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林伯英想的不错。
会试一过,北地学子就联名上书状告了主考官秦四会,消息一直从京城传到了这个小县城。
原来,此次会试放榜以后,不仅是会试的前三名,都是南方人,而且全部录取的51人都是南方人,北地学子彻底怒了,认为主考官是南方人,因此对南方人偏私。
皇帝接到状子之后立马派了大理寺卿彻查此事。
“这件事很难善终,南方文风鼎盛,又是鱼米之乡,不像我们北地连年战乱,有些地方甚至荒无人烟。因此,南方考中的人多也是在情理之中。”方夫子听了这件事立马把林伯英叫了过来。
林伯英也认同这一点,不过此次北地竟然一人未中,不由得人们怀疑有猫腻。
“皇上为了安抚北地人心也不会放任南人坐大的,伯英,你的机会来了。”
“这一场闹得这么大,下一场主考官为了避嫌也会选几个北地学子的。”方夫子明白,林伯英的学问虽好,但还不足以与南方的士族相比,只要抓住这次机会,林伯英就能一飞冲天了。
林伯英郑重地点头。
只是二人没料到这件事愈演愈烈。
大理寺卿韩越查案后竟然禀告皇上此次科考并无偏私,批卷自然也没有问题,所录取的南方学子都是真才实学。
此言一出,北地学子群情激愤,根本不接受这个调查结果。此时在民间又有谣言传出,钦差被收买了,所以官官相护罢了。
这件事一直闹到入夏才得到解决。皇上下令认为大理寺卿韩越和主考官秦四会都是反贼余孽,涉案官员都受到了严惩。
主考官秦四会被凌迟处死,大理寺卿韩越被车裂。
之后皇上又亲自策问,钦点韩克忠为状元﹑王恕为榜眼,焦胜为探花,是为夏榜。因所录六十一人全系北方人,又被称为北榜。
林伯英坐在书房里,想着最近发生的大事,北地学子大获全胜。自己不知该高兴自己有了出头之日还是应该感慨民意汹涌,竟然能挟持皇帝和律法,那些官员连性命都搭了进去。
建元十年,八月十二。又一轮乡试开始了。
林伯英站在贡院门口,等着排队进入。
这次的主考官是翰林学士姚不言,今年才三十岁就官至翰林学士,进入了宰相预备队。
由科举而翰林,由翰林而宰执。这是当代学子梦想的职场路径。姚翰林年仅而立就能有如此地位,贡院门口的秀才们都十分佩服。
林伯英四处看看,这次参考的秀才看起来超过了500,可是本省的举人只有十名,省越大名额越多,竞争越激烈。
不过,一旦中了举人,就能衣食无忧了,从此就被称为老爷,有了做官的资格,可出任知县、教职等职务。免税的土地也会更多。举人的特权比秀才好太多。
要不怎么说富举人,穷秀才呢。就连会试,朝廷也会给举人发放路费盘缠,还可以乘坐朝廷派遣的“公车”,路过的州县都会给予照顾。
林伯英找到自己的号房,环境还可以,自己接下来几天都会在号房里面。“吃喝拉撒睡”皆在“号房”内,不能出来,直到考试结束。
林伯英四处看看,房间很窄,大概只有四步大。有上下两块木板,上面的木板当作写答卷的桌子,下面的当椅子,晚上睡觉的时候可以将这两块木板拼起来当成床睡觉。
号房里面还有一盆炭火、一支蜡烛。炭火可以用来取暖、做饭。角落里放着一个恭桶。
林伯英把自己带着的食物和笔墨拿出来收拾好,就静待发放试题。
林伯英有心理准备,这回的试题不会太简单。果然,打开一看,第一面就上书“试贴”二字,下面一行小字写着,“赋得「士先器识」,得「文」字。”
林伯英立马在脑子里回想这句话出自哪里。
仔细想想,原话应该是士先器识而后文艺。林伯英摇摇头,主考官真是别出心裁啊。又想起了右相裴之。姚翰林这是在讽刺什么吗?
至于策论,考题是“如保赤子,心诚求之。”
林伯英知道自己的天赋不在立意上面,只能字斟句酌,尽量把文章的文辞写得缜密些。所提出的建议也是兴屯足食,耕战兼资。
这种建议虽然没有新意,但胜在稳妥。
一连考完三场,林伯英觉得自己浑身的肉和骨头都疼,回到客栈就一头扎到床上睡了过去。
睡醒林伯英到大堂点了饭食。
看着周遭两两三三坐在一起的学子们,林伯英内心不由得升起一种艳羡之情。
不论是府试,院试还是乡试都是自己一人来参加考试,自己并没有能结伴而来的同窗,平时的学习过程中,也多是师父指点自己。
因此,每次看到自己的学生们坐在一起讨论文章的时候,林伯英就十分羡慕,在漫长的科考过程中,如果能有人相伴,也是一件幸事物。
同门曰朋,同志曰友。
人生能得一知己足矣。
等待放榜的那段时间是漫长的,林伯英赶紧把临走时儿子塞在自己书箱里的几本话本子拿出来,一连看完三本书,才终于等来了放榜。
正卯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客栈就开了门,陆陆续续有吱呀声传出,林伯英被门口的声音吵醒,也早早地起身洗漱。
等林伯英走到大堂的时候,堂中已经坐满了学子,一个个无心吃饭,焦躁又期待地看着门外。
林伯英看看众人,还是叫来了店小二:“伙计,麻烦来一碗粥,三张饼,一碟小菜。”
店小二诧异地看向这位客人,快要放榜了还能吃得下饭吗?
“好嘞,您稍等。”赚钱的买卖谁会拒绝呢。
“东家,您是那位是真有把握中举还是彻底死心了呢?”店小二边收拾边和客栈掌柜的侃大山。
掌柜的吸了一口烟袋,吐出一个眼圈,耷拉着眼睛说道:“吃饭皇帝大嘛。”这位秀才一看就家境一般,这么年轻能成秀才就已经算人中龙凤了。
他们小老百姓干嘛操心人家。
和院试不同的是,这次林伯英没有去贡院看榜。
每当乡试,外地的秀才们齐聚悦来客栈等待放榜是惯例,到时候官差们会敲锣打鼓地来送喜报。
去贡院看放榜的只有住在府城的秀才才会去。
林伯英边喝粥边看自己带来的《狄公案》,一派怡然自得。
旁人看林伯英这样放松不由得有些气恼,过来讽刺道:“这位仁兄莫不是自知中举无望,所以才如此放松呢?”
林伯英看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人一眼,没搭理他。又转过头来看自己的话本子,不能让这样的人浪费自己看狄公神勇的时间。
那人讨了个无趣,又转头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辰时一过,林伯英就能远远地听到有敲锣打鼓的声音传过来。
等热闹的声音离的客栈越来越近,整个悦来客栈都没了声音,空气霎时间变得凝重起来,众人的眼神都直勾勾地盯着客栈门口,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林伯英虽然面色不改,但是还是不由得有些激动,心脏咚咚咚地跳,跳了几下竟有些疼。
林伯英抚了抚自己的胸口,不由得笑了笑。
自己还是有非分之想啊,竟然敢幻想解元之位。
深呼吸几次,心绪慢慢平静下来,林伯英告诫自己,不可心生无法实现的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