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怪”活了多久?
说实话,它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也从未认真计算过自己的年岁。
但总比面前的人类要年长的多。
它的一生,自诞生在与世隔绝的山林开始,绝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如何狩猎猎物,获得食物上。
可咀嚼着鲜血淋漓的猎物,它却甚少感受到饱腹感。
它不需要这些。
一个声音从它干瘪的肚腹,自它空荡的心底响起:它应该狩猎更有价值的猎物。
什么叫更有价值的猎物?
“山怪”知道自己是一个怪物,但它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吃什么,要用什么方式来填饱自己的肚子,抚慰自己的欲望。
更不知道所谓的价值应该如何去衡量。
直到它遇到了一个人,一个砍柴人。
即使过了百年的时光,“山怪”也依然记得那个砍柴人惊恐的神色,慌不择路的身影,以及到了嘴边,脆弱不堪的脖颈。
对,就是这个感觉。
它大快朵颐地咀嚼着人类的血肉,将对方吞吃入腹。
味道与曾经吃过的猎物相差无几,甚至有些干瘦,可是从中传来的浓烈情感却是让它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六只眼睛也是忍不住落了泪。
为了再次尝到这种滋味,它选择摆脱这座囚困了它数十年的山林,跑下山去,做了祸害人世的怪物,也遇到了难能可贵的同类。
对于同类,它本意是好,原是对人类而言凶残恐怖的怪物,到了其他诡异面前,竟是多了不曾有过的善良和单纯,就像是遇到了多日不见的亲人。
可惜,绝大部分同类并不领情,它们用着比山林中更可怖的狩猎手段,像是狩猎人类那般也想将它吞进自己的胃里,融进自己的骨血。
但它的运气很好,即使被人类捕杀,被同类陷害,但它依然活了下来,踏进了崭新的时代。
亲眼看着山林退缩,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早已不复当年单纯的“山怪”带着满腔的愤怒,融入了现代社会的浪潮。
它不知道自己在愤怒什么,就感觉自己形单影只,无名之火堵在心头,竟是比在山中挨饿的那段日子都难受。
它有些后悔离开那片山,也后悔初尝了饱腹的滋味。
所幸,还是有诡异愿意帮助它的。
虽然冷淡,却是没有伤害过它,让它烦躁不安的内心稍稍平复,产生了想要报答这个难得好相处的同类的想法。
而且,在接触了大量的人类文化之后,它惊奇地发现,人类社会其实和山林是一样的。
同样都是捕猎,只是人类换了一种方式,披上了文明的外衣,将鲜血淋漓藏在了亲和的外表之下。
这份伪装令它嗤之以鼻,却又不可自拔的爱上了人类的文学作品,发了狠的想要融入这片钢铁丛林。
它尊重人类社会的文化,但并不代表它会尊重人类。
大家都是一样的,就是吃与被吃的区别。
“山怪”不想挨饿,那它就得吃人,人类不想被杀,那他们就要杀它。
它从未离开过那片山,现代化的都市就是山的延续,在文明的掩饰下依然延续着丛林法则。
此时此刻,“山怪”已经是一个半步踏入“灾难”级的诡异,强大的实力让它自信是一个合格的老猎手,能够猎杀任何敢于冒犯它的猎物。
可是,为什么……
“现在跑,晚了!”
一声暴喝从“山怪”的头顶响起,利剑转瞬之间捅入它的翅膀,向外一拉,便将它的后背扯地鲜血淋漓。
相貌棱角分明,却又透着一股慈悲的男人将混着血珠的长剑抽离,随后纵身一跃,躲过了一个突然出现在脚下的巨大坑洞。
突如其来的变故自然是“山怪”所为,对方的躲避恰好为它创立了绝佳的逃跑时机。
可正当它想要逃走之时,一道属于另一个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你行不行啊,人家要跑了!”
听到这句话,“山怪”的身体顿时一僵,可是下一刻,几道黑色的影子便化作残影,如游鱼那般迅速奔向它,捆住了它的身体。
可这几道黑色残影并没有多么结实,只是稍稍用力,它便挣脱了束缚。
但,就是这几秒钟的时间,已经断了它逃跑的可能。
陆文的攻击紧随而至,“山怪”匆忙抵挡,那古怪的暗红流光却还是削去了它的几根手指。
“混账!”
它大声怒吼着,脚下的土地开始寸寸龟裂,陆文见状也没有选择硬碰,而是闪身躲至一旁,将面色惨白,浑身伤痕的元音带离战场,抛给了一直候在不远处的刘景雯。
“别动。”
在陆文的注视下,刘景雯稳稳接住元音,手掌微微抚上假道士腰部的贯穿伤,眨眼片刻,只余下衣服上一道浸染了血液的划痕。
见对方的状态已经稳定了下来,陆文空闲的左手便向前一挥,何明德的身影便从密林中飞射而出,手中闪烁着寒芒的银色钢针齐齐射向骤然将手贴至地面的“山怪”。
可是下一刻,数棵庞大,繁茂的巨树突然从“山怪”的身前拔地而起,绝大多数的钢针都落在了树干上,可也有少部分见缝插针,射入了对方的身体里。
陆文飞速砍断几株还未长成的树木,在何明德随手扬起的暗绿粉尘中,屏住呼吸,灵巧迅捷地绕过周身迅速衰败枯萎的树木,冲上前去,只是几剑,便砍掉了那怪物的一侧耳朵。
可正当他想要乘胜追击的时刻,“山怪”却是爆发出了更快的速度,直直向他撞来。
陆文神色一凝,当即将剑横至身前,堪堪承下了这一轮几乎能将肋骨创断的撞击。
令人胆寒的杀意从男人的眼中浮现而出,手中的黑色细剑也因此泛出了暗红的色泽,他朝前猛力一挥长剑,却是发现“山怪”已经退到了远处。
伤痕累累的怪物已经拔掉了深陷在血肉中的钢针,黑色的血液从伤口泪泪流出,直至变成血红色才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恢复如初。
可……
陆文带来的创伤却并未痊愈,即使“山怪”再如何努力,血肉蠕动,却是没有半分愈合的迹象。
此刻,卧龙山的山顶已经坑坑洼洼,在这短暂的交手时间里,本因“鸣鸿”而肆意生长的植物几乎都已消失无踪,刚才由它召唤而出的树木也在那暗绿色的粉尘下腐烂,化成了一地荒芜。
这些人类就好像知道它在山林中有优势一般,和它对打的过程中竟是连一棵树都不想给它留下。
猎物和猎人的身份,在此刻已经毋庸置疑了。
要糟。
“山怪”感受到从伤口处传来的阻力,气息顿时更加沉重。
怎么可能?自己怎么可能打不过这些人类?
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即便如此,“山怪”也没有失了冷静,它谨慎地观察着战局,仅剩的三只眼睛不断打量着四周。
可此刻,它才发现场上只余陆文和何明德二人,原本在它身后嘲讽它的陌生男人竟是不知所踪了。
它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莫名的慌乱瞬间笼罩全身,让它不曾因伤痛而做出反应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那柄长刀还在坑里,那个人类要去拿那柄刀!
不,不对,目前谁都不敢碰那柄刀,要是那个人类不知死活的去碰了,那肯定也是灰飞烟灭的下场才是。
应该……是那个下场才对。
“把刀带回来。”
冷漠中带着疏离的声音再度回响在“山怪”残缺的耳畔,让它的面色隐隐发狠。
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它也不能让这些人类带走那柄刀!
想到这里,“山怪”瞬间调动起身体内的全部力量,无形的能量汇集于脚尖,传递到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陆文见状当即眉目一凝,身型弹动,如箭一般射向那站在原地的高大怪物。
“杀了它!”
他大声吼道,将散发着凌厉暗芒的长剑砍向“山怪”的脑袋。
原本还想留着对方的活口,从这个诡异的嘴里套出一点情报,可对方的小动作落到他的眼里,却让他的心底警铃大作。
直觉告诉他,不能再拖了。
可还没等剑刃砍进对方的喉管,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猛地将陆文顶飞,让他滚落到地上。
而站在不远处的何明德却是并没有看向陆文,他用力一掷,由绿色瘴气幻化而成的毒蛇便缠绕在抛出的钢针之上,撕开那不知何时破土而出的粗壮藤蔓,直直冲向“山怪”。
既然陆局下了命令,那么身为士兵,首先该做的就是完成任务。
可还未等何明德看见自己的攻击是否奏效,他的眼前霎时一片黑暗,原本清晰的感知同时陷入了一片迷雾之中,此刻的他竟是连方向都分不清了。
就像是太阳被吞噬,天地之间只余下一望无际的黑夜。
滴答,滴答。
下雨了?
粘稠的液滴砸在地上,何明德听到了一种于他而言异常熟悉的声音。
那是毒素正在腐蚀一切的声音。
在他愣神的功夫,一滴“雨水”落在他的身上,钻心剜骨的疼痛让他忍不住跪在了地上。
恍惚之间,他听到了淅淅沥沥的声音。
就好像,雨要下大了。
何明德的心里咯噔一声,他挣扎着起身想要逃离,却发现自己的体力已经被那滴“雨水”吸收,就连走路都格外费劲。
怎么可能?
自从服用了“蛇鬼”的血肉以后,这是他头一次产生了中毒的感觉。
难不成……这不是毒?
哥哥呢?哥哥也被困在这里了吗?
“先知,还没好吗?”
正在何明德心绪纷乱之际,他突然听到了陆文的声音。
平淡的腔调大大缓解了青年心中的焦虑,让他原本紧绷的身体又慢慢松弛了下来。
既然陆局都发话了,那么先知就肯定有办法。
果不其然,紧接而来的,是一道畅快淋漓,仿佛将所有郁结都抛却在脑后的声音回荡在了这片黑暗的空间之中:“哈哈哈,陆局,为什么要着急呢?时间不是正好吗?”
“所有人,闭上眼睛。”
听到这句话,何明德下意识地选择了遵从。
霎那间,一片亮白的光透过薄薄的眼皮,映入他的眼中。
突如其来的暖意倾泻在他的身上,驱散了他的所有伤痛。
太阳,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