发地一甩手臂,说道:“走,‘鸣鸿’。”
“让我们去进行最后的收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