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你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自宣州渡上船后,扶余封就觉有人在窥探自己,待到他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抓了现行,仔细一看居然是姜玉贞。这下扶余封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估计此时神农谷中已经翻天了,老谷主要是找不到孙女,不得气死?
“扶余哥哥。”姜玉贞倔强道:“我马上就要十五岁了,爷爷说了,十五岁就让我闯荡江湖,我不过是提前体验一下。”
“你……”
扶余封闻言只觉无语,他看向李随风和宇文婧,前者在养护自己的五柄宝剑;后者则是摘下斗笠,整理发髻。但是两人都有同一个意思,那就是:你自己惹出的乱子,自己解决。扶余封叹了口气,看着姜玉贞问:
“你出来前有没有跟谁说什么了?”
“没有。”姜玉贞说完见扶余封快红温了,连忙解释道:“我留了信,说跟你出来见世面,年底就回谷,让爷爷不用担心。”
“啪”地一声,扶余封以掌击面,整个人都是非常无奈的状态,姜玉贞见状连忙跑到宇文婧跟前,试探着抓住对方的胳膊说:
“姐姐,你帮我劝劝哥哥行吗?”
“……”
宇文婧见事情引到自己身上,也是有些无语,但她心思敏捷,立刻想到办法说:
“沿江西行也不能完全到蜀中,此次怕是要先到江陵休整,再往白帝城去。不如我们在沿途给百草谷去个信,让他们派人来白帝城接人?”
“什么?”
扶余封和姜玉贞同时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纷纷说:
“要持续到白帝城?”
“到白帝城就回谷?”
前一句自然是扶余封说的,他只觉头晕目眩,而姜玉贞觉得到白帝城也不过几日的光景,再顺流而下,前后不出十日,太短了。扶余封权衡片刻,长长地出了口气说:
“婧姑娘的建议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小贞儿。”扶余封一脸严肃地说:“你要听我们安排,别走散了,要听你婧姐姐的,知道吗?”
“知道了。”
宇文婧见姜玉贞答应的这么快,心中略有不喜,她不过大对方三岁,又不是是姐妹,连俞玲儿都管不住的她又怎么管神农谷的少谷主。扶余封似乎看出点什么,连忙开口请求道:
“婧姑娘,小贞儿平日没有这么顽皮,而且她也得了不少谷主真传,带上不算累赘,若是不听话,你大可说与我,我来罚她。”
“姐姐。”姜玉贞晃着宇文婧的胳膊说:“你看他。”
“小贞儿。”宇文婧捉住姜玉贞的手说:“我也大不了你几岁,便不多管你什么,就一个要求,平时除了入睡外,不要离开我们太远。他俩都是男儿,多有不便,你同我住一个屋,但别乱翻东西,知道吗?”
“哦。”姜玉贞见一个两个都说教自己,情绪有些低落,撅着小嘴说:“知道了。”
就在此时,江上横风大浪拍来,船身跌宕两下,扶余封一个没站稳,倒向宇文婧和姜玉贞的方向。姜玉贞“啊”地一声惊呼,扑到宇文婧怀里,二人脖颈交错,抱在一起。但扶余封却差点亲到宇文婧,此刻他一手撑在一旁的柜子上,另一只手却是跟宇文婧对掌互相支撑,而二人鼻尖不过相差寸许。想来也只有这个时候,年轻的男子和女子才能更好地观察到对方的容貌,透过双眼看到对方的内心,细细嗅闻对方的体味来感觉自己内心的情绪。
“……”
二人尴尬之际,姜玉贞“哎哟”着就要起身,扶余封连忙后退让开,宇文婧则是霞飞双颊。
“婧姐姐,你怎么了?”
姜玉贞起身后看到宇文婧面色通红,不由得关心,连忙给她号脉,后者则是心中一紧,撤出手说:
“没事,没事,船太晃了,有点晕。”
“这样啊,那我给你扎一针吧。”
姜玉贞在众人难以确信的眼光中自手腕上的银镯中抽出一根针,两指一捋就直,眼见要在火上烧一烧,宇文婧连忙摆手道:
“不了,不了。现在感觉挺好。”
“真的吗?”姜玉贞有些狐疑,她又把针自手镯的孔眼处塞回去,转身道:“扶余哥哥,你说江湖上都有什么好玩的呢?”
“我不善言谈,晚上就寝时候问你宇文姐姐吧。”
“……”
宇文婧见扶余封又把事情引到自己身上,心中只觉又好气又好笑,姜玉贞则是撅着小嘴不知在想什么,而全场最尴尬的应该就是李随风,他是听也不是,走也不是,索性就打坐入定了。
再说另一头,神农谷中,姜明烛才歇下,就见有弟子匆匆忙忙拿着封书信跑来,寒笠拦住对方说:
“师弟,怎么了?”
“寒笠师兄,是小师弟她……”
“咳咳咳。”姜明烛自榻上坐起问:“贞儿又怎么了?”
“师父。”
寒笠连忙扶着姜明烛靠在扶手处,送信的弟子把信件一递说:
“师父,小师弟留下封信就跑了。”
“什么?”
姜明烛与寒笠异口同声地问,二人均是面露交集,寒笠把信夺过来递给师父,姜明烛展开一看,上边写着:
爷爷、各位师兄:
我出去玩了,跟着扶余哥哥,过年前回来,不用担心。
你们的小贞儿留
“唔咳咳咳。”姜明烛又是一阵咳嗽,他气息虚弱地说:“这个逆子,前些日胡乱出谷的事情这么快就忘了,还有扶余小子,就这么把老朽的宝贝孙女骗走了?”
“师父。”寒笠担心地看着姜明烛,开口安慰道:“小师弟虽然有些顽劣,追着扶余兄弟跑出谷,但毕竟有扶余兄弟等人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要不弟子这就出发,去追一下?”
“你追?”姜明烛有些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寒笠说:“怎么追?怕是现在他们都要到宣州渡了,你过去了都已经开船走了,你去哪儿追?”
“此事交给唐门吧。”唐千珏此刻走了进来,他说:“谷主,在下也该返回唐门了,扶余小兄弟既然西去,走水路方便点,沿途多有我唐门弟子的营生,在下可以快速打听一二。”
“是了,咳咳咳。”姜明烛咳嗽两声说:“唐门飞鸽传信速度快,应是能找到人。千珏啊,帮帮老朽吧,老朽就这一个孙女。”
“谷主吩咐。”唐千珏拱手道:“在下自当全力以赴。”
“师父,我也去吧。”寒笠说:“总得有人接小师弟回来。”
“……寒笠啊。”姜明烛叹气后用低沉的声音说:“这世间美景何其多,你便代为师去看看吧。”
“是,师父。”
“记得带你小师弟回来。”
“是。”
待到唐千珏、寒笠离了房间,姜明烛又咳嗽几声,看着窗外逐渐暗淡的光线探口气道:
“老婆子,我没守好儿子,希望孙女别再出事了,要不了多久我就去与你团聚了,谷主我要传给寒笠,小贞儿怕是撑不起这担子。她娘也是个狠心的,回了六诏就再也没联系。可怜咱们孙女,多好的娃娃又被可恶的小子骗走了,我真是要气死了,咳咳咳咳……”
人一旦上了岁数,就爱念念叨叨,原本姜明烛不这样,但是他激发内里潜力,透支了生命,如今就像风中残烛,恍惚间便会熄灭,自然呈现出一些老年人的行为。
再说唐千珏,带着寒笠,两人轻装简行,快马来到宣州渡。唐千珏找到唐门在外的弟子,用信鸽传递消息,一是确定唐千里众人的位置,二是叮嘱沿江的弟子观察一下扶余封等人的行程,随后二人搭船西去。
另一边,扶余封一行人经过一日多的舟车劳顿,终于抵达江陵,众人合计在此地休整,过一夜后便迁往白帝城。故地重游,扶余封想起了什么,待到投宿后,他去买了两坛酒,出城而去。行走在旷野不多时,扶余封来到一片墓地,越过许多残败的石碣,见到一座杂草丛生的小墓,他缓缓开口道:
“蓝蕊儿,不,阿史那乞嫬,我来看看你了。”
说完,扶余封便开始清理坟前杂草,由于阿史那乞嫬是火化的,所以坟墓不大,主要还是石碣占地方,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雨淋,石头上有水锈、苔藓、溶蚀等现象。清理完毕,扶余封打开酒坛,端起来,抚摸着墓碑说:
“你说,人生是否能回到当初?”扶余封饮了一口酒继续道:“我没有随阿娘到长安,外祖父没有死,师父没有与突厥作战,你没有失去亲人,我俩没有成为死仇?”
扶余封将酒水浇在墓碑四周,看着逐渐下沉的夕阳说:
“曾经我年少悸动,只觉天下再无你这般女子,若是能娶你为妻,此生便知足了。”
扶余封说完又开了一坛子酒,抚摸着墓碑,绕着走动,仰头饮酒,随后右手一拍石碑说:
“可惜,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外祖父死了、师父死了、阿娘死了,你,也死了。死在我永远残破的十六岁,死在我对你心动的那一年。如今……”
扶余封把酒浇完,毅然决然地说:
“是该告别了,希望我在未来能够忘了你,而你,也应该好好投胎了吧。”
说完,扶余封转身,将酒坛向后一抛,伴随着“啪”第碎裂声,他头也不回地离去。殊不知在远处的林间,有三个人将这一幕看在眼中。果然,吃瓜是人类活动的第一驱动力,原本姜玉贞好奇扶余封干嘛去了,宇文婧不太想带她去看别人的隐私,但李随风也有一颗闷骚的心,所以少数服从多数,三人偷偷跟着来了。
“扶余哥哥看着好可怜啊。”姜玉贞心疼地说:“虽然没太听清楚他说的什么,但是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哦?”李随风好奇地问:“小居士说来听听。”
“扶余哥哥三年前来谷中求医,当时爷爷说他经脉俱裂,大难不死实属难得。后来哥哥说了他的遭遇,是参与覆灭山南道邪教组织才受的伤,据说他有个很好的朋友,最后二人不得不刀剑相向。”
“嘶——”
李随风摸了摸下巴,别人听不清扶余封说什么,他可是听得门清,毕竟三品武者的实力摆在那,当下他感概道:
“想不到扶余师弟当初便身染桃花煞,真是命运弄人啊。”
“道士哥哥,你说的什么啊?”姜玉贞闻言不解地问:“扶余哥哥喜欢桃花吗?”
“非也,非也。”李随风摇摇头,随后招呼两人道:“走吧,咱们也该回去了,不然不好解释了。”
三人快速往江陵城内走,宇文婧一路倒是闷声不语,她也隐约听到扶余封说的内容,再结合姜玉贞讲的以及李随风的批语,大致明白扶余封当初经历了什么,不由得有些心疼对方。由于扶余封漫无目的地随意走动,他回到客栈时三人已经重新休整,过了一夜后,四人来到码头,搭船西去,而关于接姜玉贞的地点,扶余封也拜托驿站送信告知姜明烛派人来白帝城会和。
白帝城,前汉末期,公孙述据此筑城,因城中有井升腾白气,状若白龙,遂得“白帝”之名。后蜀汉先主托孤于此,历代皆为军事要冲,至唐初,白帝城规模较以前的军堡风格有了明显的变化,城市扩张不少,商业也逐渐繁茂,是沿江重要的游玩娱乐站点。若由白帝城出发,乘船而下,至江陵仅需一日,但扶余封等人逆流而上,因此速度慢了不少,用了几日才抵达这里。
“哇,又是不一样的感觉。”
姜玉贞来到码头,看到忙碌的脚夫、往来不绝的马车、形形色色的人物,不由得边感叹边走。扶余封和宇文婧也是第一次来到白帝城,虽然扶余封前些年跑了许多地方,但白帝城又给了他全新的感觉,毕竟一重又一重的城墙在山上连绵看起来与平地完全不一样。李随风此刻有点东道主般地状态,笑着说:
“白帝城确为沿江出蜀的重镇,此地繁华程度堪比雄州,北上可往西京,西去能至成都,兼之此地风景奇绝,或可安居于此,平稳度过晚年。”
“呐,道士哥哥,你为什么不在这儿住?”
“小居士问的好。”李随风解释道:“出家人,自然要长居名山大川,借天地灵秀之气滋养本身,追求羽化登仙,遨游太虚。”
“羽化登仙,遨游太虚。”扶余封闻言倒是若有所思,喃喃道:“太虚羽士。”
“哈哈,扶余师弟果然有慧根,既然入了蜀地,便由贫道做东,宇文女侠、姜小居士、扶余师弟,咱们去尝尝本地有着鼎鼎大名的茱萸花椒鸡。”
“有劳李道兄。”
“多谢道长。”
“太好了,道士哥哥,除了扶余哥哥,你是最好的。”
“……”李随风有些尴尬地回应道:“小居士真是天真烂漫。”
这白帝城经历代拓展,城墙层层,仿佛天然的里坊,所以通过城门便是到下一个区域。几人在街上走着,发现一些商贩沿街摆摊,售卖本地土产,相较于神都洛阳、西京长安来说,这里的市场自由散乱。不多时,众人到了一处三层的酒楼,排场倒是有些大,似乎中庭处隐有歌声传来。
“你这掌柜的,好生不讲道理,在下好心建议酒楼改名,凭地不再招待?”
“你这人奇奇怪怪,看着像又不像道士,推着莫名其妙的车子,想要招摇撞骗,也不看看这里是哪?”
“这有什么奇怪的,在下修行道理,又是知识分子,可算为士,自然是道士。”
“又说人听不懂的话,快走,快走,再不走报官抓你。”
四人见就楼前有人争执,扶余封仔细看了看,只觉此人样貌和声音都无比熟悉,但想不出来在哪儿见过。李随风见似乎是同道中人被为难,不由得上前解围道:
“无量天尊,掌柜的,这位道兄可是犯了什么忌讳?”
“这位道长,您给评评理。”掌柜的掸了掸他褐色的袍服,拱手道:“此人打扮这般怪异,上来就说给酒楼改名,叫什么‘遇仙楼’,还说六十多年后能见真仙。咱们这‘春花楼’的名字叫着好好的,改名干嘛?六十多年后我都死了,上哪儿遇仙去?这不是消遣咱们?”
“呃……”李随风闻言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看向另外一人问:“道兄,这掌柜的说的可是真的?”
“倒也……差不多吧。”此人有些心虚地说:“不改就不改,为什么不让进去吃饭?”
“你这人好生无礼,你吃饭咱们不拦着。”掌柜的没好气道:“你挨桌算命怎么说?”
“这个嘛……”此人心虚,四处看了看,突然发现扶余封,连忙招呼道:“扶余小兄弟,又见面了,来来来。”
扶余封闻言一愣,随后在姜玉贞、宇文婧、李随风等人用“你认识他”的眼神注视下走到近前,努力会议片刻,试探地问:
“宋夫子?”
“小兄弟果然记得我,今日见面便是缘分,我做东,请你,你们吃个饭。”
宋夫子说完,招呼众人就要往里近,那掌柜的顶着手推车说:
“给我留下吧你,说不接待你,就不接待。”
“你……”宋夫子不乐意道:“你要再这样,我就让我娘子啃你头皮了哦,她在那,你看。”
众人顺着宋夫子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位丽人坐在远处的一把交椅上吃着一牙西瓜,见宋夫子指向自己,连忙转身,过程中动嘴说出“有病”的字样,同时还摆摆手,看起来意思是“我不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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